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倾月最后还是没当着墨宴的面放弃白琅的红线,姑且承诺会回去再找找。
  白琅的红线尚未成型,沐倾月要理清白琅身上的“因果”,就得先回月楼,在茫茫众生的红线中找寻到属于白琅的那一根。
  月楼里每一根红线长得都一样,要在那么多红线中精确找出一根可真不是易事。
  迫于墨宴已知此事的不得不干,沐倾月只好认命回到月楼去准备寻找红线,待有消息了再来找墨宴。
  墨宴送别了原地消失的沐倾月,须臾转头重新看向床榻上正睡得安稳的白琅。
  屋内始终为白琅点着幽幽烛光,以防他夜间醒来发觉无光亮会害怕,烛光的位置亦是墨宴精心调整过的,正好能让白琅感知到光亮,又不会被晃到影响睡眠。
  此时的白琅便是大半面容都藏在昏暗阴影之中,恬静温顺,本就不算完全长开的面容在这时更显稚气。
  长期的被忽视与畸形的生长环境使得白琅相较同龄人要更为清瘦,近日虽被墨宴将气色养得红润不少,但临死之际已固定的体型面容不会再变化。
  墨宴直至今日才知晓,白琅本不至于将一切的一切都停滞定格于十八岁。
  他本该还能再多活二百年,还能在活着的时候,以修士的身份去见识更多的世面,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对所有的一切都懵懵懂懂。
  冥界鬼使的继任者在诞生时便已注定,作为继任者,他们大多本就要经历苦难,即便最后并未通过心性的磨砺考验,亦不会有化作恶鬼的可能,只会被天道自主抹除存在过的痕迹。
  故而他们在生死簿上是单独分出一块区域的,这块区域唯有鬼使自己能够查阅,通常而言也不会有谁闲得无聊去翻看。
  墨宴在见到白琅后虽奇怪过怎么会有年纪这么小而鬼力又这般强的鬼使,但他最后只当这是白琅独特的经历,最后并未去查看生死簿内,白琅的死亡讯息是否有异样。
  两百年的寿命,对比而言的话,白琅真正活了的那十八年简直不过弹指一挥间,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能让他这么多年的寿命尽数被篡夺?
  墨宴心底滞涩得只觉一阵生疼。
  世间最遗憾的,终归不过是“本可以”。
  他轻轻床沿一侧,抚住袖子抬手,将白琅身前几缕散落发丝轻柔地拨回他的耳后,指尖在一番流连中,还是忍不住虚虚搭上了他柔软的发梢。
  白琅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微凉的熟悉气息,无意识呓语一声,朝墨宴手心的方向靠近了些。
  像只熟睡的小猫,很乖,还毫无防备,只会懵懵懂懂地依赖着身边人,不谙世事又天真单纯。
  这本不是白琅最终的性子。
  但白琅命数被夺,十八身死之事既定,并非墨宴觉得遗憾便能再回旋的。
  至少安慰来想,白琅还少受了两百年的磨难——虽说以白琅仍是冥界鬼使中鬼力最强者之一的实力来看,他这磨难属于少了,又没完全少。
  本该由那两百年时间历练的痛苦与心性,因那不知何人所为的命数窃夺,尽数缩短在了短短十八年之中。
  墨宴轻轻抚了一下白琅前额,指尖上带着触碰白琅时特意保持的温凉体温,掠过他的前额,向后没入发梢间。
  他的动作很温柔,指尖的细微触感似是心疼,似是怜惜,又似是若有似无的懊恼。
  懊恼他们的“生不逢时”,阴阳相错。
  ……
  次日,白琅还是同往日一般都时辰醒来。
  墨宴不在屋内,他估算时辰应当是还在做早膳,便没管,自己先乖乖穿好衣服洗漱好,坐在桌边安安静静地等着。
  然后等到了提着满满一食盒糕点与小食回来的墨宴。
  白琅:“……?”
  他看着面前显然超出他平日胃口分量的食物,抬头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么?”
  墨宴轻咳一声:“抱歉,是做得稍微多了些。”
  白琅默然。
  这可真不是“稍微”可以概括的。
  白琅生前未曾接触过修炼,因而亦无辟谷的认知,正常用膳时辰便会饿,饭量亦是胃口不算大的少年人标准。
  墨宴有很多可以为白琅保存糕点膳食的法器,但他宁愿麻烦一些顿顿都按时去做,也不想让白琅吃晨间或是午间剩下来的吃食,在摸准白琅饭量后每次做的都是刚刚好的量。
  像今日这般没控制住,一回神便察觉自己做得太多的情况还是头一次。
  他这次做的都是些白琅喜欢的甜食糕点,要分开完整地保存到下午也很容易,但墨宴依然不想让白琅吃早晨时余下的东西,这会丧失他每日特意给白琅保持的新鲜感与惊喜感。
  思虑之下,墨宴退而求其次,在白琅表示无所谓后,勉强决定让他可以邀请凤鸣与方慕雅一块过来。
  白琅一个人吃不完,仨小孩一块总归是差不多刚好的。
  墨宴平日秉承着除白琅以外,其余一切人事物皆与他无关的理念,在情报需要的伪装之余绝不会多分一丝一毫关注或是好意。
  今日这次是难得破例,凤鸣过来时还带着十足的警惕,似是生怕墨宴还在吃食里动手脚。
  墨宴坐在白琅身边,靠着椅背双手抱胸,懒洋洋地开口:“你还没到能让我费这般心思的水平。”
  他态度散漫随意,仿佛根本不屑于同凤鸣解释太多——事实也确实如此。
  还是方慕雅笑着拍了拍凤鸣的肩膀:“好啦,小凤鸣你不要对墨公子这么大偏见嘛。难得有个机会能试试墨公子手艺,这还是不能错过的。
  说着,她又转向墨宴,大大方方道谢:“先多谢这次墨公子的款待了。”
  墨宴这才缓和些脸色,怕白琅饿着,没再对说些什么客套话,由着他们仨小孩一块边吃边聊。
  凤鸣表现得虽然硬气,但身体始终是诚实的,最终没能抵御食物的诱惑,尝了一小块糕点后便忍不住又接了一块。
  墨宴的厨艺称得上是数一数二,哪怕是小孩子心性对他抱有极大偏见的凤鸣都必须得承认,他做的东西真的很好吃。
  而且完全是日后哪怕意外家财散尽养不起小白琅了,单靠这门厨艺开饭馆顾及都能东山再起的水平。
  凤鸣流露出一丝惊叹,又马上收起来,装作是勉勉强强认可的模样。
  不过墨宴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他的厨艺,只在乎白琅吃得满不满意,全程连眼神都没分给过凤鸣,视线只放在白琅身上,目光是对旁人时完全没有的温和与耐心。
  白琅倒是并无察觉,他早就习惯了墨宴做出来的东西的味道,以及墨宴总爱看着他吃东西的视线。
  ——墨宴的视线是现下唯一不会让他感到胆怯畏惧的视线。
  白琅安安静静吃着早膳,方慕雅时不时会拉些话题,带上他与凤鸣一同聊。
  聊着聊着,不经意间便聊到了过几日的丰收祭祀。
  白琅对这个词汇有独特印象,抬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终于分出些心神给方慕雅:“冒昧打断一下方姑娘,你刚刚可是在说丰收祭祀之事?”
  方慕雅注意到白琅与墨宴方才的小互动,挠挠头:“啊……对。墨公子可是对这个祭祀感兴趣?”
  墨宴坦然:“此事与苏公子怀鬼胎之事或许会有牵扯,亦将影响殷姑娘之后命途。昨夜我已同殷姑娘简单聊过,只是未来得及详细了解这丰收祭祀。不知方姑娘可方便告知一二?”
  方慕雅提炼出其间重点:“牵扯殷殷姐命途……?”
  她看过不少话本,大致能理解墨宴的意思,只是不知这事为何又和殷知牵扯到了一起。
  墨宴并未详细说明,只简单解释为附身苏志荣的邪祟亦有要害殷知的心思。
  方慕雅闻言,那自然是知道什么便都同墨宴说了。
  丰收祭祀定于每年九月初十,按照正常流程,每当圣子圣女年满二十一岁时,都将亲自且独立地进行一次丰收祭祀作为继任仪式,原圣子圣女在这之后便可选择离开村落。
  但由于村落内其余人皆为凡人,未免圣子圣女一脉权势过大,即便不离开村落,原圣子圣女亦不得再参与村落内事宜,并且至多只能在村落内待百年时间。
  殷知自幼便成了孤儿,未满二十一岁时都无法进行正式的祭祀,只能进行之前给苏志荣做过的占卜祈愿小祭祀。
  落隐村内会出现有部分人支持殷知继续当圣女,有部分人反对,便有她尚未进行过继任仪式的原因,部分人认为还不能确认她真的并无继任能力。
  至于丰收祭祀的具体流程,方慕雅年纪尚小,在她有记忆以来丰收祭祀便已中止,她还未真正见过,只大致听潘武通与穆蔓同她提及了一些大概内容,但并不详细。
  墨宴基本了解到他想知道的讯息,没再多问,由着仨小孩安生地吃完这顿早饭。
  待早饭结束,方慕雅非常有眼力见地拉上凤鸣一同告辞离开,去了院子里边玩。
  墨宴顺手收拾起东西,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思虑着什么事情。
  白琅注意到他的情绪,看着他将碟子一一放入食盒内,等他装完了才开口:“墨宴?”
  “嗯?”墨宴回神,看向他,“怎么了?”
  白琅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
  “……”须臾,墨宴发出一个很轻的笑音,“好吧,真是瞒不过你。我只是在想,画皮鬼会不会利用这个节点对你做些什么。”
  白琅茫然:“对我?”
  墨宴大致模糊着解释:“你的体质特殊,画皮鬼亦会被你的特殊体质吸引。而你还要经历些小劫难……”
  白琅命数被篡夺过,能篡夺命数者至少得了解天冥两界的相关规则,绝非善茬。而他们始终不知白琅命数被篡夺之事,便说明始作俑者或许还未消散,亦有很大可能与这次冥界动乱相关。
  墨宴不敢保证厉鬼是否与白琅命数被篡夺之事有关,若是厉鬼真的知晓些什么……墨宴便不能确保他是否真的能保护好白琅了。
  这是连他都不知不觉间便被销毁的记忆。
  距离九月初十仍有七日时间,这七日发生变故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墨宴叹口气,难得在白琅面前表露出几分不确定:“我有点担心你会出事,担心我保护不好你。”
  白琅歪了下头,脑子尚未将墨宴这句话所表达的含义拆解出来,嘴巴已下意识回答:“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他可以保护好他自己,哪怕有的时候墨宴不一定赶得及来到他身边。
  白琅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认知。
  不过墨宴并没有当真,毕竟白琅鬼力被封印了一半,相较之前肯定要弱势许多。
  他揉了揉白琅的脑袋:“总之这几日时间你还是得记得多加小心,千万千万不要单独行动,要么知会我,要么带上凤鸣,其余人——包括方慕雅和殷知,都不要完全相信,明白了么?”
  白琅不太明白,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姑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