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穿书后男主为我打天下 > 第五十五章
  当晚,楚霁坐在膳厅里,正等着纪安传膳。
  纪安还没等来,
  倒是等来了姜木。
  是端着药碗的。
  楚霁眨眨眼,无辜地看向姜木:“我今天不是吃药膳吗?怎么又要喝药?”
  天知道,自从吃了药膳,楚霁便愈发喝不下这苦药了。实在是姜先生熬药,下手太狠,而这药膳又格外地合他胃口。
  “楚大人,今日是寒露啦。深秋已至,不比从前。”姜木将药碗放在楚霁跟前儿,自己也找了个位置随意地在楚霁身旁坐下,“你家小将军去大营前特意嘱咐的,温肺汤。”
  什么你家我家的!
  楚霁怕他那张嘴再说出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屏住呼吸,端起药碗便一口饮尽。
  居然是甜的?
  楚霁当即准备“反击”,他将空碗放下,单手支颐,调笑着姜木:“姜先生,您这是药由心生?心里甜了,就连熬的药也是甜的。”
  今日姜木那般迅速便抵达了济世堂的原委,他已然清楚。姜木本就是准备到东城门去寻杨佑的,行至东九街时,遇见了卖桑树皮的,便准备买些回来炮制。恰好遇见了火急火燎前去买桑树皮的衙役,于是才能及时赶到。
  姜木可不是个嘴上能饶人的:“这温肺汤与各类果脯皆相克。杏仁和白芍味苦,秦小将军磨了一个时辰的桂花粉,又试了剂量,才有这么一碗甘甜的温肺汤。是谁,药由心生呢?”
  姜木作为一个“过来人”,秦纵对楚霁的那点儿心思,他是看得真真的。只是不知楚霁心意如何。
  楚霁原是想调侃姜木,没成想竟叫人反将一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得状似毫不在意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可低头一看,这不就是中午秦纵还给他的白玉觽嘛?
  看着眼前的药碗,又想起中午秦纵额间滑落的汗珠,楚霁只得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方才在书房里写的《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稿》,是否措辞太过严厉了些?
  姜木瞧楚霁这模样,也拿不准楚霁到底对秦纵有没有心思。刚准备再加把劲儿,纪安就满脸喜色地跑过来。
  “少爷,方才衙役来报,说是中午您救的那小少年已经退烧,命保住了!”
  “当真?”楚霁豁然站起。
  “是啊,那对夫妻正跪在门口感谢少爷呢,还有好多百姓围观。”
  楚霁与姜木一同来到州牧府门口。外面果然有许多百姓,门口还跪着那对夫妻,一个劲儿地磕头。
  楚霁连忙上前:“先前不是已经谢过了?何必再言谢?”
  说着,楚霁就要将二人扶起。
  “大人,我们都听二娃子说了,他中途疼醒,还以为您是要杀他。我们代他来给大人请罪了。”那男子说道。
  “大人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只盼着大人不要嫌弃,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那女子拎起一旁的篮子,里头是些鸡蛋和肉。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最拿的出手的谢礼了。
  “害怕是人之常情,又何罪之有?都快起来吧。”楚霁面上含笑,温声说道,“这篮子我便收下了。孩子现在如何?”
  “多谢大人。二娃子他早就醒了,除了伤口还疼,旁的一点感觉也没有,精神着呢。”
  楚霁闻言点了点头。
  围观的民众听他们夫妻二人说孩子当真是救活了,顿时,议论之声如同水入滚油般炸开。
  “我说楚大人生得这般模样,果然是天上的神仙转世!”
  “又慈悲又有仙法,可不就是神仙转世,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吗?”
  “要我说啊,定是楚大人施了仙法。你记不记得,咱们村的虎子也是镰刀划破了肚皮,没人能治。他爹娘也是给他缝了肚皮,可是就没能救活。”
  ……
  楚霁听见众人的议论,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不是仙法,这叫手术。这手术风险极高,就像你们说的,有人也没能活下来。也就是二娃子自己命大,才扛过来了。”
  说着,他又将姜木推了出来:“我不敢居功。若是没有姜先生和秦将军,这手术必不能成功。”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又传来窃窃私语。
  “这姜先生我知道,先前在城门口义诊的。我多少年咳嗽的老毛病,他两剂方子下去就好了,你说神不神?”
  “还有秦将军,我可是听说,他当初随楚大人剿匪,只要有他在,就没人敢近咱们楚大人半步。没想到,医术还这么高明!”
  “楚大人定是神仙托生转世的,不然怎么得他们二人相助?”
  “是啊,是啊,有道理。”
  楚霁见话题又转到他是“神佛转世”上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诸位都回去吧。”又对那夫妻二人道:“你们也快些回去照看孩子吧。”
  终于,在众人散去之后,楚霁同姜木又回了膳厅。
  “姜木,你愿不愿……”楚霁面露迟疑,欲言又止。姜木是个怕麻烦的,他当初将人带回来时,也只说请他做自己府中的医师。
  但现在他也听说了,秋收时节被镰刀所伤而丧命的,不在少数。
  “诶呀,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不就是请我给那些破了肚皮的人,做你说的那个’手术’嘛,我同意了。”
  姜木刚才在外头,看着百姓对楚霁的真心爱戴和崇敬,心里也挺受触动的。况且,他看杨佑每日为了沧州奔忙,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楚霁却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做手术,也要教那些大夫学会缝合之法。你可愿意吗?”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无非就是做手术的时候,让人在旁边看着呗。”姜木倒是无所谓。
  这法子是楚霁提出来的,下针的手法是秦纵想的,楚霁愿意外传,那秦纵自然是听楚霁的,自己还能有什么不乐意?
  “对了,到时候我给你配两个护卫。否则病人疼醒了,你制不住。”楚霁道。
  说到这个,姜木也来了精神:“你说,我要是给他们下些蒙汗药,会不会好些?”
  楚霁摇头失笑,也就只有姜木,才能想出这么天马行空的主意了。不过,或许和他想的麻沸散,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以一试。但要把握好剂量。也可以更近一步地将其中能使人昏迷无觉的成分再提取,制成专用于麻醉的麻沸散。”
  “得嘞。你放心,明日我就去行医。正好,你现在这身子的调养,也用不着我了。”说完了正事儿,姜木自觉身为朋友,有必要再关心关心楚霁的私事儿。
  楚霁却没听出来,只以为姜木这是被人“抢了饭碗”,失落了。他笑道:“怎会?我这副身子能恢复至此,姜先生您可是劳苦功高啊。”
  恰逢此时,纪安端着药膳过来。
  姜木眼珠子咕噜一转:“可别。您吃这药膳,可不是由我操心。”
  他随手指着桌上的一道药膳:“这个,温里消寒的。我说应当多加干姜,秦纵说你不吃姜。这不,只许加少许调味,其他换成了丁香和小茴香。”
  “再看这个,补气益血的。我说古方早有之,当用白芍何首乌。他说你怕苦,着意换了当归和阿胶。”
  “这个,……”
  姜木刚准备再絮叨一番,就发现了楚霁不善的目光。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姜木站起身来,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见楚霁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当即脚底抹油,溜了。
  楚霁叹了口气,揉揉额角——真是脑壳青痛。秦纵的这番心意,说他内心并无触动,那是假的。但是,但……
  还没等楚霁但是出个所以然来,姜木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地指着楚霁身前的桌面:“那个药碗,还给我呗。”
  那可是个钧瓷碗儿,窑出万彩,价值千金呢。
  “拿去,拿去!”他楚霁,还能贪了他一个碗儿?
  楚霁看着姜木离开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今日他叹的气,似乎比往年加起来都还要多些。
  姜木喜爱钧瓷华彩,楚霁哪里会亏待了他?他那药庐里,连装药粉的小瓮都是钧瓷的,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药碗?
  姜木去而复返,不过是要再提醒他一番,那一碗温肺汤里,有秦纵磨了一个时辰的桂花粉。
  若不是姜木,他是决计不会知道,他的一饮一食,秦纵皆花费了
  这样大的心思。
  秦纵这些热烈、笨拙、细腻的心思,不会告诉他。他所看到的,永远只有或意气风发,或可爱率真的秦小将军。
  罢了,罢了。那劳什子《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稿》,还是撕了重新写罢。
  翌日一早,楚霁去了衙门,当即让人贴出告示。
  若是有肚皮破开者,可至衙门求医。若城中有大夫想要学习缝合之法,也可至衙门报名。
  有二娃子做先例,楚霁的政令一经下达,便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几乎每日都有一两人至衙门求医。
  楚霁在衙门里头的东南角,单独辟了一间房出来,称作“手术室”。里头病床、药物、火炉和铜锅一应俱全。
  这日姜木刚做完一台手术,旁边济世堂的那位陈大夫正在求教。
  “姜先生,这病人何时能醒来呢?”
  “快了,约莫还有一刻钟就该醒了。”
  姜木一开始是使用蒙汗药,后来发现药力不够。于是,他便按照楚霁给的思路,着意研究可用于麻醉的药物。现在,已研制得差不多了,只是剂量还有待再斟酌。
  陈大夫点点头,又问道:“姜先生,这为何要使用桑白皮呢?”
  “桑白皮可以被人的身体吸收,伤口愈合之后无需拆线。”关于这一点,姜木也问过楚霁如何得知。楚霁只说是秦纵所言,那想必的确如此。
  “妙哉,妙哉。竟还有如此神奇之事!”陈大夫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那为何,又要从里至外缝合呢?”
  “你想啊,人肚皮上的肉其实是一层一层的。若是只将最外一层缝合,那里头的当如何?”姜木答道。
  其实他在给二娃子缝合时,只是下意识地按照秦纵已经操作的步骤继续。可这几日,他自己做了好几次手术,倒得出些心得来,也想通了秦纵如此的用意。
  “原来如此。这手术之理,竟如此精妙。”
  姜木着手研制麻沸散,楚霁的酒精提纯也已提上了议程。
  玻璃这东西,曾被他献给过皇帝,暂时想要在市面上流通是不可能了。但楚霁还是让工匠在沧州重新建了窑,替他生产所需之物。
  这不,按照楚霁的图纸所制出的蒸馏装置已经送了过来:蒸馏瓶、冷凝管、承接管、锥形瓶……只是比起实验室的规格,显得格外大些。
  只有浓度在70%—75%的酒精有消毒作用。楚霁没有紧密仪器,但,理科生无所畏惧。他让玻璃坊的工匠额外制造了一个圆柱体容器。
  楚霁命人拿了一系列的度量工具,对各项仪器进行测量。旁人不知楚霁要做什么,但对于他的命令都是绝对服从。
  “大人,这圆柱容器的重量是2斤。”一人回道。
  楚霁闻言,便在纸上写了个“容器重量为1000g”,随后道:“再倒2斤水入容器。测量水的高度。”
  那边的侍从应声操作,将早就准备好的水倒入容器。另一是侍从待水面平静,便蹲下测量水面高度:“回大人,刚好是二尺。”
  楚霁点点头,写下了一个公式“1000*3/200=15ml/cm”。意思也就是说,得出这个圆柱体容器,每1厘米高度的容积为15ml。
  还好原书中为了方便阅读,标注过这个时代各种度量单位的换算比例。2斤便是1000g,1000g的水便是1000ml。一尺,则相当于1/3米,也就是100/3厘米。
  楚霁看着纸上的数字,不由得摇头一笑。好在纪安现在是府中大总管,每日在这州牧府中几乎比他这个楚大人还要忙,没有时间来陪着自己做实验。
  否则,只怕又要以为“少爷疯了”,要给益州的两位少爷传信求救呢。
  确定好这些数值,楚霁让人将酒搬了上来。他自然也没有奢侈到用葡萄酒提取酒精的程度,这些酒只是他让人从市集上买来的烈酒。
  由于酿造方法的原因,这酒水的度数并不高,即使是市集上能买到的最烈的酒,楚霁估摸着也就在20度左右。
  三斤酒水被倒入超大号蒸馏瓶中,楚霁又着意添了些大米进去。这是为了增加汽化核,防止酒水沸腾之后发生爆沸现象,容易炸瓶。
  接下来一步便是隔水加热。蒸馏瓶放入铁锅中,连接好同样是放大版的冷凝管、承接管和锥形瓶。楚霁命人在铁锅下的灶台中添加柴火,小火慢烧,开始蒸馏。
  水的沸点是100摄氏度,而酒精的沸点是80摄氏度。这沸点差,就是酒精可以被蒸馏出来的原理。只可惜,楚霁实在是造不出什么恒温装置,只得用这水浴加热法,并且严格控制小火慢烧。此外,还有一项。
  冷凝管的上下两端都用空心皮管连接,冷水自下方的皮管灌入冷凝管中,逆着从上方皮管中而出。而上方的皮管还连接着铁锅,从中排出的冷凝水再小股地流入铁锅之中,以使铁锅中的水不至于沸腾。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但楚霁最不缺的除了钱,就是耐心。此刻,他甚至还有心思处理些衙门内的公文。
  旁人见楚霁在批示公文,自然也不敢做声,只是按照楚霁的要求,时刻关注着柴火和那锥形瓶中的动向。
  他们对这奇怪的、前所未见的装置自然感到奇怪。但这事若是放在他们楚大人身上,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君不见,这沧州的大街萧巷,都说咱们楚大人是神佛转世,那当然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看懂的了。
  时间在水声涓涓中流逝,小院上空逐渐蒸腾出浅淡的酒香。楚霁刚放下手中毛笔,就有一侍从疾步来报:“出水了!”
  楚霁立马抬头,一边大步走过去,一边凝眸盯着那承接管与锥形瓶的连接处。
  果然,那承接管的尾部正朝着锥形瓶,一滴一滴地滴着水!这滴答的水声不能与冷凝管发出的声音相较,但在楚霁听来是那样悦耳。
  这便是蒸馏出来的酒了。
  楚霁刚走到锥形瓶旁,那水滴陡然变大,逐渐变成了汩汩水流。
  酒香愈浓,所有的侍从都觉得如痴如醉。他们从盛京时便跟着楚霁,又一路来到沧州,自然是府中的老人,楚霁的心腹。
  楚大人酿的葡萄酒,他们都有幸喝过,那叫一个馥郁醇美。但此刻,他们竟觉得这股酒香更醉人,更醇厚。
  原来,大人又要新制美酒了!
  楚霁也站在一旁,鼻尖微动,嗅着酒香。的确是比那原本的烈酒浓度更高,但还不能与后世的65度白酒相较。
  楚霁如今的身子喝些葡萄酒,还能算是养生。若是再喝这烈酒,只怕承受不住。
  但他前世算得上好酒,也是个能喝的,公司的多少单子都是他在酒桌上一瓶一瓶白酒喝下来的。合伙人甚至笑称他,一人养活十家酒场。
  因此,都不用计算,楚霁也知道这还没有能达到75%的酒精浓度。
  看来,不能恒温加热的确还是产生了些许影响,有些水也被蒸馏出来了。只能待蒸馏结束后,二次蒸馏了。
  随后,楚霁来到了蒸馏瓶旁,他仔细观察着瓶中残余的酒水,道:“将那水流再稍调得大一些。半个时辰之后,便可熄火了。”
  侍从自然答是,按照吩咐操作。
  半个时辰后,白酒出炉。浓烈的酒香席卷着整个小院,众人光是闻着,便已然觉得脚步飘飘,如梦似幻了。这,必定是万里无一的绝世美酒!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恭喜楚大人又得美酒,楚大人便将那酒水再次交给负责蒸馏瓶的一人:“再拿去,重复原本的方法,做一次。”
  大人居然得了这样的美酒都不满意!
  众人一边惊
  诧于楚霁的精益求精,一边又重新操作起来。他们更好奇了,若是再制一遍,这酒该是什么样的稀世之宝啊!
  滴答水声在小院中再次响起。可这味道,居然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美酒之芳,反而带着些刺鼻的味道。
  该不会是他们操作失误,误了大人的事儿吧。众人屏着呼吸,不敢再去闻这刺鼻的味道,悄悄去瞧楚大人的脸色。
  奇了,这楚大人面上不怒反喜?还对着那锥形瓶,频频点头。这莫不是,不是用来制酒水的?
  楚霁闻着这气味,自然欣喜。这不就是,医院里最常闻到的酒精消毒水的味道?
  只是还需等蒸馏结束,再进行一番计算,看看浓度是否在70%至75%之间。
  蒸馏结束之后,侍从将蒸馏液倒入圆柱体容器中。上称一称,刚好是三斤。
  霁继续提笔,在纸上写下“酒精500g”。
  70%浓度的酒精,密度是0.86克每立方厘米;75浓度的酒精,密度是0.85克每立方厘米。
  因此,按照计算来说,70%浓度的500克酒精,应当是581.4立方厘米,也就是584.1毫升;75%浓度的500克酒精,应当是588.2立方厘米,也就是588.2毫升。
  此时,只需要计算,蒸馏出来的酒精毫升数是否在此之间即可。
  “大人,正好是一尺一寸七分。”
  楚霁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尺是33.3厘米,一分是3.33厘米,一寸是0.333厘米,那么一尺一寸七分便是38.961厘米。一厘米是15毫升,即得到的酒□□体为584.415毫升!
  成了!浓度在70%至75%之间的医用酒精!【1】
  楚霁长舒了一口气,眉目之间满是庆幸。他当真是,好久好久没做过这种理综大题了。还好,他的成绩一贯不错,这些竟也还能记得住。
  旁人虽不明所以,但看楚霁这般高兴,也纷纷向他道贺。
  楚霁笑着道:“个个有赏。现在赶紧将这酒精装入玻璃瓶中,给姜先生送去。”
  早先姜木和他提过,好多病人虽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缝合的伤口处极易红肿发炎,好得也格外慢,一个弄不好,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他便告诉姜木,只是银针消毒还远远不够,进行手术时,还应当给医师消毒,尤其是手部。吓得姜木大骂他“心狠手辣”,只以为楚霁要报那调侃之仇,煮了他的一双手。
  现在,还是赶紧将这酒精给他送去吧,省得姜木整日里防着他。
  侍从领命而去,楚霁心头大石落下。他这才有功夫来观察这个蒸馏装置,一个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充满未来科技感的装置。
  只是,楚霁细看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无他,这装置实在是十足的混搭风,蒸馏瓶配铁锅,冷凝管搭土灶,还真是有种古今结合的喜感。
  侍从还在收拾着,楚霁也不能毫无形象地捧腹大笑。他只得随手将演算纸放入袖中,再借助宽大的衣袖,边走边掩面,偷着乐。
  走着走着,竟撞着了一个人。
  楚霁下意识后退两步,一边放下衣袖,一边说了声:“抱歉。”
  衣袖放下,他抬起头,发现是秦纵。
  少年还穿着一身劲装,玄袍轻裘,眉目舒朗。
  楚霁心头猛地一跳,愣怔半晌,他才吐出一句:“今日,便是休沐了吗?”
  近日他忙得很,那撕了的《关于如何拒绝秦纵的讲话》,还未来得及完稿。
  他一字一词都得小心斟酌,思量再三,生怕哪一个字眼说得严厉了,叫秦纵难过。
  秦纵点点头,随后一双剑眉拧起:“怎的喝了这许多的酒?”
  不怪秦纵误会,楚霁原本在蒸馏酒精,周身自然沾满了酒气。再加上他一路偷笑,笑得如海棠醉日,一双桃花眼里沁着水珠,就连一贯熠熠生辉的琉璃色瞳孔都蒙着层雾气。
  说起这个,楚霁倒有些高兴:“不是酒,是酒精。给姜木消毒用的。”
  “酒精,消毒?”秦纵一点即通,“在战场上,若是有士兵受了严重的伤,便以烈酒喷在伤处,防止溃烂。是与此等同吗?”
  “是,取酒之精华,当为酒精。”说着,楚霁将袖中的演算纸抽出,“瞧,我的理综大题,都还记得。”
  他压抑太久,三年来都揣着常人不可想象的秘密。或许当着是被酒气醉着了,他竟有了稚童般炫耀的心思。
  旁人虽都或敬重他,或关心他,但却永远无法完全地去了解他。
  就比方说纪安吧,对他自然是极好,极忠心的,但若是叫他看见这纸草稿,必定又会哭天抢地,害怕少爷得了癔症。又或是姜木,他们视彼此为好友,但当姜木问起桑白皮一事时,他也只得谎称出自秦纵之口…
  但秦纵,他是不同的。
  秦纵接过那纸张。其实,除了那几个方块字,秦纵一个也不认识,他也不明白楚霁所说的“理综大题”是什么,但他依旧一字一句,认真地看着——这是来自楚霁家乡的字,他从未如此靠近过楚霁。
  “主公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是,这为何物?”秦纵指着纸上的一行数字。
  楚霁笑着凑过去,道:“这叫阿拉伯数字,这个念做五百。”
  “这数字简单易学,若是能用于军中传递信息,既便捷又保密。”秦纵偏过头,高挺的鼻尖几乎触碰到楚霁的侧脸。
  他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臣逾矩。不知主公命臣戌时至您院中,是否要商讨酒精或数字在军中的推广运用?”
  秦纵是什么样心思透亮的人。那日,从楚霁房中离开后,他便猜测到楚霁或许会知晓他的心意。
  这是一次,并不含冒犯之意的试探。
  可楚霁的态度,他也已然知晓——楚霁,知晓并拒绝了他的心意。否则,哪怕是不接受他,那日在济世堂门口,楚霁也会像往常一样,关怀地替他拭去额间的汗珠。
  这是,他独有的待遇。楚霁身边的任何一个旁的人,都不曾有。
  这份独有,到底是让他自作多情了。
  他不愿听见楚霁亲口说出拒绝的话,但楚霁命令已下。他只得借此,抛出台阶。如此,楚霁也便可知晓他的意思了。
  “不,秦小将军,当讲。”楚霁看着秦纵头顶的发旋,郑重道。秦小将军再一次面对着自己,低下了傲骨玉成的头颅。
  秦纵心中苦涩,但也只得点头称是。
  戌时,楚霁坐在院中饮酒,等到了准时而至的秦纵。
  他点头,示意秦纵坐在对面,顺手给他在夜光杯中斟满了葡萄美酒。
  秦纵勉强勾起笑意,撩起长袍,坐在了石凳上。端的是恣意风流,好一个秦将军。
  “主公,纵前来领命。”
  楚霁已然喝了不少酒,借着酒劲儿,他摇摇头:“不,今日只论私事。”
  “阿纵,你才十五岁。或许……”楚霁原本是想说,或许是因为他将秦纵从斗兽场中带出的情意,又猛地想起两人当日在马车里的剑拔弩张,立时顿住了话头,不知该如何继续。
  秦纵却牛嚼牡丹般将那葡萄酒饮尽,接过了话茬:“你总是提起我才十五岁,好像我还是个稚童一般。或许,在你们那里,我的确年纪尚小。但是主公,你忘了,我十岁入战场,十三岁领兵,十五岁,是沧州的将军。”
  秦纵不提让他名扬四海的云州一战,反倒只说自己是沧州的将军。楚霁如何不明白?东郊大营在秦纵的训练之下,井然肃穆,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这恰恰证明,他虽只有十五岁,却心智成熟,远不可用寻常眼光看待。
  楚霁看着眼前的秦纵,小将军年纪尚小,却不见一丝稚气。坚毅决然的眼神、高大俊朗的身形,卓绝非凡的
  能力,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一点。
  他无奈道:“秦小将军,何必喜欢我这个狡诈之人?”
  秦纵显然没想到楚霁会这样评价他自己,他愣怔一瞬,但很快就郑重道:“海压竹枝,风吹山角。浊世逢君,如见月明。”【2】
  这乱世,于他,像海域而来的风,将竹枝压得伏而又起;于万民,似乌云翻涌的暴雨狂风,连山脊都隐晦难现。
  而楚霁,却是高悬空中的一轮皎月,清辉万里,使阴霾霁散。
  “阿纵见我如明月?”楚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秦纵那里,得到了这样高的赞誉。
  “是。至高至明,如月。”秦纵继续道,“不必在意这些所谓权势,本应当属于谁。我只知,若没有你,我此刻必定还在那斗兽场中。若没有你,沧州十万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中。”
  “我自认了解自己。只要是你,无论是何时,无论在何地,我都会心悦诚服,且心向往之。”
  少年目光纯然,是几乎要将楚霁灼烧的赤忱。
  他闭了闭眼睛,叹息道:“屋漏无干处,群龙洗甲兵。”【2】
  这仓皇乱世,楚霁无暇分心。风雨飘摇,房屋败漏,自当是借此风雨,来洗刷军队的刀枪兵戟。
  情爱,是奢侈品。是他楚霁,也不敢轻易触碰的存在。
  秦纵单膝下跪,却直视楚霁双眼:“臣,明白了。”
  少年的眉眼,称不上是落寞,甚至有几分凛然,几分温柔。可莫名的,楚霁觉得这一双凤眼在落泪。
  楚霁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只知,他不愿见到本该不可一世、一身傲骨的秦纵如此。
  “待天下初定,我定会认真考虑阿纵的心意。”
  跪在地上的少年眸色陡然一亮,他上身前倾,更加靠近楚霁:“当真?”
  楚霁将他扶起,郑重点头:“当真。阿纵见我如明月,我见阿纵亦如是。”【3】
  少年得了承诺,只觉如听仙乐。那双凤眼变得晶亮,目光追随着楚霁,怎么也不肯移开。
  楚霁仿佛又看见了那日竖着耳朵的小狼犬,他好笑地再替秦纵斟了满杯:“喝吧。几次了,你都不曾好好品过。”
  可谁知,方才还满心欢喜的人一下子蔫儿了气,原本竖着的耳朵都抗议般地向后倒去。
  “那在那之前,你不许喜欢别人。”
  楚霁失笑:“我若是连阿纵都不喜欢,那必定是要孤独终老。”
  这话倒不是安慰秦纵。世间风华满身者有之,堪称英雄豪杰者亦有之,可唯有秦纵,立于塔尖。
  这话却没叫秦纵再开心起来,他看着眼前的酒,颇含醋意道:“那蒯息呢?你不是还亲自为他酿了酒?”
  楚霁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这又是哪门子的官司?
  “蒯息的接风宴上。”秦纵见楚霁不记得了,又酸溜溜地补了一句。
  楚霁思索片刻,当即大笑起来:“我说怎么秦小将军宁愿喝酸梅汤,也不喝那葡萄酒。我酿那酒时,都还不认识蒯息呢。只是他去了趟益州,顺道将酒带回来而已。”
  心结解开,秦纵被楚霁笑得有些面颊发热,当即端起酒杯,准备一口饮尽,用以掩饰。
  “诶,且慢。”楚霁将秦纵的动作拦下,“这葡萄酒要细细品,你可莫要再辜负了我这好酒。你若是喜欢这么饮,改日,我亲制烧酒与你。”
  按照今日的蒸馏之法,第一次得出的蒸馏液,也称得上是烧酒了。
  两人相识一笑,共品这忘忧君。
  适时,夜阑风静,明月如璃。酒香氤氲,如邀天上明月。【4】
  离开时,秦纵身形一动,忽然凑到楚霁跟前。
  酒气铺洒在颈间,楚霁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酒盏。
  秦纵却不再凑近,只颇为委屈地说了句:“楚楚,我想把这个换成赤红色的。”
  楚霁垂眸一看,是佩在他腰间的那块狼王玉佩。那上头,还是楚霁当时所用的豆绿宫绦。
  楚霁挑眉一笑:“幸蓝桥玉杵先投,信月书赤绳难换。秦小将军,这月书赤绳乃是定情的。”【5】
  秦纵见自己的心思又被撞破,当即后退了一步。明明一副不敢造次的模样,周身的委屈之气却更甚。
  这秦小将军,从哪里学了“撒泼打滚”这一套?可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楚霁伸手拿过他腰间玉佩,轻轻摩挲:“若有那一日,我定亲手打络,为你换一赤绳。”
  “回去吧。我的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