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
临十五的月亮罕见地不肯露脸,任由山风肆虐。仅有的枯树几棵,被蛀空的躯干发出呜咽的低泣,搭上恰如其分的老鸹叫。
古话说,这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什打家劫舍,打洞捞金的活都得专挑这样的日子。
一来是四下无人,干啥都容易成;二来还是这四下无人,干啥啊,都容易见鬼。
所以今儿个,可是个做生意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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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墓,杨柳树,鬼祟经行。
且说今日,四人行。一人著华裳,金银如昼;一人腰绸袋,红缎小贼。
其余,二人在前,左右勾结,窃窃营语。
“这年头哪还有真盗墓的啊。”
老毛头往小三儿那凑了凑,像是要把自己的不传之秘倾囊相授了。
“你看像现在这样带两个冤大头,既免去了探墓的风险,还挣着了大把的钱。”说着不经意地往后头瞟了一眼。
“可这也没啥值得再探的了啊。”小三儿还是不明白。
“那你说你二哥去哪儿了这是。”
话说到这份上,要是这小徒弟还领悟不了,他老毛头可就得早早把他遣送回家了。
没点悟性,做不了这行。
半晌不见回应,老毛头已是在心中叹息了。
怎料小三儿突然蹭地往前一窜,是正对着已生怀疑的二人。
“你们可别看这墓小,面可是别有洞天,凶险万分。你想,你要是达官显贵,一方豪雄,死后要想自个儿的宝贝不给人捞著,不得把这墓做的低调些。要我说啊,那些非要把墓做得三层外三层的,就是些土豹子,别说宝贝保不住,就是棺木也不见得落着好。”
这话听了,不只是那两个外人愣住了,就是老毛头这个“内人”也给唬住了。
还好师傅就是师傅,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这小子行啊,这一张嘴倒是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老毛头也不啰嗦,就趁这晃神的功夫,半推半就地把两人都带下了事先准备好的盗洞。
他们是第一次下墓,自己可不是第一次做这生意,下去了,黑灯瞎火的,不都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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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兄啊,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
“你是另辟蹊径保全了自己的墓,但你觉得,这又能维持多久呢,要是被混乱之地那几个家伙找著了,不就晚节不保了。”
“你知道吗,人真正的死亡不是死亡的那一刻,而是不再有人记得。所以重要的是什,是传承,是延续的香火。
那要靠谁来延续这个香火呢?肯定得是一个可靠的人。
这不巧了,我啊。
我方言,方某人,普天下最值得信任的男人。
你就放心交给我,我绝对给咱拜火找个好当家的。”
不知是被说动了,还是实在是被这男人磨得受不了了。
棺椁中传来了巨响,随后,原本纹丝不动的黄铜棺盖缓缓露出了一条仅供一手通过的狭缝。
还在喋喋不休的方言见此,也不疑有诈,就把右手探了进去。
“嘶。”好像有什东西叮了一下他的指尖。
“无妨,你要,送你一滴又何妨。”方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顾著自己在头翻找。
“一件,两件,三件。”
“什,这个也给我吗?”
“我答应你。”
差不多了,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剩下的就留给其他有缘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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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头的男人站了起来,好像要离开的样子,不知何时在暗室口等待的“有缘人”悄悄将身形隐匿于黑暗之中,踌躇了片刻,从腰间取下了什。
一呼,一吸,左步,右步,盖住了轻微的风声,短暂放松警惕的方言在离门的一瞬的最后,终于嗅到了迎面而来的皂角味,来不及反应,便觉有东西将自己一把抄了起来,然后便是更深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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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伴随着一声哀嚎,老毛头一行人从墓室一涌而出。
“怎样,咱这墓盗的还得劲吧。”
小三儿一手搀著早已吓得瘫软的富公子,笑吟吟地问道。
“厉...厉害。”
“鬼”知道刚刚他都经历点什。
劫后余生的他满怀感激地看着眼前的两位高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他们像是未卜先知一般能提前预知这一路的危险,反正很厉害就对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富公子强撑著身子起来,象征性地理了下衣襟,只是这仍在打着拍子的腿出卖了他。
“下次我还来。”宣言似的发言。
没有注意到老毛头两人眼中冒着的绿光,公子犹豫了半刻,追加了一句。
“去...去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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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师徒俩刚想给他盘算盘算这大墓的凶险,好另开个称心的价钱。
身后传来了悉索的脚步声,步子不大,却很重,一步一个坑,像拖着步子。还没安定下来的公子哥二话不说就要往小三儿的怀扑,却被老毛头一把按住。
“陈女侠,你这肩上背的是什?“
原来是和他一起下墓的陈女侠。光顾著喊救命了,自己都没注意到少了这个人。也得亏如此,不然一路自己这狼狈样不全被看了个清楚。
为首的老毛头却眯起了眼睛。他自然不是公子哥那样的愣头青,这女娃半路消失的状况他一清二楚。
只是事先,他早把这墓好好勘探了一番,头原本的物件,就是棺材板,也被小贼们毛了个干净,因此他也就没多上心,已经钓上了条大鱼,放跑些虾米也无关紧要。
但现在她从墓出来了,还扛着个一人多高的米袋子,直觉告诉他,头会有什不得了的东西。
“就是一些土特产。”
她答道,抬头露出了羞赧的表情,马上便又低了下去。
老毛头刚想追问,隐约间却听到了对面的自言自语。
“怎办啊,怎办,要是他再问的话我该怎回答啊。实在不行要不干脆把他们埋了,不行不行,阿爹说过在外面不能随随便便使用武力,那要不...”
“没事的,陈女侠,陈大侠,咱盗墓这行讲究的就是谁捞著的就归谁,你那袋子有什,我们一点也不好奇,对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老毛头板着脸,义正言辞地守住了生命的底线。
“可是,师...”
“可是什,为师平时怎教你的,做人要有底线,不要见钱眼开,有的钱能赚,”
眼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还有话要讲,老毛头盯了他一眼,故意顿了一顿,
“有些钱赚不得。”
这下连小三儿也沉默了,就剩个倒霉的公子哥还抱着好奇的心理,看到没人问,也就没了这胆子再多说。
“你们真正派。”
女孩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那麻烦。旋即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下次有机会,我也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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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之后,麻袋中的方言,终于在一阵颠簸后安顿了下来。
很快,天光自木纸窗的沿边,一缕缕透入,晃过一个看不仔细的人影后,沾染了几分白蒙蒙的熟气。
忍耐著后脑勺隐约传来的阵痛,方言眯了眯眼睛,咂巴了下嘴,甜丝丝的,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安置在客厅的小床正对着厨房,围着围裙的母亲在为全家准备早餐。
等一下,家?!
方言一下子回过了神,猛的坐了起来。
听到动静的女孩转了过来,在看清脸的那一刻,男人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叹气,只能将思绪先拉回当前。
“我...我告诉你,休想从我这儿抢走什,劫财没有,劫色...不行!”
眼前的姑娘愣住了,她若有所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
“喝粥吗?”
“不喝,**说过,要小心敌人的糖衣炮弹。你休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放松警惕。”
好奇怪的人啊,说的话也好奇怪,自己真的还要...
她犹豫了。
在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女孩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长柄木勺探入升腾著热气的锅中,是猛地一大勺,晶莹的流质淌入了些许泛黄的瓷碗中。
“不行,你得喝。”
方言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她紧跟着的一句,
“不然,我怎让你收我为徒。”
这下轮到我们的方言同志愣住了:“等一下,你刚说收什?”
“收徒。”女孩耐心地补充道。
“你不会想说,你冷不丁地把我放倒,装麻袋,就是想让我收你为徒吧。”
“是的。”
女孩真诚的眼神试图说服方言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这到底算什展开啊!
方言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发问道:“你知不知道拜师是要备上束修六礼的,再不济,也得要用正式的礼数来‘请’的吧。”
“我不知道,哪有人教我这些...”女孩的声音轻了下去,话语间多了几分不确定与心虚。
“而且,我看叔母们都是这样做的啊。”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去理会女孩口中的叔母们,方言已不打算再和这脑袋似乎缺了根筋的姑娘过多纠缠了,不论现在的他是否有收徒的能力,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他都不会有心力来履行所谓师傅的职责。
占着茅坑不拉屎,这可不是普天之下最值得信任男人的所为。
打定主意,再一抬头,面前的女孩却是满脸的戚戚之色,就像随时要有眼泪垂落。
“你,你怎了?”方同志到底是涉世不深,开口的那刻却又后悔了。
“没什,就感觉这碗可怜的粥要被这样遗弃了。”女孩低着头,直定定地看着手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粥。
老实说,就当给自己挨这一棍的补偿吧。
方言叹了口气:“拿来吧,我喝就是了,喝完咱就散了好吧。”
他并不知道,这前半句话在女孩听来是什意思。
但他看到,女孩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脸上的伤色一扫而空,两手忙不迭地把碗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粥熬的很不错,用的是寻常大米,却有玉质的色泽,入口只觉温烫,是如香气般的不腻人,可见熬粥人的用心。
“你怎还盯着我看?”
女孩不答话,只是盯着他手的碗。直到方言把最后一口送入口中,她突然往他身上扑去,
“师傅!”
“啊?!”
随着最后一口粥应声入胃,方言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完了,自己好像惹上了什不得了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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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
“小粥。”
“陈小粥,地瓜粥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