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兄、生母与生父都叫嚣着白琅的该死,唯有凤鸣只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但凤鸣的出现,已让白琅失去了深入思考的能力。
  凤鸣……真的还是出事了吗?
  不然、不然他为何会同他的嫡兄他们一同出现在此处?
  白琅定定地站在原地。
  在他的面前,又仿佛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是吴竹风和楚悦。
  他们带领着前来的宗门弟子们,已经在与白归宗的长老们、白氏本族的弟子们产生了肢体上的冲突。
  战役本就一触即发,孤魂野鬼的加入彻底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白琅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孤魂野鬼侵扰一些修为稍微低一些,还不懂驱鬼之术的弟子们。
  “白琅,你看到了吗?这一切,可都是因你而起。”
  曾经无数次在他耳边折磨他的声音又一次冒了出来。
  那道声音一遍一遍地控诉他如何一个接一个地害死他的身边人。
  一遍一遍地说,他早就该死,早就该消亡。
  一如无数年前在那个漆黑的小黑屋,一如就在几个月前……那个同样漆黑的破庙。
  白琅并未同墨宴详细说过,他以白无常身份再次遇到白宁,再次被刺激出心魔时,其实是在他们执行公务结束之后的一个废弃宗祠里。
  当时他与墨宴分头去看周围是否还有其他的孤魂野鬼需要处置,他在当时便发现了一个废弃宗祠,就是他们白家的宗祠。
  白琅对宗祠所在的地方并无印象,推测应当是白宁与厉鬼结合,出事之后白家主家的府邸搬迁过。
  而白琅之所以知晓此处是白家宗祠,便是因为他发现了一块遗落在此的破旧牌位,他以魂力召来一阵风,将那牌位掀过来,便看见了白仁的名字。
  同一时间,他见到了被困在这个宗祠里,化作孤魂野鬼的白仁。
  白氏主家的家主所拥有的长明灯是独特的,与持有者命数相连的法器。
  白宁占据了白仁的长明灯,白仁最后暴毙而亡,嫡长子白宁亦在此前莫名死在了失踪一年有余的吉祥物白琅尸首所在的牢笼外。
  白宁囚禁白琅致死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白仁与白宁无端的死都被认定为是白琅的报复。
  之后白家又经历了几次怪异事件,他们都以为是白琅在报复他们,几次迁移,在某一次迁移时遗弃了白仁的牌位,希望白琅不要再纠缠他们。
  白仁并不知这些详细内情,只把一切都怪罪于白琅。
  他说是白琅害死了他,害死了他的儿子,还害得白家从此没落。
  他说白琅是白家的叛徒,当初就该让他死在荒郊野外。
  白琅随手就把白仁的魂魄劈散了。
  但之后,他又听到了曾经让他放弃生机的那道声音。
  当时的白琅不知白宁有部分魂魄逃脱,只想着白宁和那只厉鬼明明已经被封印了,他为何会又听到这个声音?
  那会儿正巧还是夜晚,废弃宗祠内漆黑一片。
  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环境,一下便将白琅拉回了数百年前的那一年。
  成为白无常那么久,他始终只是麻木地在执行任务,在“保护”墨宴。
  他试图通过放空自己,试图通过不去回想过去来遗忘自己的恐惧,遗忘曾经的一切,麻木地屏蔽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可他其实从来就没有遗忘过过去的一切。
  麻木且盲目的逃避,带来的是更强的反噬。
  后来墨宴回来了。
  白琅压下自己的一切不对劲,但不免又在那道声音的蛊惑下,回想起之前墨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保护”他。
  那时的墨宴差点就出事了。
  他的存在是不是只会害了别人?
  白琅无数次地想着这个问题。
  生前的嫡兄,嫡母,生母,生父,再到白家的无辜之人,白宁,白仁。
  历练时被作为第一环的庄陶庄瑜的娘亲、被怨气缠身而亡的庄夫人、因此成为孤儿的庄媛媛、走上歪路的庄行良,还有险些坠楼而亡的陈新柔、苏岚母女,以及恢复记忆后为他调查的凤鸣,来白归宗的那些原本无关紧要的人们。
  他不通人情世故,他不懂感情,可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因他而出事,他却无动于衷。
  知晓姓名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
  那道缥缈的、带着蛊惑的声音不断回响。
  “你继续活着,只会继续害死更多人。”
  “你就是个带来祸患的灾星。”
  “死亡……消亡……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呜……”
  白琅痛苦地捂住耳朵。
  他的心魔,一直以来都是那些曾因他而出事的所有人。
  ……包括墨宴。
  墨宴……
  白琅的神智有一瞬的清明。
  他其实曾问过墨宴,为何黑无常不会有心魔,只有白无常会有心魔。
  墨宴当时很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说:“那自然是因为你们白无常太端着了啊。苛责别人宽容自己是我们黑无常代代传承的最大理念,你们白无常一天天的道德感责任感强得要死,你们不生心魔谁生心魔?别人怎么样关你屁事,那都是他们自己的因果。
  “不要总是瞎责怪自己,要多责怪别人。难道别人就没错吗,一定是你自己错了吗?”
  当时墨宴那番话说得特别理直气壮,白琅只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又不理墨宴了
  现在回想起来白琅还是觉得有点不可理喻。
  但不得不说,墨宴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短暂地从耳边的声音当中脱离了出来。
  “少责怪自己,多质问他人”么……
  白琅其实还做不到。
  他的思维早已是定式,他习惯了先从自己的身上找寻原因与错误,否则也不会再度深陷这片漆黑之中。
  他只能从墨宴曾经教过他的话,从他曾经的经历中去思考。
  庄陶庄瑜若是得知他们娘亲的真相,会如何对待他?
  庄媛媛若是知晓庄夫人死因背后的牵扯,会如何看他?
  陈新柔与苏岚……她们的态度白琅是知晓的。
  苏岚责怪的是她自己,而当时白琅依照墨宴的话,告诉她她应该责怪的是画皮鬼。
  画皮鬼是陈新柔母女会坠楼的源头。
  至于害死嫡兄与生母的源头,是他们自己。
  其余人的因果根源,本该是白宁。
  白宁。
  分明是他操纵了一切。
  白琅忽地抬头,又看向了不远处始终沉默着的“凤鸣”。
  原本浑身雪白的少年被污浊的血迹浸染,狼狈脏污。
  但“凤鸣”身后的羽翼,还有正在蔓延的,烧灼的痕迹。
  【“他们生来便有一道需要他们自己去追寻的死劫,要历经死劫磐涅重生,才能真正称之为‘凤凰’。”】
  凤凰涅槃,必先浴火重生。
  一声嘹亮的鸣叫随着“凤鸣”魂魄的彻底焦化,响彻整座小小的山头。
  凤鸣会不会怪他,白琅不知道。
  但他现在知道,他可以破开幻境亲自去问。
  眼下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封印白宁送它去冥界炼狱中,为凤鸣,为墨宴,为此前的所有人,亦为他自己——报仇。
  仍在叫嚣着的嫡兄、生母与生父的魂魄幻象骤然变得扭曲。
  白琅伸手,一把泛着莹白光芒的斩魂镰刀出现在他身旁。与此同时,他的脚下亦有一道莹白阵法骤然蔓延。
  白宁特意编制的幻境彻底破碎。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被白羽织就的绳索捆绑住的白游,以及对面同样拿着斩魂镰刀的墨宴。
  雪白巨大的凤凰盘旋在他们头顶,发出第二声鸣叫,为他们引路。
  白游已被凤鸣禁锢,他是阳间人,白琅与墨宴不能对他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共同跟随凤鸣的轨迹往阁楼后而去。
  果不其然,在阁楼后怨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他们见到了白宁。
  白宁吸收了林知的怨气,已能脱离长明灯凝聚为雾化的实体。
  但他又消耗了不少的怨气去编织方才试图囚禁白琅的幻境牢笼以及召唤大批量的孤魂野鬼,在白琅挣脱幻境之时便想着暂时逃跑,只可惜被天上的凤鸣看了个一五一十。
  白琅与墨宴截住白宁,白宁也终于不再试图逃跑。
  它面容狰狞,朝向白琅的方向:“白家的叛徒,别以为侥幸逃脱幻境便能杀了我,我能窃夺你的命格,亦可彻底让你魂飞魄散!”
  白琅眸色冷然:“那你大可一试。”
  他左手的两指间凭空出现一张魂力凝聚而成的白色符纸,指尖飞速落下一个符咒,猛地一下将符纸丢出。
  他脚下的莹白阵法随之骤然扩大!
  刺目白光袭向白宁,白宁亦御起浓重怨气抵抗,“砰”的一下与白琅的魂力碰撞。
  白琅握着斩魂镰刀的手被震得一麻,不由收紧。
  不行,他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足以让他同白宁对上,他坚持不了太久。
  而与此同时,墨宴不知何时已绕到白宁身后,一道浓墨似的漆黑幽光亦于此刻迸发!
  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将白宁彻底包围在了他们中间。
  白琅抬眸与墨宴对上视线,彼此已看不清对方眸中的身影。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毫无交流,毫无沟通。
  可意外的,他们都在本能间知晓这时应该做些什么。
  白琅强撑身体的不适,与墨宴同时念出了同一道法诀。
  刹那间,他们的阵法交融在一起。
  凌厉冷风卷起他们的衣角。
  刺目白光间,白琅白衣黑发。幽深黑光间,墨宴黑衣白发。
  明明是相斥的两种颜色,在此时却和谐融洽地交织在一起。
  这便是他们独有的,专以对付厉鬼的——阴阳合阵。
  黑白无常使的魂力同时将白宁拘束,白宁终于支撑不住,在凄厉而不甘的嘶喊声中,连同周围浓郁的怨气,最终被封印为一颗混沌的珠子,清脆坠落在阴阳阵的最中心。
  黑白光亮渐渐消散。
  有过一次意外,白琅与墨宴这次都未敢在此刻掉以轻心,墨宴走上前拿起那枚珠子确认了一遍:“很好,这一次没让它有机会逃。”
  墨宴握住这枚他与白琅合力封印的珠子,冷笑:“喜欢折磨人是吧?喜欢逃跑是吧?这次回去了我就给你开一间单独的牢房,让你在炼狱里好好享受被折磨的滋味。”
  珠子里的怨气不断翻涌着,似是在叫嚣着出来。
  但从今往后,它再无逃窜的机会,只能永生永世被囚禁在冥界炼狱之中,饱受业火灼烧之苦,直至怨气散尽,彻底灰飞烟灭。
  墨宴将珠子收好,再要抬头同白琅说些什么时,却见白琅踉跄一步,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向前倾倒。
  “小白琅!”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这一两章就可以正文完结噜~
  不搞虐哈(
  (ps:阴阳合阵的最终呈现画面就是太极八卦的图案,设定白琅崽黑发,墨宴崽白发最终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场景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