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开站起身来，正要开口，梅哲已在那人身后补道：“我史步兄最爱书法，对巴堡主推崇备至；刚刚听闻巴堡主已经仙逝，一时关切，还请见谅。”
那史步反应过来，作揖道：“是史某人失礼了。三位远道而来，又襄助我梅哲老弟渡此难关，本人在此先向三位仙使谢过。”
连声的不敢当中，陈拓和罗卡也相继站起还礼。五人绕着桌子坐下，那史步坐了主位，把石开陈拓坐在左右两边，梅哲对位相陪。
以茶代酒，劝过几轮。梅哲关了单间门，史步开口说道：“梅老弟，你为疏影堡申请减免药材银两一事，虽然我是稽粮衙主，但依然不好操作。此事在府君那都很头疼。你不知道，近来这些年，护卫调遣、巡案判罚，虽然上头总出心裁，但多少还有些争辩空间、腾挪余地；但稽粮纳银一类事情，上头从不松口。府君也知如此下去，于生民危害极大，但苦于无可出头，只能照着上头章程办事。眼下在府库一级，并不曾加额，府君已经是仁尽义至了。再想减免，只能说我们还得另寻主意。”
梅哲黯然。
史步又开口道：“老弟且先不要着急。我和府君近来正有些议论，今日老弟带这三位仙使来此，或者还有解局的希望。”
石开问道：“我们帮得上些什？”
史步道：“近年来，起平府也按神霄大帝旨意，办得书、画、工、阵、乐等学堂。在工、阵等方面，州司大人颇有人脉，所学也精，本州之内出过一些人才，也有许多矿石产物，能向南岭道上，甚至神霄京内反哺。州司大人因此还得京数次夸赞。但许多年来，本州书画一道，无甚建树，州司大人对此颇有怨言。在香暗州内，起平府却偏偏有一个优势。”
石开接道：“是什？”
“离芹州最近。”
史步续道：“史某虽然主修书画之道，但学无所成，未能于事有补，常常心怀愧疚。在史某平生所见修者，却是十余年前过境的巴不德堡主才华最为出众。当年他从这路过，虽然所收润笔之资甚高，但我们后来细细品味之下，只觉其中隐隐藏有道韵光芒，相形之下，倒是价值更厚。如今神霄大帝依旧奖励书画，州司大人又如此关注，我们就议论著：相比我等一无所获，巴堡主却是天纵英才，这十来年多半还有进益；因此打算派人去芹州寻找巴不德堡主，再具润笔之资，请他几幅墨宝，在我起平府研析流传；此后再报将上去，把这作为我府在书画道上的所得；州司大喜之下，再请减免粮税，不敢说十有八九，但应该能有所获。只是不曾想，今日却听闻噩耗，巴堡主竟然天不假年，已经仙逝了。”
言语声落，史步眼中滚下泪来；梅哲也是面色惨然，一时无语。
陈拓把眼投向石开；石开想了一想，开口道：“史衙主只是想要看巴堡主的新近作品？”
史步猛地侧头，看向石开，一滴泪从面上横甩空中。史步急道：“难道石仙使身上带有巴堡主新近的墨宝？”
石开道：“确有一册。只是是何时书写的，小人却不知道。”
“一册？”史步大喜道：“却是正好！可否启请一观？”
接风宴毕，五人去到史步私宅。石开从包裹中取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着“德道真经”四字；翻开看时，如玉般白的纸上写得满篇纤细黑墨文字，有轻烟缭绕之感。石开问道：“可是巴堡主新近所书？”
梅哲只把眼紧紧盯在书上；那史步也是不敢触碰，目光不愿稍离，许久才道：“这字却越发的细了。原来如此，原来可以如此！技近乎道，技近乎道！”
石开把书轻轻放在桌上，史步向前一步，双手轻轻捧起，忽然问：“石仙使能否为此书做主？我愿出仙金五两，不知石仙使可否割爱？”
石开微笑摇头。史步叹了口气，轻轻把书向桌前放下。闭了闭眼，转头来对梅哲道：“这册书却是天赐良机！听说神霄大帝最爱《德道真经》，将其视作进阶道一之境的最大希望；甚至刊行天下，鼓励人人向道，以求道友。而巴堡主这书法在我看来，已至道境。你的字也很好，不如你我二人各自临摹一本，取其一册献上府君，递交州司，由其上呈御驾之前。如此一来，你我所求之事，多半可以得偿所愿。”
梅哲点头；史步再看向石开，石开也允许了。当日史步往府君面前去告了一天假，晚上回家取了笔墨纸砚，和梅哲一起，关起门来细细临摹。石开坐在一旁，史、梅二人临书，石开就静静品读；陈拓罗卡自往史家后院练武去了。
临了一天又多，二人才把整册书临摹完毕。史步放下毛笔，把左手来托了托右腕，忽然喜道：“天地灵气原来是这般模样！我入了大成了！”
梅哲和石开连忙贺喜。史步也是笑逐颜开，道：“真是惊才绝艳！这些字应是部分已得了道痕！只可惜英年早逝，巴堡主要是能人如其字，必能大成。”
梅哲也道：“我所见过的书法，也是只有巴堡主独开一道。这字劲健挺拔又不失妩媚，结体紧密而又婀娜；字形明明优雅，细品之下却又浓艳。意境深远、仙意暗藏，神思缥缈。当年那个仙风道骨的巴先生真是如在眼前！”
石开只好把巴不德近年来的体型吞在肚，也跟着二人恭维了一回，把书册收回包裹。那史步看了，却去取了一张大纸，一块绸布，又一卷油布，问石开取出书来，先是包了书皮，再裹上一层丝绸，最后拿油布细细卷在内。石开看着厚了何止一倍的书本，哭笑不得，道：“这书不知用的什纸品，本来已是一尘不染、滴水不进。”
史步肃然对石开道：“虽是巴不德托付于你，却也不可慢待了这等无上杰作。”
天色已经不早，史、梅二人收拾起临摹的本子。当晚晚宴上，提起后续行程，史步道：“你们若是一路硬闯，那必然出不了香暗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