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洁与狄子迦离开后,唐宁又留了许久。
  钱老教授几乎是陪着唐宁长大的,唐宁对这位老师的情感不比任何一个钱老教授的弟子少,加上唐宁缺少玩伴与朋友,虽说唐宁与钱老教授年龄相差甚远,但她仍旧成了唐宁心中不可替代的挚友。
  刚得知钱老教授逝去的消息的时候,唐宁心中的情感波动并没有那么强烈,可以说他没有去接受那个事实,总觉得哪天一觉醒来,钱老教授仍旧会坐在桌边,戴着眼镜绣着快要完成的刺绣。
  直到一年又一年时间的流逝,唐宁心中对钱老教授的思念也成倍地开始积攒,终于他不得不面对、消化斯人已逝的现实。
  “生日快乐。”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唐宁说给了自己。
  以前的这一天,该是钱老教授说出这句话。
  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太久,唐宁感觉自己快要被脑海里活跃的记忆卷入其中,回到十多年前自己闹着不愿意过生日的那天。
  --
  “小宁这个样子,就算了吧,即便心理与行为干预方案强调小宁需要玩伴,可即便以过生日为缘由也邀请不来什么愿意来的小朋友。”
  唐父有些心疼地看着趴在地上,拿着笔一下又一下戳在纸上,不知在画着什么的唐宁。
  “要是总不逼他一下,他永远都没办法和别人正常社交,不愿意去和别人交朋友,怎么可能会拥有朋友?过生日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唐母也心疼唐宁,但她作为母亲更需要为唐宁的未来负责。
  唐母走到唐宁身旁,蹲下后,想要拿走唐宁手中的笔,将唐宁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奈何唐宁这孩子人小但手劲儿倒不小,主要也是太过于偏执地想要抓住这根笔,唐宁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这根要被自己的妈妈夺走的笔。
  唐母有些生气,一开始还是心平气和地哄,发现唐宁根本没有听自己在说些什么后,语气便重了些,不过,仍然没有一点儿用处。
  “别的小朋友都喜欢过生日,又可以吃蛋糕又能够邀请小朋友到家里玩,你怎么就不行呢?!”
  “你怎么就做不到?!”
  “为什么不想跟他们说话?说句‘今天我过生日,一起来玩’这么困难?”
  “你又不是不会说话!”
  “你!”
  唐父见情况不妙,把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要把巴掌扇到唐宁屁股上的唐母拦了下来。
  家里有个这样的孩子他又何尝不知道全职在家里看护唐宁的妻子有多么痛苦,他只希望自己的妻子也不要思想包袱太重了,实在不行,便放弃唐宁的社交训练吧。
  唐母被唐父那么一拦,手也不自觉松了,唐宁那边的劲道却未松懈,向后栽去,脑袋在地面磕了下,声响还不小。
  唐父唐母又连忙心疼地将唐宁抱起,检查着唐宁的后脑勺。
  唐宁握着笔,没有对疼痛做出什么反应,没有叫一声,更没有哭。
  唐母见状更慌了,抱着唐宁就打算赶去医院。
  好在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不过经过这么一遭,唐母也放弃了想要让唐宁邀请小朋友一起庆生的打算。
  午饭后不久,唐家的房门被敲响,到了钱老教授给唐宁上课的时间。
  唐宁已经慢慢熟悉钱老教授了,虽然还不想跟钱教授主动打招呼,但是不再抗拒对钱老教授待在一起。
  “让我看看今天小宁画了些什么呀?”
  唐宁揉了下自己的后脑勺,也不回头看走进自己房间的钱老教授,只是将之前画好的那张画纸朝桌面的另一个方向推了推。
  这个小动作逗笑了钱老教授,想了想日期,估摸着今天也可以通过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加深自己与唐宁的熟悉度,便用手摸了摸唐宁的脑袋,用夸张的语气看着唐宁的画。
  “这是生日蛋糕吗?”
  钱老教授看着只用了单色的笔却用明暗关系表达了蛋糕体感的画面,再次感慨唐宁的天赋,揉着唐宁脑袋的手顿了顿,她好像摸到了一个大包?
  “你不疼吗?小宁。”
  先前一直没有因为头上的包有任何反应的唐宁,这时候终于落了几滴泪,却咬着唇把呜咽声都咽了回去。
  钱老教授还是第一次看到唐宁在他面前落泪,将唐宁拥入怀中后,轻轻拍着唐宁的后背哄着这个连哭都不愿意发出声音的小孩。
  “我去找你妈妈说会儿话,小宁可以准备一下,待会儿可以告诉我这画面还能增加点儿什么内容吗?”
  唐宁拿起了笔,另一只手将画纸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下,见状钱老教授也明白了唐宁的意思。
  从唐母那里了解了情况之后,钱老教授才明白唐宁脑袋上包的由来,也松了口气,她一开始还担心小宁是被人欺负了又没办法告知他们这些当家长的。
  “过生日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但以小宁的情况想要逼他去邀请其他同龄人,实属困难了……”
  钱老教授看见唐母与唐父脸上的疲惫,宽慰道:“要不这样,就当是我和小宁都在今天过生日吧,以我的名义邀请些小朋友来陪我和唐宁一起过生日。”
  “这怎么行,怎么能麻烦您?”
  唐母连忙拒绝,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让钱教授去操心唐宁的这些事。
  “哪里是麻烦,我很高兴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过生日。”
  钱教授的笑容很真切,唐父唐母最终怀着感激应下。
  虽说给唐宁成功创造了这样的社交环境,但当天的生日聚餐仍旧没有让唐宁顺利交到朋友。
  唐宁回避着全部小朋友和小朋友家长的各种话题与示好,紧挨在钱老教授的身旁,不理会任何人,甚至不抬头看他们一眼,就好似唐宁不可以过这个生日似的,但只有看过唐宁的画的钱教授明白,唐宁很期待今天的生日。
  自那一日之后,每一年的唐宁生日这天,钱老教授都会选择和唐宁一起过,以至于唐宁一直以为钱老教授跟他的生日就是在同一天。
  因为钱老教授不想唐宁有心理压力,也让唐父唐母瞒着唐宁这件事。
  钱老教授知晓唐宁的内心世界远比他向外界表达的要丰富得多,如果说生日这天,唐宁很多想法都表达不出来,那么钱老教授希望,至少在这一日,她能够替唐宁表达。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唐宁和钱老教授一同过了十几年的生日,那个从沉默不语连是否想过生日都不会告知的小孩,终于也学会了表达自己的需求,终于也能够大方直白地说出对老师的祝福——生日快乐。
  唐宁也一直因为自己和钱老教授是同一天生日而无比骄傲,毕竟他看见电视剧里的结拜兄弟说的都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跟钱老教授可是同月同日生!这难道不比结拜兄弟的关系还要紧密?!
  儿时的唐宁的思维方式得出这样的结论后,跟钱老教授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
  直到钱老教授去世,唐宁看到生卒年份,这才明白钱老教授的良苦用心。
  为何唐宁在上了大学后,社交能力和表达能力的进步如此之大?并非单纯因为秦施彰、付泽那些良师益友,更是因为考上大学的这一年,钱老教授离开了唐宁。
  一开始唐宁的世界是很小的,小到只有他自己,后来加入了父母,再后来多了钱老教授。
  而真正抓住唐宁的手,将唐宁从那封闭的小世界里牵出来的人,不是唐宁的心理医生,而是钱老教授。
  钱老教授又何尝没有被唐宁牵着手,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
  钱老教授没有收过年纪这么小的弟子,但也正是因为唐宁的年纪小和特殊性,钱老教授在一个最封闭内心的人身上得到了最真挚的心意。
  钱老教授没有儿女,但培养了许多学生与弟子,即便有她当作亲子教授的眉梁兴,钱老教授的内心仍旧时常落寞。
  是缘分,或是稚嫩的设计天赋者与老练的成熟设计师之间的相互吸引,让两个身份、性格、年龄相差甚远的人相遇。
  知遇之恩,唐宁何以为报。
  空气中的湿气重了些,泥土的味道也散进其中,唐宁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天空,估摸着不多时这雨便要落下了。
  返回住所的途中,豆大的雨点拍击着地面,雨天出行本是一桩麻烦事,唐宁却觉得心情如同释然一般的畅快,但畅快的同时,心口却有些说不出的沉闷。
  出租车在路旁停下,唐宁下了车后也没急着奔向可以躲雨的地方,而是缓步冒着雨行走。
  雨水的冰凉很快蔓延了全身,唐宁却想要更清晰、直接地感受雨点打落在身体上的触感。
  雨滴也好,艳阳也罢,或是微风轻拂又或是雷声的轰鸣,唐宁没有任何一刻比起现在的自己更想感受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尽力感受着自然给他的信息,好似在弥补曾经的万千时刻,他想反馈给外界却没有勇气没有办法表达的时候的自己。
  “唐宁!”
  雨声掩盖了呼喊着唐宁姓名的呼唤。
  等到声音靠近的时候,唐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才看清是秦施彰、贾奕与丁武。
  “给你发了无数的消息,打了无数的电话,你一条都没看到?”
  贾奕和丁武在发现联系不上唐宁后,还是和秦施彰说了这件事,秦施彰没有因为这阵子忙着备赛而忘记唐宁的生日,只不过为了给唐宁准备蛋糕,他稍稍耽误了些时间。
  在听说了唐宁不在家也联系不上的消息后,秦施彰二话不说便赶了回来。原本是贾奕与丁武二人蹲守唐宁的住所,现在变成了三人蹲守,好在也没等太久,在雨幕中他们见到了唐宁的身影。
  三人都没带伞,几句话的功夫都被雨水淋了个透。
  秦施彰和贾奕一人拉住唐宁的一只胳膊,外加丁武在唐宁背后推着唐宁,三人一同将磨蹭着想要淋雨的唐宁推到了住所的楼梯口,避开了这淋漓大雨。
  可明明淋不到雨了,唐宁却感觉眼角不断地有水珠淌下,还热得发烫。
  此时雨水也掩饰不了唐宁想要藏起的情绪。
  “想淋雨吗?”
  秦施彰突然开口道。
  贾奕和丁武没有回答却先后冲进了雨中,也不知谁先“猴叫”了第一声、谁先发出的笑声、谁先出的主意去学校的操场,唐宁又被拉进了雨水中,雨水瞬时浇灭了脸上的滚烫。
  四人笑闹着雨中奔跑,奔向校内的操场。
  “人造草平时滑跪很伤膝盖,下雨就正好,滑跪很顺畅,我也来好好来几次滑跪庆祝。”秦施彰兴奋地说。
  “偶尔淋淋雨也太爽了。”
  贾奕和丁武的兴奋不比秦施彰少。
  唐宁虽然稍稍落后三人几步,但看着几人追赶打闹的动作,心中的沉闷竟然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操场上已经有了好几处积水,秦施彰摆腿一铲,溅起的雨水全数浇在了贾奕、丁武的身上,连稍稍落后一步到操场的唐宁也未能幸免。
  “好好看着我的帅气滑跪!”
  秦施彰提速奔跑,轻跃,在被雨水浸湿的人工草上滑跪,一路掀起不少水花。
  贾奕和丁武也是很给面子,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还真有点儿秦施彰在球场上进球庆祝时,与球迷一同庆祝的氛围。
  “唐宁!来试试!”
  秦施彰拉住在操场边看着他们玩闹的唐宁,透过雨幕打量着唐宁那双刚刚差一点儿溢出让秦施彰都有些心惊的悲伤的眸子,现在看上去倒是好多了,又恢复成了平常的平静。
  “我教你!”
  益友相伴,循梦而行,向阳而生。
  这是钱教授写在赠与唐宁的手稿上的祝福语,也是钱老教授最想看到的唐宁的未来。
  若是钱老教授还在,还能够在办公室透过窗户看到在操场上笑闹的唐宁和他的这些朋友,想必也是无比欣慰,可能会担心一下唐宁别因为淋雨感冒,别闹得太狠受伤,然后欣慰地笑着,看着唐宁终于勇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走向友人、走向未来。
  —
  “你的效率实在让我震惊,你别不是每天晚上的睡觉时间也在做样衣吧?”
  付泽早上打着哈欠走进研究室,看到摆在研究室的那几个属于唐宁的人台上整整齐齐的四套样衣,瞌睡顿时被吓走了。
  唐宁靠近付泽,然后盯着付泽好半天没说话。
  “怎、怎么了?”
  付泽被唐宁的动作搞得有些懵。
  唐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付泽才想明白唐宁的意思。
  “你想说自己没熬夜,注意休息了,是吗?”
  付泽说着都忍不住想笑,意识到了唐宁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动作,因为往常他提醒唐宁休息的时候都会先盯着他的眼睛判断唐宁的疲劳度。
  他还以为唐宁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小子……”
  观察能力实在是强得过分了。
  拧开刚泡好浓茶的保温杯,付泽连喝了几口提了提神,走向人台。
  付泽忍着没有夸赞唐宁这四套服装的版型状态的过分优质,毕竟即便再怎么熨烫,如果版型处理得不好,样衣也不会有这么挺立、标志的效果。
  样衣用的又是白坯布,这不得不让付泽期待成衣的效果。
  付泽转动着人台,检查着样衣的每一个设计点,以及之前的对称性到不对称性的过渡。
  “你要把矛盾变为美学展示,确实不容易,但这样的表现效果确实令人吃惊。”
  对称性占据的视线状态相对持平,为了保证过渡到不对称性的设计点部分的时候不突兀,唐宁选择在过渡到不对称性的状态时增加了布料的繁琐度,平衡了不对称性造成的视线状态不平均的突兀感。
  “改版后的效果图给我看看。”
  付泽将保温杯放在了一旁,拿起唐宁递来的效果图,在看到增加的布料都是缂丝后也安了心,
  白坯布多少看着还是笨重了些,若是制作成衣的时候换成缂丝那便好了太多。
  “样衣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晚点儿找几个服表的女生试一下样衣,体感和动态上也没什么问题,也可以开始成衣的制作了。”
  “要找男生试。”
  “什么?”
  “这系列是男装。”
  付泽觉得两眼一黑。
  “这……偏向裙装的款式吧?这是男装?”
  “不是裙装,款型相似,但不是。”
  唐宁沿用了吉服的廓形,加之更多款型上的修饰与更改,乍一看确实像款型宽大的女子裙装,但实则是男装。
  付泽再一次细致打量过这四套样衣后也通过腰身数据确定了这确实是男装,只不过唐宁以前总拿女装参赛,平时的课程作业也习惯作女装设计,他还真没料到唐宁这一次备赛要做男装。
  “你效果图上都用的是女性模特,还是改改吧。”
  “男女都能穿,但走秀当天,我需要用男模。”
  唐宁正是因为不想让人看到这廓形的第一眼直接带入女装才强调这是男装,但唐宁设计的时候同时考虑了男性身躯与女性身躯的美感,这个系列的服装不论是穿在男性身上还是女性身上都能表现各自独特的美。
  “可惜,一个系列要么全部做男装,要么全部做女装,你如果真想表现男女都能展现这个系列的时装的魅力,也没办法既用男模又用女模。”
  唐宁也知道这一点,尽管可惜没办法直接将系列时装的穿着者的性别不同所展现的美感不同的状态全部展示出来,但也没办法去违抗固有的赛事规则。
  这一次的备赛,不论是唐宁还是罗尔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
  可能是源于对对方作品的期待,也可能是源于对自己作品的专注,二人没有好奇过对方的进度,也没有好奇过对方的设计理念与方向,直到prds报名日的到来。
  prds的门槛几乎是全球时装赛事最高的,能够经过报名初筛的作品已经优秀的能够在大品牌时装周上展示,这也证明了今年的prds竞争力压力有多么大。
  唐宁与罗尔都没有主动去翻看报名页的选手的作品详情,倒也不是自傲,只不过现在的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最后的决赛秀场,前期如果被刷掉,也只能证明技不如人,如此便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只有出现在最后决赛的赛场上的设计师,才是最终的对手。
  时间的流逝一如往常,时间不会知道有人数着它的流逝,按捺着心间的忐忑。
  “怎么?你还紧张上了?明天就该出决赛名单了,准确地说,按照时差,明天早上六点就知道结果了。”
  文老师看着心绪不宁的罗尔安慰了几句,但文老师并不擅长安慰人,她擅长用跳脱逗乐的方式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但此刻,有些困难。
  罗尔想要掩饰自己的不安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从来没有这般不安过,第一次独自踏上华国土地的时候都没有过这样的不安。
  “你的款式图、效果图、设计说明那些不是给我看过很多遍了吗?包括你自己也检查过许多次,作为你的指导老师,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的作品很优秀。”
  但是,不要带着tc和往期的prds的光环去参赛,prds是全球的顶级时装赛事的原因就是评委的眼光独到与苛刻,太过于追求时尚界的流行元素还真不一定能够得到理想的成绩。
  剩下的话文老师没有说出口,她没必要在自己的学生已经非常忐忑的时候,这般狠心地打击对方。
  文老师的办公室中,秦施彰也在,他倒没有参加prds而是在“还债”。
  自从秦施彰跟在文老师身边学习后,就一直在配合着文老师的教学规矩,秦施彰因为正当或者不正当的理由逃了课,都会被文老师罚画效果图,可能也是借着这个数量的锻炼,秦施彰所画的效果图的质量肉眼可见的提高,几乎可以达到了可以用作范画的程度。
  “况且,你已经提前完成了成衣,效果也很好,对自己有点信心。”
  文老师就差给罗尔泡杯热茶再端一盘茶点来帮助罗尔放松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了。
  “可如果进不了决赛,成衣也没有展示的可能性了,成衣再好又有什么用。”
  秦施彰在一旁听见罗尔回答的语句末尾带着颤音,可见是真的心慌极了。
  “我能知道为什么唯独这一次的比赛,你会这么没有把握吗?”
  文老师觉得罗尔这一次的紧张已经有些异常了。
  “……我去看了初筛被筛下来的作品。”
  罗尔垂下头,有些挫败。
  那些没通过初筛的作品连第一轮投票的可能性都不会有,更别提进决赛了。
  罗尔正是在看过那些没通过初筛的作品开始的心慌。
  “那些没通过初筛的作品都太适合参赛了,流行元素、流行理念、满足大众审美需求加之设计师本人的创新,这样的作品都被筛掉了,我很难想象这一届prds的评委想要怎样的作品。”
  文老师的年龄已经过了可以报名prds的年龄界限,但不代表她丧失了时尚敏感度。
  “或许是可以经久不衰的审美与时尚。”
  毕竟这一次通过初选的作品,包括罗尔的作品,只要强调了个人有新意的设计方向的作品,都进入了一轮投票。
  “我,可能进不了决赛了,倒在一轮投票这里也很正常。”
  罗尔败在了他太信任时尚界的风向标,败在了他没有把握住设计师的初心,他自以为自己能够很好地掌控自己的设计风格与时尚界的设计风向的节奏,没想到败也是败在这里。
  “你不会打算一直在我这里等到明天早上六点吧?”
  文老师此话一出,秦施彰先慌了,他可不想一直画到早上六点去,还想着趁着文老师下班了,他也就能回寝室睡大觉了。
  罗尔摇了摇头,深呼一口气,站起了身。
  “我先回宿舍了,如果您那边收到了唐宁进决赛的消息,算了……还是告知我一声吧,就算我没进决赛,我也要在秀场看到唐宁‘登顶’。”
  “那,那我也先撤了。”
  秦施彰见罗尔起身,自己也忙放下了画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着急,我还有话要问你。”
  秦施彰有些绝望地看着罗尔的背影和被关上的办公室的大门,感觉自己的曙光也就此被熄灭了。
  秦施彰快速思考了一遍最近是否犯了什么事儿,想了想除了被罚的效果图还差五六张没有完成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事了。
  “还差五六张就画完了,老师。”
  “不是这事儿,我想问问你,david工作室的事情。”
  听到大卫的名字,秦施彰来了精神。
  靠着和大卫的几次接触,他也摸清了大卫对唐宁的渴望的缘由,他虽不像唐宁那般掌握了大卫所需要的技艺,但仍旧靠着标新立异的设计点,让大卫生出了些许兴趣,至少毕业后进入david工作室的事基本妥了,至于具体职位是否是主力设计岗,秦施彰也不做奢求。
  “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国内的时装界情况,听你常提起大卫,多少应该有听说吧?david和丝申合作的事情。”
  秦施彰点了点头,大卫有只言片语说起过想要配合华国市场出设计,这也是他那般想要得到唐宁助力的原因。
  “david对华国市场的把握很到位,既不会被中式设计压制了david这个牌子本身的固有风格,也不会因为中式设计的不足而流失市场,他就好似将他国文化完美融入了自己的品牌之中一般,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但这只是我们在国内市场所看到的情况。”
  “刚刚您怎么不当着罗尔的面告知他这些?”
  文老师没有怪秦施彰这句有些莽撞的答复。
  “他是真的喜爱华国文化,但仍旧不是以中式审美的角度认识的中式美学,我直白地告知他,想必只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秦施彰稍作思索也理解了文老师的意思,罗尔本就是法国人,他的成长环境和文化背景注定了他的美学认知不同于土生土长的华国人,即便罗尔再喜欢华国文化,仍旧是从外族的角度去理解的中式美学,创造出来的作品仍旧不是真正的中式美学。
  “可能是我多虑,但我从听说了david与丝申合作后,也去稍稍市调了一下外部市场,david并不像在华国的宣传一般,强调华国文化。”
  “您的意思是,他其实想要把融合后的设计风格变为david独有的创新风格?”
  自此开创新风格,却不强调这是中式风格?以david的影响力和华国在时装界所稀缺的话语权,自然david更胜一筹,而中式风格又如何再次被人所看见?
  秦施彰眉头皱得老高,他在接触大卫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大卫儒雅、自信又大方,同时也不失谦虚与诚恳,秦施彰一开始也许只是奔着david这个品牌而去,却是在之后与大卫的接触中,诚心诚意地被对方的才华与人格魅力所折服,想要为对方效力,想要展现david的品牌魅力。
  如今听到了文老师所提供的这些消息后,秦施彰有些迟疑了。
  文老师:“之所以不当着罗尔的面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他是真的想要向外人展示我们的传统文化,即便他也会融入流行元素,但说句并不好听的话语,那是缺乏精髓的作品,两边都讨不到好的作品,至少在prds的赛场上是这样的,当罗尔一年比一年更想要展示中式潮流的时候,就更容易用力过猛。”
  秦施彰:“您的意思是,即便罗尔进了决赛,他的作品也会被评委认为是在故作迎合?”
  文老师:“没错,加上david和丝申那边掀起的中式潮流,他作为一个外族人,实在不好大肆宣扬华国文化还拿去参赛、获奖,除非他能够像大卫那样操作,对外不多次强调这是中式文化。”
  秦施彰理顺了文老师这番话的用意,也庆幸对方没有当着罗尔的面说出这些,不然罗尔遭受的打击就不单单是没有进入决赛的程度那么简单了。
  秦施彰:“可唐宁同样是以中式美学参赛,不会也出现什么状况吧?”
  文老师看着秦施彰有些难堪的神情,放缓了语速:“唐宁的国籍、长相足够让所有看到他参赛的人意识到他是华国人,恰恰因为这一点,即便有什么状况,也是与罗尔的境遇不同的状况。”
  文老师:“唐宁本人就是最好的时装界‘中式美学’的标签。”
  话说到此,秦施彰即便再怎么对华国在国际时装界的影响力没有认知,这会儿也该明白了华国的情况。
  文老师:“落后就会被掠夺,就会挨打,在时装界同样适用。”
  秦施彰:“想必只有评委席中出现一位华国人的那天、只有任何一款出现了中式美学的时装作品能够被人一眼看出这是中式风格的时候,才能够摆脱这些隐形的限制吧。”
  第二日早上六点,熬了一个通宵等着决赛入围名单公布的罗尔,在名单中看到了唐宁的名字。
  这一年的prds,罗尔止步一轮投票。
  —
  “是downey,好久没见到他出现在时装赛事的赛场了。”
  “唐宁,对于罗尔今年没有进入决赛你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在当初的tc奖结束后,你会放弃参加那一年的prds,因为害怕了吗?”
  “唐宁……”
  各种语言与英语夹杂着的问话由远及近,付泽与唐宁还未走进秀场展厅,便被媒体发现,付泽护着唐宁和工作人员一同拖着装着参赛时装的箱子跑向后台准备区域。
  过分嘈杂的声音不免让付泽想起了当年tc的时候唐宁的状态,连忙打量唐宁面上的神色,却没想到唐宁格外镇定。
  毕竟过去了两年了,唐宁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刚成年、会因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过多而焦虑不安的孩子。
  “唐宁,入场证件拿好……唐宁?”
  付泽将工作人员递来的证件交给唐宁,唐宁却没接,视线的聚焦点在哪儿付泽都找不到准确位置。
  合着唐宁哪里是镇定,他直接放空了,根本没注意外界的情况。
  “回神了,回神!”
  付泽拍了几下唐宁的肩,就差晃着对方肩膀将人唤醒了。
  “嗯。”
  唐宁收回远眺的目光,接下了付泽手中的证件。
  “后台换衣室和模特等待区那边我进不去,我得去前台那边,中途出现了什么情况,你要及时联系工作人员,不要拒绝沟通,不要嫌麻烦,一定要及时和工作人员沟通。”
  付泽强调了好几遍,直到工作人员催促,这才放唐宁进入了准备区域。
  “唐宁!”
  付泽的呼喊没有换来唐宁的回头,付泽确信刚刚没有看到唐宁点头应下自己所交代的话语,这便证明有极大的可能唐宁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刚刚的那番话。
  “这孩子……”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金发碧眼的工作人员听见付泽的呼唤快步走来,询问着付泽是否需要帮助,她听不懂中文,也不明白付泽刚刚的叫喊是为了什么。
  “不用,不用,谢谢。”
  付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走向前台的观众区域。
  prds的赛事场馆要比tc大得多,秀台两侧的观众位也更多,不过像付泽这样的随选手而来的成员仍旧拿不到最佳观赏区域的位置。
  “希望不会出现什么状况吧。”
  付泽看到唐宁今天时不时就走神的状态,实在有些不放心。
  后台准备区域,唐宁将被防尘布包裹的成衣时装挂在了衣架上,做着简单的熨烫整理工作,在此等候的选手有不少,都在排队等着使用空闲下来的挂烫机。
  唐宁因为来得早,抢占了先机,不然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才能用上。
  蒸汽缭绕间,唐宁想起了刚刚在场内看到的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他记得那个人,同样也是钱老教授的弟子,名叫肖鑫彦。
  没想到肖鑫彦毕业后竟然成了prds的工作人员,唐宁还以为毕业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专用的证件,井然有序地安排着场内工作人员的工作的肖鑫彦确实比大学时期看着要成熟多了,不过这也只是看上去如此,是否真的有什么变化还得从细节上判断。
  肖鑫彦并不知道唐宁注意到了他,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向来看不惯唐宁,被唐宁注意只会让他觉浑身不痛快,
  “模特到齐了是吗?ok可以按照走秀顺序给选手分配模特了,你们俩过来。”
  肖鑫彦喊来分别候在男女换衣间门口的助手,他们负责给选手分配模特、协助穿衣的工作,听从肖鑫彦的调派。
  “1到7号选手都是女模特,8、9号为男模特,你们把人带进去。”
  肖鑫彦瞥了一眼七号选手的详细信息,将信息表叠了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每年的prds所安排的模特比参赛的选手所申请的要多出不少,为的就是在出现特殊情况的时候,能够及时应对,因此不会出现男模特或者女模特不够用的情况,即便是临时出现了什么调整,人数改变后的需求也能够被满足。
  “肖先生,我记得7号……好像申请的是男模特?”
  一头棕色及肩卷发戴着眼镜儿的法国男人用着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质疑着肖鑫彦的模特分配。
  “oh,那是你记错了,我拿到的信息表上所记录的信息,七号申请的就是女模特,快点把模特们带进去,不要耽误时间。”
  肖鑫彦语气并不强硬,却带着点儿急切,这也使得这份情绪被传染到了卷发男子的那里。
  尽管还有些疑惑,但卷发男子不想因此耽误时间,便放弃了查看表单的想法,领着模特走进了等候区。
  助手们离开这处后,肖鑫彦用脚把一旁的椅子勾到自己身前,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信息表。
  七号选手所对应的姓名,正是唐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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