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白琅同平日差不多的时间起身时,墨宴已为他准备好洗漱的温水与早膳。
  他打个哈欠坐起身,墨宴那边便留意到了他的动静:“醒了?”
  墨宴放下手中书卷,走到床榻边顺手为他梳理被睡乱的发丝:“昨夜睡得可还好?还有做噩梦么?”
  白琅摇了摇头:“挺好的。没有。”
  他嗓音还带着初醒时的含糊,听起来软绵绵,撒娇似的。
  墨宴心底亦是软乎,自储物法器中拿出平日常用的梳子,帮白琅将头发梳顺。
  白琅闲来无事,视线乱撇间注意到桌面那本倒扣的书卷。
  他看向墨宴:“你在看什么吗?”
  白琅微仰着脑袋,往后朝向墨宴的方向,本就有些松垮的里衣被稍稍牵扯开一截。以墨宴的位置与高度,只要低垂视线,便能轻易看到他胸前若隐若现的小片景致。
  墨宴眸色微动,状似不经意地将他的里衣重新整理好,这才回答:“嗯,在画皮鬼相关的书卷,看看如何能更好地将画皮鬼辨识出来。”
  白琅“哦”了一声,不太在意。
  墨宴又随口似的叮嘱他:“下次起床时记得先穿好衣服,现下天凉,你就是不会生病亦得注意莫要着凉了。”
  白琅疑惑:“可我不觉得冷啊?”
  “等你觉得冷再添衣,那便来不及了。”墨宴笑着揉一把他的脑袋,“好了,去换衣服吧。”
  白琅又“哦”一声,慢吞吞起身,听话地去换了套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这才得到墨宴满意的回馈,继续去洗漱用早膳。
  今日墨宴主要的计划便是将画皮鬼相关的古籍全部通览一遍,坐在桌前旁边还堆了不少书卷。
  白琅看了看他,又环顾一圈房间,最后拿了些话本,在房间里陪墨宴一同看。
  之前的那些话本他都看完了,今日看的这些还是昨日方慕雅趁墨宴去做晚膳时给他送来的,据她自己交代,里边全都是师徒类型的风月话本,涵盖风格极其广泛。
  什么徒弟先动心的“欺师犯上”,师尊先动心的“年长者隐忍克制”,还有什么相爱相杀,什么世俗限制云云。
  白琅一个没听懂,只听懂了方慕雅兴奋地说都非常精彩,还特地推荐了一本说非常非常适合他。
  他翻开方慕雅给他推荐的那一本,便察觉是那种高岭之花师尊与懵懂小徒弟的类型。
  徒弟是在幼年时被师尊捡回宗门里亲自带大的,自小都在宗门中被师尊与师兄师姐们保护得很好,长大后亦是对感情懵懵懂懂的性子。
  话本故事正好亦是自徒弟年满十八后开始的,在一些误打误撞的经历中,师尊察觉到自己喜欢自己的小徒弟,又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便渐渐疏远了徒弟。
  徒弟因此而觉得奇怪,以为自己是哪里坐得不好,惹师尊讨厌了,后来又经历了一些误打误撞,徒弟察觉自己对师尊的感情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只是他还分不清自己对师尊究竟是对长辈、对家人的喜欢,还是想成为道侣,成为爱人一般的喜欢。亦不知他的师尊对他是否只是像对待孩子一般。
  白琅不知为何,对这一段突然深感共情。
  虽说他与墨宴并非师徒关系,墨宴亦比话本中那师尊不靠谱多了,但在他目前的记忆之中,墨宴也是一直以来照顾他的人。
  而且这段时间……他确实感觉墨宴对他,似乎比之前要疏远了一些。
  除了保留有摸他脑袋的习惯,以及晨起早膳后偶尔会为他上妆外,平时几乎不会再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是帮他整理衣服,亦或是梳理头发,都不会触碰到他。
  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之前的墨宴会肆无忌惮随意乱摸,然后感慨一句他这具身体的手感是真不错。
  而且在庄府那会儿,墨宴都还会牵着他。
  现在却好像保持着一种莫名而又克制的距离。
  墨宴的性格与话本中师尊的性格不太一样,白琅尚不清楚能否将墨宴的表现与这话本之中的人物对应起来,便收敛心思继续往下看。
  后续便是话本中的徒弟求助于他已有道侣的小师姐,询问到底怎样的喜欢是家人之间,怎样是好友之间,又怎样才能算□□人之间。
  这个话题正巧是昨日白琅未能理解的话题,以一种好学的心态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要往下看。
  然而墨宴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响起:“小白琅?”
  白琅终于回神,便见墨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来。
  他歪一下脑袋:“怎么了吗?”
  墨宴笑笑:“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你要不要吃些糕点。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我都喊你两次了。”
  白琅并未隐瞒,将手中话本摊开给墨宴看:“在看这个话本。”
  墨宴随意扫去一眼,正好看到话本上那一段关于徒弟对自己感情迷茫的话题。
  他将话本拿过来翻了一下便大致了解了里边的剧情走向。
  他轻挑眉,随口似的问:“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之前都不见你看得这么专注。”
  白琅看着墨宴,点头回答:“嗯。感觉这个师尊对徒弟的态度,和你最近对我的态度有点像。”
  墨宴还在随意翻阅的手一顿:“……比如?”
  白琅一本正经地回答:“比如你最近好像也在疏远我,你都不会牵我了。”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中似乎还带上几分委屈。
  墨宴指尖动了动,一时没能回应。
  白琅又继续补充道:“不过你和里面那个师尊的性格不太一样,你没有他靠谱。所以只是有些相似,但应当不能对应。”
  墨宴听着他这话,都不知是该气他嫌弃他还不如一个话本人物,还是该庆幸白琅并未察觉到更多异样。
  “你就这么嫌弃我啊?”他无奈地随手将话本放置回桌上。
  白琅看了看他,又回想了下话本内的师尊角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墨宴这次是真的被他气笑了:“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哪有那么不靠谱?至少保护你和照顾你这两件事我做得还是很好的吧。”
  白琅回答:“但是你会骗人。”
  墨宴应得很快:“至少我不会骗你。”
  白琅没说话。
  这句话本身就已经是在骗他了。
  墨宴并未意识到白琅知晓他的身体情况,没多想,又问:“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何好奇的?有事问我便好,不必非在话本里找寻答案。”
  白琅收敛了方才的心思,拿过墨宴放回桌上的话本,指着里边那位徒弟问小师姐的话:“好奇这个。”
  他所指示的便是他方才刚来得及看到的内容,亦是墨宴推测他看得专注的缘由。
  白琅补充一句:“你昨日说让我自己去分清你的喜欢……可我不知这些所谓的‘喜欢’该如何区分。”
  白琅微垂眼睫,看着似乎还有几分失落。
  曾经的他并无好友,亦无“爱人”,更不曾感受过家人的善意,他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墨宴忍不住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耐心向他解释:“这三种关系若是要依照亲密程度排序的话,差不多便是好友、家人与爱人依次递进。
  “好友便类似于……方慕雅与凤鸣吧,他们俩现下的关系,会一起玩,一起分享一些事宜。随着关系进展,他们或许会无话不谈,但一般而言好友之间不会有太过亲昵的肢体接触。”
  白琅顺着墨宴的话去对应方慕雅与凤鸣这几日的相处模式,朦朦胧胧间大概有点印象。
  墨宴继续:“至于家人关系,你可以参考庄陶庄瑜那俩兄弟。他们之间算是很亲密的家人了。他们除了会一起玩一起生活,相互关心外,像兄长还会为了救弟弟,甘愿将自己置于险地。这种便是感情很好的家人。
  “你之前的那个兄长对你,便属于感情很不好的家人。感情好的家人,在一方或双方年龄尚小还是小孩时或许会有牵手、同塌而眠这样的亲密举动,但长大后都会渐渐避嫌。”
  白琅大致从中提炼出简易的关系模式——庄陶庄瑜是关系好的家人,他和他的兄长是关系不好的家人。
  对待小孩的一方,关系好的家人之间也会有手牵手的习惯。
  墨宴接着往下说:“至于爱人之间么……”
  他一时想不出该拿什么来举例。
  举例顾舒术与慕欣叶吧,白琅只知晓恶鬼形态的慕欣叶,稍微近些的穆蔓与潘武通吧,白琅又并未见过他们两人的相处。
  墨宴思索片刻,最后凑合举了个例子:“类似于苏志荣与陈新柔表面上,他们所营造出来的关系。只是实际论来,苏志荣并不忠诚于他的妻子。”
  白琅对于这种需要抽象的例子还需要一点理解时间,有些茫然地看着墨宴。
  墨宴便放弃了这个例子,直接道:“总之呢,爱人之间会有更加亲密的行为,包括牵手、拥抱、亲吻——这个你知道不?”
  白琅点点头:“嗯,话本看到过好多。”
  墨宴继续:“那就是包括这些,以及我之前同你说过的,嗯,云雨之事。后两样基本都是爱人之间会做的。若是面对好友关系与家人关系的人,你会觉得这种行为难以接受。”
  白琅仔细想了想,他并未见过真实的亲吻与云雨之事,若是要与墨宴实践……他似乎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他又问:“那不觉得难以接受,便是爱人的‘喜欢’么?”
  墨宴笑着摇头:“那倒也不是。这些都只是欲望,还不是爱意。欲望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动物似的本能,像苏志荣那种管不住自己的人便是如此。”
  “爱人关系既要有‘欲’,更要有‘爱’。待在一起时会觉得开心,分开时会想念。平时还会关心、担忧、牵挂着对方。”
  这个概念真要解释还是太过抽象,墨宴只大致提及了些。
  白琅对应上自己,确实和墨宴待在一起时他会更开心。但他还不太懂如何算想念,后半句的情绪更是目前的白琅无法理解的。
  他愁眉苦脸:“那怎样的情绪算作关心担忧与牵挂?”
  墨宴想了想:“比如会害怕对方出事,会想保护对方……之类的。”
  他没说太多,怕白琅把他给套入到这个模式当中,察觉出太多端倪,现下他还不能让白琅太早陷入到这种关系的思维定式当中。
  所幸此时的白琅关注点已全然不在“套模式”之中。
  【“那你会不会有的时候害怕他会受伤,害怕他会难受、会累到之类的?”】
  白琅对应起之前方慕雅同他说过的话。
  害怕……吗?
  那他或许还是得先弄清楚,面对墨宴身体状况时,他心底的那阵害怕或是莫名的苦涩,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