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大殿的门有着不错的隔音效果，但也抵挡不了人们求知若渴的心。
一位青衣徐徐穿过人群，嘈杂的议论声在耳边掠去。
他从人群中走出，绕过来拦人的守卫。后面的守门弟子见状急忙阻拦。
可就连守门弟子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青衣男子就已经绕过了他们，晃晃悠悠地站到了殿门前。
紧接着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一只白皙的手，一抹青衣。
随后一个宛若山下书生般的年轻人就从推开的门隙，随着殿外的嘈杂和阳光一同出现在众人眼前。
几乎在瞬间，守门弟子冲了进来，青衣男子也没有躲闪，任由他们将剑抵在面前。
守门弟子道：“掌门商议要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掌门季扇言看见了来者，摆了摆手让守门弟子退开。
守门弟子应声告退。
青衣男子随即往后一靠便将门关拢，他抬起头，用几分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
似乎是在观察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千凡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也因此偷偷转过脸瞄了一眼那人。
削肩细腰，略显苍白的脸上是一副俊秀的五官，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起来既不像个习武之人，也没有修仙者的气势。
倒像是一个邻居家总是抱着书卷的大哥哥。
唯独那双眼睛令人难以忽视……
那双有人万丈深渊般的双眸与之对视似乎就要坠入其中。
虽然陆千凡的脑子明明确确告诉她确实没有见过这般人，可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青衣男子走到三人面前站定，对掌门拱手问好。
季扇言点了点头，并未说什。
但此时见到青衣男子的屹川，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使劲甩了甩衣袖，退到了旁边。
见气氛有变，柳绿姝的目光从季扇言和陌曾身上划来划去，喃喃道：“不得不说也是个绝美的人。世间如此佳人有多少，我们苍水就有俩……”
陆千凡并不是很想继续听柳绿姝的痴女发言，打断道：“你认识？他是什人？”
柳绿姝立刻摇了摇头：“不认识，我虽是苍水小万事通，但也不是真的万事都通啊。这宗内呢，但凡有点名号的人我都了如指掌，但这位……确实没见过。”
似乎因为听见背后两人的窃窃私语，青衣男子侧身看了一眼道：
“在下苍水宗客卿，陌曾。”
陆千凡和柳绿姝像开小差被抓包了的弟子一般，对视一眼后立刻条件反射地应道：
“在下苍水宗弟子，陆千凡（柳绿姝）。”
思凉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连忙跟着道：“客卿好，我是思凉。”
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季扇言，此时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但也仅此而已，这并未让他的神情有多少变化。
屹川似乎并不乐意看到陌曾的出现，虽然火气是被打断地没剩下多少了，但不耐烦的程度开始增加：
“你，你不好好待在疏玉阁来这做什？”
陌曾整理了一下衣袖，看向身后三人，又回身看向屹川，“为此三者作保。”
苍水宗的宗规上确实有那一条，可为犯错的弟子担保以免于其受到处罚。
保与被保双方成功确立，保人者将有监督的职责防止被保者再次犯错。若在此期间被保者犯错，那作保者也会连带受到相应的处罚。
不过这条宗规几乎就是个摆设。
“什？”屹川话音又增添几分怒气。
今日到底是怎了？今日的屹川一度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知道陌曾的来历，但也并不算熟识，平日也鲜少见到陌曾的身影。
据屹川所知，这个叫陌曾的客卿和掌门季扇言一样含蓄孤僻，并且足不出户。
既不参与宗内事务，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人多的场合，只有偶尔各宗大会时会与掌门同行。
陌曾被季扇言带来宗内当客卿的五年，几乎没有在除了疏玉阁的其他地方出现过。
即便是有，也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角落发呆。
这样一个仿佛与世间没有任何关联的人，怎就在这时候掺和进来了？
屹川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道：“你，是来做什的？”
陌曾重复了一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作保。”
“给谁？”
“陆千凡、柳绿姝、思凉三人。”
“为何缘由？”
“若说为何……”陌曾顿了顿，看了一眼季扇言，道：“如今这三人的处境相当微妙，既然巡司阁也没有任何证据，倒不如交给我。”
没有证据……
虽然很想反驳，但目前巡司阁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作为巡司阁主事长老的屹川，这一点他很清楚。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对三人做出处置的原因。
因此，屹川的气势顿时弱了几分，本来在咽喉的话也像被噎住了一样，支吾了一会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随后屹川扶著脑袋开始回想今天的种种：
一大早得知禁地入侵便匆匆赶往禁地；经过调查发现或与魔族有关，可又没有任何魔族出入的证据……
当场抓获的擅闯禁地的三人丝毫不知错，甚至还还针锋相对，顶撞长辈。
另一边，一个满脸堆笑的人和一个什都不管的人只知道看戏，根本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现在又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客卿……
屹川叹了口气，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
殿内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柳绿姝才不管这些，她晃了晃脑袋，毫不畏惧地凑到陆千凡耳边：“我们在宗内这出名吗，这客卿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字呢。”
陆千凡的目光快速从屹川脸上掠过，然后急忙用肩膀推开柳绿姝，压低声音：“之前出不出名我不知道，此事过后，肯定出名。”
“确实。”柳绿姝赞同地点了点头。
陌曾见屹川脸色越发的黑，便看向了这唯一还有兴趣理会这件事情的人——季扇言。
但季扇言的兴趣似乎并不单纯。
此刻，季扇言一改刚刚散漫的样子，端正了坐姿：“客卿这个理由，是否有些牵强呢？”
听到这话，陌曾收回了目光，微微皱起了眉，摆出一脸并不打算说话的样子。
面对陌曾的沉默，季扇言微微挑了挑嘴角，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他微微抬了抬眼眉，笑到：“好吧，既然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陌曾客卿都来了，那本座总得给这个面子……那，这三人就交给你了。”
此时，屹川刚刚从巨大的愤懑之中回过神来，却发现事情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
“等一下等一下，掌门！”屹川厉声制止道：“岂能如此草率！此三人擅闯禁地，打伤驻守禁地的弟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今入侵禁地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没有魔族参与，这样的收场也难以服众。恐怕，不能由著客卿和掌门乱来。”
“魔族？”陆千凡暗自笑了笑，小声嘀咕道：“我和魔族唯一的关系就是我天天惦记着想杀光他们。”
不过，陌曾并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他的语气依然十分平淡道：“与魔族有关，自当谨慎。大长老尽管去查，若的确与这三人有关，陌曾一同受罚便可。”
他……哪来的自信？
陆千凡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位素不相识的客卿。
只可惜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
而此时的柳绿姝满心欢喜地对陆千凡和思凉使了个眼神：
“这回有戏！”
陆千凡没有回应柳绿姝的眼神，她看着站在眼前的陌曾，突然有些出神。
季扇言左瞧瞧，右看看，好像个看见新鲜事物的顽童，不断打量著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
但不一会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散漫的样子，缓缓说道：
“客卿这积极，实在少有啊。”
似乎从陌曾来了之后，季扇言本来像是雕像般木讷的表情就变得生动起来，就连话也多了。
陌曾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向季扇言快速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让季扇言尽快结束掉著一切。
屹川看到了陌曾和季扇言之间的神情。他知道这俩人之间算得上信任，那这样下去季扇言必然随了陌曾的主意。
屹川挡在了季扇言和陌曾直接，语速变得有些急切，“禁地入侵一事着实蹊跷。守禁阁的禁铃一示警便立刻封锁了南山，随后便是巡司阁是精锐弟子仔细搜查。
可除了禁地内的他们三人的确没有其他闯入者。不是他们打晕守卫弟子，联合魔族破阵进入禁地，那这又如何解释。”
陌曾点了点头，似乎同意屹川的话，但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着：“若是有掌门的天云意令盏，不被守卫发现应当不是问题。”
“啊？”
季扇言看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毕竟吃瓜突然吃到自己身上还是挺令人有些措手不及的。
可他毕竟是季扇言，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神态。
已经许久不说话的羽执在季扇言和陌曾之间看了几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道：
“陌曾客卿说的不无道理啊……”
“胡说什，与本座无关！本座再怎样，也不会壶盏做那种事情。”季扇言顾不上其他，差点跳起来解释。
“不过……”
季扇言的话锋一转，声音也稳了下来道，“如今人魔局势紧张，就别节外生枝了。作保一事本座允了，客卿，你可得好好看着他们。”
“岂有此理！”屹川一步跨到季扇言他面前，怒道：“这算什，掌门？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老四在的时候陆千凡犯了错有老四担着，老四闭关了出了事有二长老说情，现在又多了个客卿。
我不管什乱七八糟的宗规，现在这苍水宗是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季扇言已经抬起屁股准备离开了，见屹川这说只好灰溜溜地坐回去并且装作刚刚什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只见季扇言轻咳了一声，道：“大长老的意思是？”
“是什是，我刚刚讲了那多您当真一个字都没听？罢了，我的话你们谁都不愿意听。呼——罢了。”
屹川吹着胡子连连呼气，“给我时间我必然查清事实，在此期间，至少……至少罚他们三人在清阁各抄十遍宗规，以示警戒。”
季扇言听了立刻点头同意：“好。那……陌曾，你也一同去清阁呆着，不是，是看着他们。”
“是。”陌曾应道。
事关魔族，事关禁地的审判大事就这样犹如闹剧一样草草告一段落。这也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对此最为不满的便是大长老屹川了，但他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季扇言、羽执和陌曾三人都在隐隐约约地阻挡他。
这其中定然有什缘由。
一切等查清楚之后自然知晓。
虽然对于陆千凡三人的审判已经结束，殿外的众人依然不肯离去。惹祸三人组只能硬著头皮跟着陌曾在人群挤出一条道。
沿着前往清阁的小路走了许久，人群的喧闹已经远去。
看着眼前这个青色的背影，陆千凡也终于憋不住内心的疑惑，问道：
“我们与客卿无缘无故又非亲非故的，客卿为何要帮我们？”
陌曾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过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我所说，你未必信。”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是陆千凡想要的，她加快脚步走到了陌曾前面：“这说，对于此事客卿知道的更多？那不妨说说看？”
柳绿姝一脸坏笑地跟在后面道：“是啊是啊，相信陌长卿有所耳闻，我们三个在宗内的名声真不怎样。要是我们单独行动的时候一不小心又出什事，连累了客卿可就麻烦了。”
陌曾摇了摇头：“那是机密，也是禁忌。”
好一副果断的态度。
将人保下什都不问也什都不说，他到底打的是什算盘？
陆千凡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变得凝重。
“不知道客卿有没有听说过，漠北绛玦之战？”
陌曾也停下脚步，道：“绛玦之战，谁人不知。”
“那您可知，漠北陆氏？”
“知道。”
陌曾那副如玉般清冷的脸上露出一瞬的犹豫，他将目光移向路旁的的一束荒草，缓缓说到：
“陆氏是漠北大族，人丁兴旺。绛玦一战，是他们扼住了魔族前进的脚步，但也因此惨遭屠杀。
如今的陆氏大族已经名存实亡，最为最后的血脉，请节哀。”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千凡无比平静地摇了摇头，走到陌曾面前道：“我是陆氏最后的血脉不错，但比起悲痛，我需要的是仇恨。
陆氏族人的亡魂还在嘶号，我为一能做的就是追随前辈们的步伐，用魔族的血肉冲刷族人不甘的眼神。
我是断然不可能与魔族通气的。我选择站在这，只是为了向魔族复仇。
因此……关于禁地入侵一事，陌曾客卿，请您告诉我：您究竟知道多少？”
那是我的由来，我的仇恨，是我活到现在的理由。父亲，母亲还有那些陪我一起玩笑的所有人，都归于尘土了。
漠北成了无人之境，烈士自有人纪念。可那些躺在漠北的无辜者，他们的仇谁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