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果无浪得 > 第1章心脏
  东北某医院,ccu病房,冠心病重症患者监护区。
  
  
  急性心肌梗塞,三条血管的堵塞程度都超过了80%,其中一条100%堵塞,下壁心肌梗死,侧壁心内膜下心肌损伤……就这个状态还能自己开车来到医院,急诊、挂号、检查、一直挺到手术,医生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1979年生人,今年45岁。18岁跟爸妈一起搬到bj,然后考学、上班,一直在bj打拼。没想到人过中年,集团公司又把我安排到这负责片区的业务。这毕竟是故乡,虽然离开了“中央”,但薪资不降反升,所以我也欣然接受。每天两点一线,偶尔会会儿时旧友,把酒叙旧,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自己生活习惯不敢说多好,但在健康问题上绝对算不上挥霍无度。不吸烟,酒也只是在应酬的时候才会浅尝一下,众所周知,八项规定之后,大吃二喝的风气被住不少。再加上现在的商务酒局,大多已经放弃了捏著鼻子灌酒的暴发户恶习,多少自便,除非你迫不及待的一定要表示诚意,否则喝酒本身似乎也不再是非常大的身体负担。偶尔健身、偶尔熬夜,这种状态大约应该超过一半的同龄伙伴了。可即便这样,是依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发心肌梗塞,自己也不由得感慨人生无常。
  
  
  我没有任何准备,因为这一生中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跟心脏有关的任何不适反应。甚至在达到医院之前,自己都不知道出现的是心脏问题,但是好在家距离医院并不远,仗着自己行伍出身,也还算年轻力壮,总算是大难不死。
  
  
  说到医院,这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医院,十九世纪初就建院了,医生经验丰富、设备先进齐全,但医院的楼体却非常老旧。虽然经过几次翻修,但院方大抵还是想要保全这种上个世纪的欧洲风格。因此整体结构并未大改,穿行在这座医院之内,往往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穿越之感。
  
  
  手术室到ccu之间的距离并不算长,但是运送病人的病床轮子似乎不太灵光,感觉甚至还不如超市面的购物车顺滑。拜先进医学技术的垂赐,一个心内手术不到一个小时就操作完毕。听说在bj阜外这种更完备的大型医院中,这类手术已经变成门诊手术,随做随走。护工推行这病床,把我从手术室送回ccu,穿行在老旧的医院楼层之内,感觉异常颠簸。
  
  
  “这年轻就心梗了?”ccu护士站的一位眼镜护士看了一眼床头的病例卡,跟旁边的大夫说。
  
  
  “喝酒喝的呗,抽烟熬夜,工作压力大。”分头大夫没有看她,随口搭话道。可能在分头大夫眼,我这个岁数急性心梗99%都是这个原因,想都不用想。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要求年轻化,得病也不例外。眼镜护士的问题,就在刚刚手术的过程中我已经回答过一遍了,现在也懒得分辩。目前抢救心肌梗塞最有效的方式依然是支架,简单有效。手术是局麻,微创,切开动脉之后,纤细的金属丝倒入体内,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那种窸窸窣窣的进出感觉,却让人感觉头皮发麻。偷偷瞟了一眼正在认真抽插金属线的大夫,不禁让我想到夏天环卫工人疏通下水道的一幕,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开心吗?”手术大夫估计也是没见过我这没心没肺的。
  
  
  “没事没事,就是感觉稍微有点恶心。”我赶紧转移话题。
  
  
  “把头偏过去,恶心是正常的,如果想吐的话,往边上吐。”大夫一边说一边继续。
  
  
  “平时抽烟喝酒?”在大夫的认知可能对于我这岁数的患者,这是一定的。
  
  
  “还真不是,我不抽烟,酒也很少喝。”
  
  
  “熬夜压力大?”
  
  
  “熬夜偶尔吧,但是您说压力大,现在哪个压力小吗。”
  
  
  “也是,这说你得这个病也是够冤的。也行啊,前几天还有一个26岁的……”手术大夫还算善良,用“你并不是最倒霉”这种方式来安慰我。俗套,但确实有效。
  
  
  ccu病房的全称是“冠心病重症患者监护区”,一般来说从急诊出来的病人会在这观察至少72小时。如果身体各项体征指标合格,再行出院。配合着护士在全身上下接满各种监控设备,滴答作响的仪器声音逐渐变得规律,心绞痛的余悸正在逐渐散去,我还在人间。
  
  
  可能是麻药的作用,我开始昏昏欲睡,再醒来已经是4个小时以后。看看手机,出奇的没有任何人打扰。这种消息相信一定传的飞快,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毫无深浅的打扰病人,即便有些人还没得到通知,这时候也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拒接所有电话,对自己也算是难得的休息。
  
  
  抽血、吃药、心电图检测……除了要在床上上厕所这样事让我不能习惯之外,别的都还容易适应。我发现ccu的护士们都非常温柔和气,可能是因为这房间的病人大多风烛残年,稍微情绪波动就可能出现不可预知的后果,所以所有人都和声细语,无比耐心。
  
  
  趁着测量血压的机会,我让护工把我的床头稍微摇起来一些,总算有机会看清了ccu的样貌。这是一个硕大的房间,至少有400平米。按照上个世纪楼宇的设计标准,俨然应该是没有准备这大的房间。ccu病房中间的立柱还在,起到承重的作用,但是之间的墙面全部推掉,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开间。护士站就在这个ccu房间的中间,所有ccu病人的病床围绕着这个护士站布局,以便护士360度时环视病人的情况。ccu24小时不会熄灯,好像一旦熄灯,黑暗蔓延开来就会发生某种不测一样,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之感。
  
  
  ccu非常安静,除了有节律的滴滴声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声响。我偶尔会听到隔壁床的护工大姐,耐心的安抚一位老者,不断告诉他不要自己拔掉尿管。人到了这个年纪,大脑已经迟钝,人在人生中最初的两年之内,能够自己如厕,就是最大的成就;在人生最后的两年中,如果能解锁这个成就,那也同样值得庆祝。老者的意识已然模糊,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导尿管非常不适,至于那是不是维系生命的必备之物,他似乎并不在乎,总是下意识的伸手,要把他拔掉。
  
  
  在监控holter的滴滴声和隔壁护工大姐三番五次的劝诫声中,我又一次沉沉睡去。“只是一个局麻,怎会有这大的后劲?或者真是这段工作太累了?”这是我在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的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又从沉沉中恍惚清醒。看看床边放着的iwatch,屏幕早已一片漆黑。这玩意的续航绝对不到24小时,这算现在应该已经是晚上了。模糊之间似乎看见面前有很多白影在晃动,用力的调整了一下眼睛的焦距,发现是一堆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似乎在一个病人身边忙碌。这位病人要是位高权重,要是病情危急,因为在他身边似乎没有蓝色大褂出现(蓝大褂是医院实习医生的配置,现在的医院似乎都是一个白大褂身边走跟着几个蓝大褂学生),白大褂们似乎异常紧张,说来也怪,他们如此这般的忙碌,似乎并没有发出什声响,繁乱但是异常安静。这个状态俨然是在抢救,但是病人身边并没有这个ccu中随处可见的监控设备和抢救仪器,只有远处一个蓝色的巨大的氧气瓶,依靠在一个老式推车上面,我觉得非常奇怪,这所医院虽然楼体老旧,但是毕竟是本市的中心医院,设备大多先进,即便有一些老式的装备,但这种表面已经略显斑驳的工业氧气瓶似乎已经非常少见,尤其是那个带有两个小轮的推车,更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可能也是被眼前这奇怪的景象所吸引,我半坐起来,抬头去看对面的情况,因为一时摸不到眼镜,只能看个大概。在对面纷乱的白色人影中间,似乎看见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清瘦的男子,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从穿梭的人影缝隙中透出来的一点橄榄绿色,那似乎是件军装。但并不是现在新式军装的“松枝绿”,而是老式军装的颜色。
  
  
  我还在纳闷,什年月还会有人穿着这样颜色的军装,这样式的衣服现在好像只会出现在乡村题材的电视剧中。转眼之间,周围的白色人影似乎越来越多,而且越发慌乱。他们拿着各种仪器在病人身边忙碌,从他们的动作似乎可以感觉到一丝的束手无策,但依然几乎没有声响。
  
  
  我又发现眼前的这些设备似乎并不常见,比如说我看见一个医生半蹲在床边,用血压听诊器在测量病人的血压,这种恨不得20年前才有的操作方式现在已经非常罕见,出现在这所电子血压计随处可见的中心医院中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一个医生拿着不知道装着什液体的玻璃小瓶,快速的用纱布包住,然后捏碎,贴在病人的脸上似乎是想让他吸入液体中挥发出的某种物质。更让我不解的是,ccu面虽然设备先进,但是并不是抢救的场所,这类危重病人应该直接送急救室了,怎就在这现场施救?虽然我之前也没有更多进来ccu的经验,但是我也觉得这似乎不应该是组织这种抢救的地方。
  
  
  就在我感到万分疑惑之际,眼前的白大褂们逐渐开始停止了忙碌。从他们逐渐开始低垂的眼睛和一些人默默摘掉的帽子不难看出,抢救已经宣告结束,一个生命就此进入下一个轮回去了。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想象著一会肯定会有家属过来哭天抢地,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对于生死这件事尤其的感觉平静,因为在我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我知道人其实从未有过“生”,自然也无所谓“死”。生命其实是一条直线,只是现世的我们,一厢情愿的用所谓的医学层面的“生死”将生命区隔成为若干片段而已。
  
  
  果然,啜泣之声随即传来,只是那种轻声的呜咽,并非嚎啕。这声音让我猛然一惊,因为声音居然来自我的身后。ccu的病床都是靠墙放置的,床头靠墙,床位都指向房间中心的护士站。就算有家属进来,也应该从远处的门口进来才对。这声音来的无比诡异,我猛的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白大褂有点皱褶,和当前医院中穿着的不太一样,显得略微臃肿。仔细一看是材质的差异,白大褂一般都是棉布的,轻薄透气。但这一件不太一样,它明显是布料的,能明显看出水洗的痕迹。
  
  
  这位大夫缓缓摘下口罩,我发现她的口罩也与与众不同,经历过疫情之后,我们对各类口罩都已经再熟悉不过。即便是医院,采用的也是无纺布面料,但她的口罩不同,相当厚实,似乎是用纱布和棉布缝合的。配带的方式也不一样,不是挂在两耳上,而是一条线围过脖子,另外两条线打一个结,系在脑后。
  
  
  随着她解开脑后的绳结,口罩挂在脖子上,我看见大颗的眼泪不断的从大夫的眼滑落。
  
  
  这个人我突然觉得好生面熟。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