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隐村内多为石屋,旁侧围出一个小小院子。
  白日他们似乎并不闭户,家家户户均为院门敞开,房门虚掩。有的屋主人便与院内坐着,有的空空落落不见一人。
  凡是有村落族人之处,见到白琅墨宴二人时均投以疑惑好奇视线。
  看着并无恶意与警惕,兴许是有潘武通在前领路,族人们便抱以信任。
  这潘武通于村落内威信还挺不错的。
  墨宴得出大概结论,收回漫不经心打量的视线,同潘武通一道去了他的院子。
  潘武通住处相较于其他房屋要显得更大一些,应当是地位的象征。潘夫人大抵提前做好了准备,站在门口等候他们回来。
  “二位仙人好。”潘夫人朝白琅与墨宴施施然行以一礼,礼节得当,端庄温婉。
  墨宴颔首算作回应。
  潘武通继续道:“委屈二位仙人先至寒舍内简短聊一聊吧。”
  进屋聊那便是要聊些与村内恶鬼“邪祟”相关的正事了,墨宴看向白琅,问:“你要一起进去,还是同这里的小孩们待会儿?”
  白琅最不喜的就是正事的场合,墨宴不想勉强他,又是初次至这村落内,不确定这些小孩是否会对白琅不利,亦不知那厉鬼潜藏于村内何处,担忧他的安危。
  白琅却误会了墨宴的意思。
  他将墨宴这番询问试做问他要不要继续“任务”,主动地去尝试和村落里这些陌生的小孩交流交流。
  他看一眼墨宴,又看一眼跟了过来的少女与两三名小孩,犹豫会儿才说:“我不跟你进去了。”
  白琅向来是以“任务”为先的。不管是否是他擅长的,是否是他害怕的,只要是被交代的“任务”,他都会去做。
  墨宴尊重他的一切选择:“行,那你在外边玩会儿,有事就找我。”
  白琅乖乖点头,目送墨宴与潘武通进入屋内。
  他是主动说不跟随进去,却在墨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时低下头,看起来反而像是被抛下的小孩,还怪可怜的。
  潘夫人仍留在院外,以为白琅这是性子黏人,但又听话懂事地不去打扰大人之间商议正事,不由生了些怜爱之情。
  “小公子远道而来也累了吧?”潘夫人招呼着白琅与其他的小孩们在院子坐下,“来来来,都过来坐,我去给你们泡茶啊。”
  “谢谢姑姑!”少女清脆地同潘夫人道谢,熟稔地带着其他小孩们寻了处位置坐下。
  白琅仍旧只是站在原处,不知自己这时该做些什么。
  若换做往常,白琅根本不在意所谓交际事宜,都是随着自己心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如今担上了个“任务”的名头,他便完全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
  少女察觉了白琅的无措,主动开口:“你不过来坐吗?站着好累的。”
  闻言,白琅又犹豫一会儿才终于走过去坐下。
  他坐得端正,看着便显得更为局促,显然是个怕生的单纯性子。
  “啾啾!”一直安分站在白琅肩头没懂的凤鸣蹦跶着叫唤两声,趁墨宴这会儿不在,蹭了蹭白琅的脸颊,似是在安抚他。
  凤鸣一身白毛,站在一身白衣的白琅肩头,少女初时都未注意到还有个活物,被凤鸣的叫声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胸口,忍不住说:“这是活鸟啊?”
  “啾啾!啾啾啾!”凤鸣听到自己又被称呼为鸟,当即就在白琅肩头蹦跶着反驳,情绪异常激动。
  但就是无人听得懂它在“啾”个什么玩意。
  白琅伸手抚了抚它的羽毛,同少女介绍:“它叫凤鸣,是尚未化形的凤凰。”
  “啾啾~”凤鸣终于满意,非常神气似的又叫两声。
  少女诧异:“这小胖鸟居然是凤凰?”
  “啾???”才神气没多会儿的凤鸣立马又炸开了,“啾!啾啾啾!啾啾!”
  它冲着少女啾了一连串,还是听不懂一点。
  不过应当是和之前墨宴说它时那般,骂挺脏的。
  有了凤鸣搅局,白琅情绪才稍稍放松一些,抬手又抚了抚凤鸣的鸟毛,让它安分些。
  再蹦跶的话,他肩膀的衣服就要被凤鸣蹦跶坏了。
  “啾。”凤鸣对白琅的安慰倒是很受用,总算乖乖停下来,还在白琅手心轻轻蹭了蹭。
  白琅亦由着它,等它蹭够了才收回手。
  方慕雅目睹全程,忍不住笑了一下:“看来你和这什么凤凰关系很好呀。我叫方慕雅,是方才领你来的潘长老的侄女。”
  白琅不懂这时候该回些什么,便学着她也介绍名字:“我叫白琅。”
  他说话声音轻,听着便是个单纯乖小孩的模样。
  方慕雅是落落大方的性子,看出了他的怕生,又主动介绍了一下周围几名小孩,之后才找话题想同白琅聊聊。
  “你是不是很少出门呀?我看你那师尊能说会道的,你和他差别好大。”
  提及到墨宴,白琅给了点反应,思索着点头:“我以前没有机会出门。”
  方慕雅好奇:“没有机会出门?为何?你们修士不是惯来最喜到处去历练了么?”
  白琅只记得自己不能出门,但不记得具体为何,因方慕雅这一问,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些片段。
  他怔怔地说:“家里人不准我出门,他们说我是灾星,没有资格自己出门。”
  “……”方慕雅沉默了会儿,小声嘟囔似的说,“那你这和殷殷姐还蛮像的。”
  白琅自突然出现的回忆片段中回神,未听清方慕雅在说什么,茫然地看着她。
  方慕雅摆摆手:“没事。所以你是后来遇到了你师尊才被带着出门的?”
  白琅轻轻点头。
  方慕雅继续嘟囔:“那听起来他还不像个坏人。”
  白琅这次听到了方慕雅的话,开口:“他不是坏人……应当不是。”
  他思及墨宴此前同他说要他学会辨别好人与坏人之事,又不确定地补充了后边四个字。
  他对好人与坏人的划分界限并没有那么清楚,善恶观非常纯粹——对他好的都是好人,对他不好的都是坏人。
  不管最后是否都是要杀他,只要对他好过的都是好人,庄行良在白琅的观念中看来亦算是好人。
  只是既然墨宴说庄行良是坏人,那便说明他以前的观念是错误的,在知晓到底什么样的观念正确之前,白琅都不太敢肯定地说何为好人,何为坏人。
  方慕雅不知他心底这些茫然困惑,只是从白琅的反应中大概看出他是以往在家中被欺负狠了,骤然得到离开的机会,亦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确实是挺惹人怜惜的。
  方慕雅被白琅身上的亲和气质所吸引,对他有天然的亲近与好感,连带着对墨宴的好感都上升了些。
  潘夫人在这会儿端着茶水回来,一一放到他们面前:“来,喝杯茶歇会儿吧。小公子与你师尊远道而来应当挺累的。”
  白琅听到潘夫人的话,摇头:“不累。”
  就山头走下来的路,那确实是还不到会累的程度。
  潘夫人当他是懂事温顺,笑得更加友善:“我便不打扰小公子与雅儿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交谈了,若有事随时叫我。想四处逛逛的话亦可让雅儿领你走走。”
  白琅只回了个拘谨的“嗯”。
  方慕雅便道:“姑姑放心吧,我会招待好他的,您也回房休息去吧。”
  潘夫人自然信得过方慕雅的人情世故能力,回了另一侧的房间去。
  方慕雅又同白琅聊了些话题,大体都是方慕雅在说,白琅老老实实地答,一来一回间白琅对方慕雅还不甚了解,方慕雅已大体清楚他的来历遭遇。
  还真是完全没心计不设防,比她身边坐的几个小孩都单纯得多。
  方慕雅对他怜爱更甚——虽然单论明面上的年纪,方慕雅都要比白琅小个一两岁。
  她又主动问:“你可要到附近走走?我们落隐村鲜少有外人来,你们应当不太了解我们吧。我可以同你简单介绍一下。”
  白琅记得在庄府时,墨宴就给过他去找庄陶庄瑜套情报的任务,还说要收服恶鬼本身就需要了解到更多相关的情况。
  他略略思索便同意了方慕雅的提议。
  墨宴需要情报,那他便愿意去听这些对他来说很无聊的事情。
  潘夫人给的茶水已喝得差不多,方慕雅便起身,先喊了小孩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之后才领着白琅出门去。
  落隐村村落于此扎根发展了百年时间,村落本身并不大,大抵有个百余户人家。
  他们所路过之处,大家似乎都认识方慕雅,有的人会同方慕雅打招呼,有的人又好似避之不及。
  白琅觉得有些奇怪,问她:“为何好像有的人见到你就走?”
  方慕雅似乎习惯了这些,耸耸肩,无所谓似的说:“因为我同殷殷姐关系好呗。那些觉得殷殷姐是灾星的人不想和我来往。说得好像我很想和他们那些愚昧之人来往似的。”
  白琅懵懵懂懂的只听明白了一个“殷殷姐是灾星”的重点。
  他问:“殷殷姐是谁?”
  方慕雅刚要说,正巧他们拐过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一名女子。
  女子穿着华贵精致,打扮得与村落内其余人的简洁朴素不大一致,应是身份尊贵之辈。
  方慕雅见到女子,眼睛微亮:“殷殷姐!我正同这位小公子说起你呢。”
  殷知回过神来,问:“这位小公子是……?”
  方慕雅介绍:“这位是白琅,跟随他师尊学习驱鬼之术的,前不久与他师尊受罗盘指引来到我们村落。他师尊正同潘长老交谈,我便带他出来走走。”
  同殷知说完,方慕又向白琅介绍:“这位就是我说的殷殷姐,殷知,是我们落隐村的圣女——在外面村落内的身份应当与你师尊此前的国师是类似的。”
  殷知年纪看着比白琅稍年长些,大抵二十出头的模样,眉黛青颦,明眸皓齿,称得上一句沉鱼落雁形貌昳丽。
  她听出白琅是修士,向白琅行礼致意:“见过这位小公子。”
  确是温婉清雅之人。
  白琅看着她,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步。
  ——她的身边有怨气。
  她是被恶鬼缠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