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与墨宴又在桑元镇内多待了一日,这几日墨宴在桑元镇内收获亦不少。
  ——譬如五日后,白归宗将以掌门首席弟子的拜师典礼为名目,广迎四海来宾。
  这个消息是半月前开始传开的,但墨宴亦打听到白归宗宗门内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掌门首席基本确定为下一任掌门人选,至少需要拜入掌门门下满五年,确认品性能力合格之后才会举办拜师典礼。
  五日后的这一次拜师典礼的主角之一,也就是那位首席弟子,入门才堪堪满一年,亦是白归宗这短短一段历史中年纪最小的,才至及冠之龄。
  墨宴算过时间,拜师典礼消息传出差不多便是厉鬼那边知晓他是黑无常后几日,而这个拜师典礼举办的日子,亦是他们路上再怎么耽搁,都该抵达白归宗的日子。
  这是厉鬼设的局。
  墨宴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打算退却。
  论公,解决厉鬼本身便是他们维持人界阴阳平衡的必行职务。论私,慕箐芍说过白琅此次历练会与厉鬼有关,为了白琅历练的顺利完成,他亦要将这厉鬼彻底解决。
  沐倾月那边说是回月楼找红线,只是至今过去半月有余无任何进展汇报,基本被墨宴确认为不太可靠。
  比起干等着沐倾月那边“大海捞针”,还不若抓紧把白琅的历练解决,待白琅记忆回笼,亦能知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出发前往白归镇的路上,墨宴还试了一下白琅是否仍旧畏高,得到的结论是仍有些怕,但是比之前要好许多。
  他还是没办法自己御剑,墨宴陪着他的话,只要墨宴别乱动他就可以比较适应。
  墨宴只带着白琅试了一会儿,去往白归镇的路上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坐马车。
  临行前,墨宴还带白琅去买了些糖,哄哄现在不是特别开心的小白琅,顺便也给他带着路上吃。
  白琅方才被墨宴带着试了现下的畏高程度,以至于情绪不高,等墨宴把糖塞到他手里时才平复些,挑了一颗含着。
  墨宴揉揉他的脑袋,问:“现在好点了么?”
  白琅由着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一会儿才回了一个“嗯”。
  “好点了就行。”墨宴牵起他的手,“走吧,先回马车那边去,你再陪我理理你过往的情况。”
  白琅感受到手心处微微的暖意,乖乖点头。
  墨宴忽然让他试试看还怕不怕高处时,白琅就大致有感觉,墨宴似是对于他自己的过去心结与他所畏惧事宜之间的关联很有兴致。
  白琅不太喜欢回忆过往那些片段,但若是能对墨宴有帮助的话,也愿意跟着一块理一遍。
  他们的马车被墨宴暂时安置在桑元镇外一处空地,周遭布置了障眼阵法,不必担心被无心人有心人察觉。
  马车是墨宴直接在桑元镇里买的,和之前那辆一样铺了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软垫子,确保白琅能坐得舒服。
  他特地买了辆最大的,座椅可供白琅直接当床铺睡下,还有小桌子与暖炉,旁边齐齐整整摞着一沓墨宴随意自客栈附近的茶楼买的话本。
  这段时日白琅看的话本数量比之前要多许多,都不爱练字与练剑了,每日似乎就完全沉浸在话本之中。
  墨宴仍默认白琅处在不懂里边情情爱爱的状态,对他看话本完全是放任状态,反正他家小白琅很乖,学不坏,那边随便他看了。
  墨宴将新买的糖随手放置在白琅最方便拿的地方,又给他泡了壶茶,见白琅状态确实还不错,这才同他聊起过于他过去之事,重新捋了目前白琅回忆起来的过往经历。
  第一个便是他幼年时那场亲眼见证他嫡兄丧命的雷声中的大火。
  白琅害怕雷声,本质实则是害怕他嫡兄灌输给他的“恶意”,所有人接近他都是为了杀死他的恶意。
  而白琅后来不怕雷声,是墨宴给了他不会伤害他的承诺,白琅胸前玉珠亦是差不多时候首次出现变淡的迹象。
  第二个则是白琅再稍大些,目睹生母在他面前坠落而亡。
  墨宴问他:“你畏高,是当时你生母的死状吓到了你,还是你后来说的……觉得你生母因你而死?”
  白琅仔细想了想,垂着眼睛回答:“都有。但后者因素更重要些。”
  他还主动地继续补充:“若是只有我一人在,我不怕高的,我旁边有人我才怕。”
  白琅不会主动去高处,几次在比较高的地方时,身边不是有墨宴便是如高阁那般有不少人,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地畏高。
  但回忆起过往后他才知晓,他根本就不是自己怕高,他是怕在高处的场合,他又会害得别人出事。
  这样的观念对墨宴来说会比较奇怪,白琅便拿了方才尝试御剑的事情同他解释:“刚才你教我御剑,我自己试的时候,我不是怕高,只是犹豫你在我旁边跟着御剑,我是有点……怕你会掉下去。
  “后来和你站在一块,确保你不会站不稳,我才能安心。”
  墨宴明白了。
  白琅的第二个心结,便纯粹是出于他自己本真的善意。
  在当时,倘若不是他的生母失手自己摔下去了,那先坠楼的便是白琅本人,但白琅的心结确实因为他而害得他的生母凄惨死去。
  墨宴不由得更为心疼。
  白琅命数被窃夺了太多,他的善恶观与情感感知都尚未成型,他唯一知道的便是他是灾厄,将招来祸患,亦将致人被祸害。
  但自始至终,他才是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
  墨宴想起白琅还有畏水与怕黑两重心结,大致可以推断应当亦是他曾濒死——以及真正死亡所致。
  墨宴不知白琅生前遭遇,但他知晓白琅是在何处死的。
  当年他找到白琅的时候,白琅就被囚在一个极小极小的屋子里,哪怕是在白日,那屋子里都透不出一丝一毫光亮。
  他初次见到白琅时,白琅就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身上带着大大小小无数处的伤口,几乎没一块好肉。
  他的肉身倒在枯草堆上,上边沾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枯草被暗红血块一缕一缕地粘在一起。
  而白琅的魂魄缩在另一边的角落里,茫然又懵懂地看着自己的躯壳,在漆黑的屋子中唯有他自己的魂魄还散出淡淡的莹白光亮。
  当时的墨宴只觉得他的魂魄看起来很轻,魂体甚至都有些影影绰绰的不稳定,随时会彻底消散了似的。
  但是在扭头与墨宴对上视线的那一瞬,白琅眼中的迷茫又尽数散去,只是定定地,沉默地盯着墨宴看。
  在那之后,直至白琅封印记忆,墨宴再没见过他露出最初那般脆弱易碎的神情。
  后来墨宴向白琅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亦介绍了白琅将要担任的身份。
  白琅始终只是盯着他看,一言不发,墨宴都摸不清他到底听没听懂,只径直将他带回来冥界。
  详细的场景墨宴记不大清了,毕竟都过了数百年,只是记得那间漆黑的屋子,和白琅沉默的模样。
  再后来便是墨宴口头教白琅具体事宜,钟馗觉得他们可以试试亲自实践后,白琅又沉默地将所有恶鬼厉鬼包揽。
  期间他们去过很多次响雷之地、高阁之处、近水之畔、漆黑之所,但白琅都未表现出过任何害怕与畏惧。
  墨宴觉得他又多出一项需要向曾经的白琅寻求解答的事情,他到这时发觉,他对他的小同僚也实在是有些太不了解了。
  墨宴兀自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内,白琅不打扰他思考,只乖乖地坐在另一边,捧着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顾舒术给的茶叶昨日已完全耗尽,今日墨宴给他泡的是在桑元镇内新买的茶叶,亦是这几日墨宴让他试了许多种后,终于选定下来能够让白琅比较满意的。
  不过到底是差了些口感,白琅还是更喜欢顾舒术亲自种出来的那些。
  他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墨宴那边才终于收回自己的思绪,顺手给白琅又倒满了。
  白琅便抬头看他,好奇似的等着墨宴说他的“思考结果”。
  墨宴没有太多能告知白琅的,只将目前能够让白琅知晓的交代一下:“现下大致可以确定,你的所有心结能否顺利解开应当关乎着你这枚玉珠内的雾气能否彻底消散。
  “待雾气彻底消散之时,你的记忆便将完全恢复。”
  白琅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那枚玉珠,里边的雾气确实散了不少,露出些晶莹剔透的内核。
  他有些闷闷不乐:“我能不能不要这些记忆,我……我不想回忆起更多的事情了。”
  仅有的两次心结回忆都让白琅有些难受,他本能地抗拒回忆让他畏水与怕黑的那些过去。
  尤其是关于怕黑的经历……哪怕白琅已不记得具体内容,但只要想到黑暗的环境,便会觉得窒息难受。
  他的潜意识在警告他,那是一段他绝对不愿意再去回想的经历。
  比前面的几段经历更为极端与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