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仿佛真的是要把十八年来遭受的一切都宣泄出来,哭都后边已经累得只剩轻声的抽泣。
  墨宴的肩膀湿了大片,但似是全无察觉,轻拍着白琅后背帮他顺气,免得他给自己哭岔气了。
  又过了许久,白琅终于缓过来一些,只是仍埋在墨宴怀里,眷恋他身上的温度与气味,有点不想起来。
  墨宴轻笑了一下,揉揉他的脑袋:“现下感觉好点了没?”
  白琅闷闷地应了一个“嗯”。
  他从来就不需要什么人生大道理的开解,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宣泄压抑情绪的,安稳的依靠。
  只是他受了太多的欺辱与诋毁,他始终小心地将自己缩在一个能让他觉得安全的角落,不让任何人走近,亦从不主动走近任何人。
  唯有墨宴,唯有共同经历了这么一段时间历练的墨宴,能给予他同等的安全感。
  白琅觉得坐在地上抱人的姿势有点难受,又安安静静窝了会儿就受不了了,终于坐起身来。
  墨宴拿了手帕,温柔地帮他擦脸——他现在很庆幸在这个白琅的心魔幻境内,他的储物法器还能正常使用。
  白琅亦乖乖地坐着不动,只是直直盯着墨宴看。
  这样的状态之前的白琅偶尔亦会有,但如今记忆恢复了,便不再似之前那般纯粹的懵懂天真,仍是多了些经历过绝望的“不在乎”。
  墨宴有些心疼,又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温声问:“怎么了?可是还有何事要同我说?”
  白琅摇头,坦诚还是老样子的坦诚:“你好看,想看你。不可以吗?”
  “可以,随便你看。”墨宴笑着轻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这性子倒是没多大变化。我还怕你记忆恢复了,会不那么喜欢我了呢。”
  白琅还是摇头:“喜欢你,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他记得在他失忆那段时间里,墨宴生辰那日,墨宴便问过关于他失忆前是不是就喜欢他的事情。
  白琅认认真真回答:“一开始是你好看,还保护了我。后来是你会和我说话,还对我很好。只是那时我不懂。”
  墨宴笑哼一声:“喜欢我和你说话,还嫌我吵?你第一次开口同我说话便是嫌我吵,害我还难过了好久。”
  白琅慢吞吞补充:“有的时候确实你很吵。我喜欢听你说话,但不喜欢你说个不停,会很烦。”
  墨宴时隔许久再度被白琅的实诚扎心。
  所幸他已习惯这是无恶意的直白陈述而非嫌弃,自己把扎心的箭拔出来再缝缝补补粘好来。
  白琅终于有了些这个话题墨宴可能不是很喜欢的意识,又问:“那你呢,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他抬眸看着墨宴,灰眸不再清澈,但始终干净。
  墨宴:“我么……便是在你真正第一次送我花灯时,只是那时我亦不知那样的感情叫喜欢。
  “直至中秋那日你再送我花灯,我才恍然惊觉,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我便已萌生了想与你携手相伴的念头。”
  说到这,墨宴笑着补充:“你送我的花灯,现下都还在我房中最显眼的位置里放着呢。”
  “你送我的小狐狸,我也都留着了。”白琅小声地补充一句。
  墨宴随口:“那回去我可是要检查的。”
  白琅挨到墨宴身边去:“嗯。随便你。”
  他挪动了自己的位置,亦终于想起周围环境的不对,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好黑哦。”
  他声音比较轻,受方才一次性接收了数百年记忆的影响,还未完全缓过来,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
  墨宴怕他是还受环境影响,揽住他:“这里是你的心魔幻境。你落水后便受怨气与心魔影响昏迷了。”
  白琅愣愣地听着,在自己还有点杂乱的记忆中,梳理出他昏迷前的遭遇。
  落水后的所有细节一点点回笼。
  白琅看向墨宴,冷不丁地问:“所以你那时是不是亲了我?”
  “你怎么第一时间还惦记这个?”墨宴哭笑不得,“嗯。当时看你状态不大好,应当快窒息了,便想给你渡气的。谁知你这小祖宗的还想推开我自己寻死,差点吓死我。”
  说话的同时,墨宴又泄愤似的轻捏了两把白琅的脸颊。
  白琅自知理亏,闷声说:“我当时只想着不能连累你。”
  墨宴笑一下:“罢了,至少你现下平安无事,那便还好。也多亏了月老与朱雀神君,让我能进入到你的心魔幻境里来,放你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些过往,我真的很害怕你会撑不过去。”
  他说得轻飘飘,只将白琅昏迷后他心底的担忧与害怕藏在最深处,不愿给白琅增加心理负担。
  但如今的白琅不再似之前那边纯粹懵懂,他听得出墨宴话里不曾全然表露的意思。
  白琅侧身,又抱了墨宴一下:“谢谢你来救我。”
  若是没有墨宴的相救,这片漆黑……他是不可能走得出去的。
  墨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你没事,便比什么都强。”
  他并不习惯停留于这般白琅安慰他的煽情环节,又转了话题:“对了小白琅,那你现下可记得当初历练前受的那次伤,具体是什么影响么?孟婆当时说你是又受了心魔影响。可是那白宁做的?”
  白琅忆起那段过往,点头:“嗯。白氏主家每任家主都有长明灯,我生前被关的那个地方,是安置长明灯的地窖内的一个屋子。应是白宁与厉鬼融合后,分了一部分魂魄寄生于他父亲的长明灯中。”
  “因为其中一部分魂魄被我带回冥界镇压,它大抵沉睡了许久,在上一次执行公务之时……我感知到了它的存在,便于一时不察间,受到了怨气侵扰。”
  白宁当年对白琅做的事情,于白琅而言是最严重的心魔,在他心绪受到动摇之际,怨气的影响直接激发了他最深层次的心魔影响。
  他们执行公务的那个地方距离白归宗很远,白宁应当是故意要让白琅察觉他的存在,并且早已与冥界炼狱中自己的部分本体建立了联系,故意激发白琅的心魔。
  因而才有了白琅的这一次历练,有冥界的厉鬼动乱,有当时庄府的事情。
  这是白宁早就蓄谋好的一次“复仇”。
  墨宴听得更是心疼:“要是我当时能及早注意到你的不对,应当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的境况了。”
  白琅摇摇头:“心魔历练是所有白无常都要经历的,不过是早晚问题,你并未做错些什么。”
  墨宴拍了下他的脑袋,总算起身:“好了,那便先不说这些了。白归宗那边这几日情况估计不会好,白游让凤鸣误会叶知故意要害你,应当是想刺激叶知,以收集怨气。
  “按照白宁此前恢复的状态,估计现在……差不多已回归全盛状态,我们不能再由着它为祸人间界。”
  这本就是他们黑白无常使的职责。
  白琅点点头,见墨宴朝他伸出手,亦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握紧,再借力起身。
  周围漆黑的环境随着白琅的站起而逐渐亮起,白琅回眸看了眼,隐约间仿佛看到在光亮的角落中,似乎有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他定定看了眼,认出那是曾经的他。
  曾经那个总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他。
  白琅晃神一瞬,又听闻墨宴问他:“怎么了?”
  他回头,对上墨宴担忧的视线。
  白琅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他没再看角落里的那道影子,随着墨宴一同走向光源亮起之处,彻底离开了这个幻境。
  ……
  白归镇的一个客栈内,昏迷了近四日时间的白琅终于缓缓睁眼。
  他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便听闻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小白哥哥!小白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醒了么?我看看,眼睛确实有在动,不错不错,那就是挺过最危险的那个阶段了。”
  “我去给孟婆知会一声。”
  “去吧,她估计这几日等得也心焦呢,我去看看墨宴那边的情况。”
  “……”
  耳边的声音有些嘈杂,刺激得白琅耳朵有些疼,过了会儿才终于缓过神来,真正睁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靠在床边最近的凤鸣。
  白琅被距离过近的凤鸣吓了一跳,只是如今性子稳重些,倒是无太大反应。
  他又往附近看了一圈,见到了他已认得出名字的沐倾月与钟馗,还有才匆匆赶来的慕箐芍。
  在慕箐芍身后,还有一名红发红衣,双耳状似鸟翅的陌生男子。
  白琅不认得他,便没理会,坐起身又找了一圈,才看见在角落里的墨宴,四处搜寻的视线定了下来。
  慕箐芍注意到他的神情,啧啧两声,调侃:“小两口就是小两口,这刚醒便第一时间找人。”
  白琅姑且将视线往慕箐芍方向转了一瞬,没说话。
  和他平日里在冥界的高岭之花状态更接近,只是有了这一次的历练,倒不再似之前那般那么不近人情。
  慕箐芍又问:“所以你们这在幻境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怎么这么久才醒过来?我差点都要以为你俩一起出事了。”
  回答她的是墨宴。
  墨宴双手抱胸,单肩倚靠在墙上,懒懒散散地开口:“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小两口顺道在幻境里谈了会儿情说了会儿爱。”
  这说辞完全不会有人信。
  慕箐芍笑哼一声:“行了行了,我不逗小白了好了吧,真是小气死了。”
  她又回头看向白琅:“总之你们没事就好,也恭喜小白终于结束白无常的历练,欢迎小白回归到我们冥界的大家庭来~”
  慕箐芍笑得灿然,今日之后,只要顺利解决掉白宁相关事宜,白琅与墨宴便是第一对正式通过所有考验,将长久任职的黑白无常使了。
  白琅看了眼慕箐芍,又抬眸看向了旁侧的钟馗与沐倾月,他们都是一副欣慰似的神情。
  接着他看向墨宴,墨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
  须臾,白琅才收敛视线,小声地回答:“谢谢。”
  既是感谢他们的恭喜与欢迎,亦是感谢他们的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