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将见月 > 第三十四章风尽溯往昔矣(一)
  温琰撑著伞,在西市一路闲逛,许是因为雨下得大,路边的摊贩都收拾东西回去了,路上没带伞的人在雨奔走,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沿街的香铺、成衣阁、糕点铺,他每个都进去看了看,买了不少东西,终于是走到了斜口街第三个巷口。
  
  温琰瞧见边忙碌的老人,搬著蒸笼有些吃力地挪到了门边的摊子上:“老板,拿两个馒头。”
  
  “好!”老板就著肩上的汗巾擦了把手,利落地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递给温琰。
  
  温琰一边接过馒头,一边掏出一锭银子放下。
  
  “欸,这位公子,太多了。”老板急忙将银子推了回去。
  
  温琰凑近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这钱不是我要给老伯您的,是张案托我带的,您还是收下吧。”
  
  “张案?”老板懵了神,“他给钱作甚,他这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怎还掏这多钱给我呢,公子你快给他拿回去。”
  
  温琰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这人在狱中,我也是不好给他。”
  
  “人在狱中?”老板惊愕道,温琰慌忙捂上他的嘴,示意他小点声,老板将人拉进铺子,确保四处无人之后关上大门,“他怎会被关进狱中呢?”
  
  “这……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啊。”温琰故作温吞,“只是听说他在殿试答卷上污蔑朝廷命官,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老板闻言眼满是不可置信,后退了几步扶著桌沿才站稳,他无措的手磕碰到了一片瓶瓶罐罐。
  
  “这恐怕是真的了。”他小声呢喃著,满是沟壑的脸上浮起痛色,“这孩子怎这样不听话呢。”
  
  “老伯。”温琰见他悲痛心下不忍,赶忙上前扶住他,“您别担心,总有办法救他出来的。”
  
  “孩子。”老板问言紧握他的手,“你来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送钱,你是不是有什法子能救他,你若是有,我老头子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老伯,您可别这说。”温琰听不得这样重的话,“张案是我好友,救他是我该做的事情,只是眼下还有些事情没搞清楚,这才来找您问一问。”
  
  “你说,什事?”
  
  “张渟,当年究竟做了什?”
  
  说到从前的故事,其实老纪已经有些记不清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小纪,喜欢蹲在馒头铺子边上玩泥巴,恰逢那年状元游街,骑着高头大马,街上路鼓喧天,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这份热闹直到入夜后才渐渐淡了下来,爹娘一边擦拭著蒸笼,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唤他回家,小纪揩了把手,将手中瓦泥往墙根处一丢,往铺子跑去。
  
  “老板,还有馒头吗?”小纪瞧见一个穿着青色素长袍的男人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踱著步子走近自家铺子。
  
  “两位公子,今天的馒头已经卖完了,二位不如下次再来。”阿爹闻言有些抱歉地答道。
  
  “无碍。”那个男人温声说道,“我下次再来买。”
  
  “好!”阿爹忙着收拾铺子,端著蒸笼就往间走去,“您慢走。”
  
  小纪站在墙角处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那是他第一次见张渟,一副笑眼弯弯的亲和模样,干净又舒服,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宋纠,分明是个少年,却是一副沉默寡言、郁色沉沉的样子。
  
  张渟看见了他,走近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从袖中摸了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他,他已经不记得糖果的味道了,只记得男人和煦的笑容。
  
  “老师,我们走吧。”宋纠站在原处,看得出有些烦闷。
  
  “殿下,要有耐心。”张渟没有因为他的催促就乱了心绪,“长街瓦舍,春风常渡,这世间就没有殿下愿意留心之事吗?”
  
  宋纠面色一窒,犹停地放眼张望,视线落在静谧的街道,微透著烛光的窗纸,还有吃糖的孩童,走地风卷起掉落的花瓣和上一年没落尽的枯叶,人声微弱,这样平静的日子像极了当年,宋纠垂下眼睫,都说是当年了,这样的日子早就不属于他了。
  
  小纪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明所以,咂巴著嘴的糖进屋去了。
  
  后来张渟常来馒头铺子买馒头,每次来时都愿意给小纪带些好玩的玩意,小纪很喜欢他,便日日盼著张渟能来买馒头,这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忘年交,张渟是个话痨,总与他从哪家的糖好吃扯到一些他听不懂的大道理,小纪那时性子活泼,却总愿意听他把话说完,用自己尚不成熟的小脑袋瓜子替他出些不靠谱的注意,每到这时,张渟总会摸着他的脑袋轻笑道:“所以你还是个孩子。”
  
  宋纠偶尔也来,有时是跟着张渟一起来,有时是独自一人前来,小纪不太喜欢他,因为他就和邻家的大牛一样,总是捉弄他,不是绊得他摔一身泥,就是抢他的糖吃,小纪气愤地追着他打,玩到最后两人都是一身泥,只能悄悄摸到河边擦净泥污。
  
  小纪伸手够了些水洗手:“你是哪个殿下,这样不靠谱?”
  
  宋纠眼珠子滴溜一转,说:“我就是不靠谱殿下。”
  
  小纪才不相信呢:“那不靠谱殿下不用上学堂的吗?”
  
  “嗯……暂时不用。”说着捧著水浇了自己一脸,努力搓下脸上泥污。
  
  “为什?”
  
  宋纠擦干净了脸还不忘替小纪洗脸,借着洗脸的功夫在他脸上掐了两把:“做错了事情,就不用去学堂了。”
  
  “真羡慕你,我阿娘说要送送我去学堂了,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去学堂。”
  
  “所以啊,你还是个孩子!”
  
  “你也是个孩子!”小纪撩起水泼向宋纠,两人又嬉笑打闹起来了。
  
  这样的平静美好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有一日张渟来找小纪,他跨了个很大一个包袱,面装满了给小纪带的糕点糖果,还有好些书本。
  
  “纪小友,我要去济州了。”张渟如往常一般拉着他说闲话。
  
  小纪疑惑:“济州不是发大水了吗?我前几日听邻家婶子说的,说那水可凶了,你要不还是别去了。”
  
  “要去的,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小纪第一次看见张渟眼流露出的悲悸,他那时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不舍,是迷茫,可能还有走到绝路的困苦。
  
  “那你什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也许等你长大后我就回来了。”如果没看见那双悲伤的眼眸,单瞧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小纪会以为他是真心在笑的。
  
  小纪已经到了知道离别二字意义的年纪了,他眨巴著酸涩的眼睛,怪吹来的风藏了咸咸的东西:“你等我一会儿。”说罢他急匆匆地跑进屋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个平安符,交给张渟。
  
  “这是我娘做的,去庙开过光,你戴在身上肯定能平安地回来。”
  
  “好。”张渟摩挲着手中布料上的纹理,问道,“能否拜托纪小友一件事情?”
  
  “你说,我保证能做到。”小纪拍拍胸脯保证道。
  
  “还记得那个常来找你玩的哥哥吗?”
  
  “你是说不靠谱殿下?”
  
  张渟被他俩之间的称呼笑倒,说:“对,是他,我此番离去,他应当会忙起来,到时候可能就没有时间来找你玩了,但若是他来找你,你还像从前那般与他玩乐,只是不要再提起我,好吗?”
  
  小纪不解地反问道:“为什?”
  
  “我们吵架了,我还没想好怎取得他的原谅。”
  
  “那好吧,那你早些回来和他道歉,不然他可就不和你做朋友喽。”
  
  “好。”
  
  小纪没告诉张渟,宋纠就站在拐角的地方,他想宋纠应该已经原谅张渟了吧,不过他才不会说呢,矛盾还是要当事人解开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