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听话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旁听墨宴与苏志荣和苏青远的交流,努力地让自己不走神,全程都听得很认真。
  苏志荣最后还是否认了曾与人有云雨之事,墨宴亦未逼问,偏头看向白琅,问他:“小白琅,你可有察觉和异样?”
  他这是明当着两人的面问的,苏青远与苏志荣都下意识将视线挪到白琅身上,正好看到他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白琅面容定格在十八岁,看起来尚有些青涩稚嫩,平日里放空思绪或安静听讲时便显得很乖巧温顺,是浑然天成的无害单纯。
  但这会儿稍稍板起脸抿着唇,便给人以拒人千里的冷淡感觉,与冷脸时的墨宴还有几分气质上的相似,看着好似高深莫测,叫人不敢轻易以貌取人。
  墨宴这么一问,便更像坐实了白琅只是深藏不露。
  白琅听到墨宴问题,看了他一眼才想起墨宴留他是为了让他看看苏志荣身上的怨气。
  他重新将视线放在苏志荣身上,苏志荣下意识便坐得端正了些,惴惴不安,生怕白琅是一下便能戳穿他的所有谎言。
  完全不知自己能有这么厉害的白琅细细端详须臾,得出结论:“肚子里有黑雾,但是好像不是怨气。”
  “是么。”墨宴摩挲着下巴,又以传音问白琅,“你如何看出他肚子里有黑雾的?”
  白琅便以传音回他:“我看到有一缕缕的雾在他肚子的位置进进出出的,只是也有些淡,不像之前那些怨气比较实质化,更像……”
  白琅记得自己似乎见到过类似的雾气,在脑海中搜刮片刻才终于想起:“像钟馗身边的黑雾。”
  墨宴曾经同白琅解释过,他所能看到的,钟馗身边围绕的黑雾是钟馗部分修为的具象化。
  墨宴大抵清楚了。依照他昨日翻阅过的内容,鬼婴实则亦算是画皮鬼魂力的具象化。
  画皮鬼会在引诱男子与其翻云覆雨之时,将自己的部分魂力注入到男子的肚子里,自行结成子宫似的保护膜,在膜内以男子的部分阳气作为养料孕育生长。
  待彻底成熟后,便会强行诞生,再吞食掉宿主余下阳气与身体血肉,并与自己原来的“身体”重新融合。
  故而在鬼婴孕育的这段时间是画皮鬼魂力最弱的时间,一旦画皮鬼与鬼婴附身融合,那一时半会的就真的抓不住它了。
  这苏志荣肚子中既然有类似于钟馗身边的黑雾,那便能确定他就是怀上了鬼胎。
  看着与苏夫人苏岚一家三口感情和睦,背地里玩得倒是挺花。而且依那苏青远神色,只怕平日里去到镇上时,也不是什么老实顾家之人。
  墨宴扫了一眼对面的两人,见他们都因白琅的话云里雾里忐忑不安,很快又收回视线,敛起眸间神色。
  他挂回了那副亲善的模样,思忖着开口:“若是肚子里有雾气,那一多半还是被邪祟盯上,怀了鬼胎。只是此前我仍未听说过不行那样之事亦能怀鬼胎的先例,或许我还需要点时间重新去调查一番,也好给苏公子‘对症下药’。”
  这般说着,墨宴又似是想起什么,轻蹙眉:“只是这鬼胎成熟时间极短,敢问苏公子怀胎至今确切的时间已有几日了?”
  苏志荣想了想,回答:“已有七日了吧……”
  七日时间苏志荣的肚子已同正常怀胎八九月的女子差不多,想来这鬼胎是迅速孕育到可以吞食宿主阳气的大小,再慢慢地消耗宿主。
  苏青远在旁侧问:“依墨公子之言,这鬼胎成熟时间是多久?成熟后又会如何?”
  墨宴如实回答:“鬼胎不同于正常胎儿,成熟只需一月时间。鬼胎成熟后会强行诞生为鬼婴,并一口一口吃掉宿主身躯血肉以滋养己身。”
  他着重强调了“一口一口”,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与凌迟已无太大区别。
  苏志荣面色“唰”一下更为惨白。他哆哆嗦嗦地问:“那、那墨公子应当有办法将、将这鬼胎打掉吧?”
  他的眼神带着绝望与期冀,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墨宴身上。
  墨宴颔首:“苏公子放心,这本就是我与我家小徒弟来落隐村的目的,我自会倾力相助,尽量替苏公子将鬼胎打掉。”
  眼见苏志荣就要松口气,墨宴又不紧不慢地补充:“只是打掉鬼胎的前提得是将鬼胎形成之由弄清楚,苏公子既否认了最常见的形成之由,那我可能还得花费些时间去找找是否有旁的缘故。”
  苏志荣身形微僵。
  苏青远问:“那墨公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墨宴斟酌着回答:“短暂四五日……长则大抵亦要小半月吧?苏公子情况确实特殊,我此前还未遇到过。与鬼胎相关的古籍又浩若烟海,只怕还是得花费一定时间。我亦不能保证是否能赶在鬼胎成熟前查清楚。”
  苏志荣的身形又晃了晃,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被苏青远给按下了。
  苏青远拍着苏志荣的肩膀,很是恳切地对墨宴说:“有劳墨公子了。”
  墨宴摆手:“无妨,本就是我职责所在。那我们便不再多做打扰,先回去翻阅古籍看看是否有线索了。”
  苏青远亦不再留他们,连声道谢后让苏夫人来送他们离开了院子。
  而两人一走,苏志荣便急切地问苏青远:“爹!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
  苏青远铁青着脸:“让你说什么?说你时常到镇子上去找女的乱搞?你可知这对我们的声誉是多大的影响?”
  苏志荣:“我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声誉!那鬼胎才七日都长得这么大了,再等一阵子它成熟,那我岂不是……”
  他不敢继续往下设想,鬼胎在体内那种冷得渗入骨缝似的感觉只有他自己清楚,才怀胎七日已难受非常,若是再持续下去,谁知还要遭受怎样的折磨?
  更何况这鬼胎成熟的后果,听着便叫人胆寒。
  苏青远顾虑显然与他不同:“距离一月还有时间,那两人是外来者,又是潘武通那边接待的,万一是潘武通找来合谋的怎么办?
  “到那时你便是性命与声誉一个都不保,还得连累我!若是我们都被剥夺族长之位,那不正如了那潘家之意?”
  落隐村规则不同于寻常修士或凡人,因睦邻友好的需求,村内要求只能一夫一妻,不得纳妾。
  族长与圣子圣女一脉更是严苛要求,必须洁身自好,不得沾染任何恶习。因而落隐村内亦无重男轻女之俗,凡是子女皆能继任父母之位。
  而族长与圣女圣子一脉一旦被曝光出丑闻,丧失名誉都是小事,严重些的会被直接驱逐出村落,并且一切财产留于村落中不得带走。
  他们落隐村本就以家家户户的互帮互助为生存之本,村落虽不算多么繁盛,但过得还算不错。一旦被驱逐,可就再难找到立身之处了。
  苏志荣亦想清了此事,稍稍冷静些,但唇色依旧苍白:“那、那我该如何是好啊,爹,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我、我还不想死……”
  说话间,兴许是情绪的起伏影响了体内那鬼胎的动静,苏志荣只觉又一阵寒意在他肚子里翻腾地搅来搅去,痛苦地捂住肚子。
  苏青远到底还是疼爱自己儿子的:“你别急,我在想办法了,前日我也已经去镇上找过一些修士去问,定然还会有办法的。”
  “至于那两个外村人……再试一试,在确认他们可信前切莫轻易透露太多信息。”
  事到如今,苏志荣也只能听苏青远的话,痛苦地点了点头。
  ……
  另一头,离开族长院子之后,白琅便陷入了思索的状态当中。
  墨宴问:“怎么了小白琅,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白琅轻轻点头,想着方才苏志荣的表现,问:“你问行房事之事后,族长儿子好像变得紧张了许多。行房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兜兜转转,关注回最初的话题。
  “……你还惦记这个呢?”墨宴无奈一笑,只对上白琅懵懂求知的视线,“等回房间再说吧,这种话题也不是那么适合大庭广众下讨论。”
  “噢。”白琅只好收回自己的视线,乖乖跟着等回房间。
  墨宴倒是注意到另一个重点:“你说,你注意到苏志荣的状态在那之后紧张了许多?”
  “嗯。一直到最后都很紧张,族长也是。”白琅回答着,语气里还带点疑惑,“是你又吓到他们了吗?”
  墨宴:“我可没吓他们,那是他们自己心虚。”
  他先解释清楚,才转回原本的话题:“你看得出他们是在紧张么?”
  白琅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很轻易便能看出来了么?”
  墨宴更奇怪:“那你为何分不清对面是好人还是坏人?若能辨识得出对方与你交谈时的神色,应当能看出是否怀有恶意。”
  白琅懵懵地看着他。
  墨宴才想起他是从根本上就不太懂怎样的情绪算恶意,怎样的情绪算善意。
  能看懂他人情绪,多半也是在受欺负的那段时日里,要辨别自己是否会挨打受骂,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从不知晓对他释放善意的人会是怎样的情绪,因为没有这样的经历。
  墨宴敛了眸色,细致地同他说:“像苏志荣和苏青远这样的紧张,是因为我询问他们问题之后,他们在说谎,在欺骗我们。
  “以后若你同什么人说了什么事或问问了什么问题后,他们露出这样的神情,那你最好不要信他们的话。”
  白琅明白了期间意思,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发散问题:“那他一定是坏人吗?”
  墨宴:“那倒不一定。得看他说的是怎样的谎,出于怎样的目的,是否会有不利的影响,又是否会伤害到你或是其他人。”
  “像苏志荣和苏青远,他们撒谎的目的是掩盖嗯……他们对妻子与对职位不忠的事实,行为比较恶劣。或许他们不一定是坏人,但一定不是好人。
  “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白琅细细思索一番:“好像……能明白一点点?”
  墨宴笑笑:“能明白一点也好。之后你若是对旁人神情再有疑问,也可以继续问我。”
  白琅点点头:“嗯。”
  他回想着方才墨宴给他解释的内容,心底升起了些兴致。
  观察别人的情绪,似乎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小白琅察言观色技能isloa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