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来了——”
屋内响起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夏国雄穿着白色背心，光着膀子来开门。他的皮肤黝黑粗糙，是海上热辣的阳光和船上粗制的麻绳的共同杰作；粗壮的臂膀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大海为他的勇气颁发的奖章。
“，来晚了。”刘冉收了雨伞，甩了甩附着在伞面的雨珠，然后挂在门口一根亮的大铁钉上。
“臭小子，怎搞成这样？”夏国雄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冉。只见他浑身湿透，头发一撮一撮的立着，发梢还挂着几颗亮晶晶的小水珠，正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来，像是眼泪。
刘冉张了张嘴，有些苦涩的说：“走公路好远，就抄了条小路，然后摔了一跤。”
“我说你呀！诶，还愣著干嘛？进来啊！”夏国雄把他拉进屋，关上了门。
“去，先去洗个澡，别感冒了。”夏国雄从鞋柜抽出一双拖鞋来，让他换上。
“老夏，对不起……”刘冉接过拖鞋换上，有些愧疚的说：“对不起……”
“哎哟和我说什对不起对得起的啊？快去洗澡吧！”夏国雄把他往浴室那边推。
“这小子，怎和江余那臭小子一样这不让人省心呢？唉……”看着刘冉的背影，夏国雄发出了老父亲一般的叹息。
“诶？冉哥来了！”江余嚼著薯片，惊喜的看着他：“好久没看到你了！整一片？”
“卧槽？！哥，你这？怎搞的？”江余看着刘冉被擦伤的手臂，那手臂像是被人拿砂纸使劲刮过一样红肿不堪，伤口周围还残留着许多没有被雨水冲洗掉泥巴。
“来的时候摔了一跤，我去洗个澡先。”刘冉笑着接过一片薯片，嚼了嚼。
“你摔了一跤啊？小心点嘛。”江余看了看狼狈的刘冉，心咂舌：这摔得够惨。
“你先去把泥巴洗干净，待会儿洗完了之后，记得去拿酒精消一下毒。”他指了指一张桌子上放着的酒精瓶。
“嗯。”刘冉点点头，吮了吮指头，朝浴室走去。
“……诶？”江余忽然发觉哪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又朝刘冉的背影看了一眼，发现刘冉的后脑勺以及后脖根上全是粘在一起的头发。
江余问：“欸？冉哥，你怎留狼尾了？后面头发好长啊！我记得你不是喜欢短头发吗？不过说真的，你这个这个狼尾看起来好怪啊！像假发。”
刘冉闻言忽然身躯微微一震，他连忙抬手，想去遮住那片黑发，干笑两声：“是有点怪哈哈，前两个月老是刷到那种搞发型的视频，就想着留一下试试，现在看来我还是适合短发哈哈，你嫂子也说丑，雪儿这丫头也说丑，哈哈……”
“臭小子怎还没去洗呢？磨磨蹭蹭的老是。”夏国雄从门口走来，皱着眉打断，又看向江余：“老马又喝完了？”
“嗯，彪叔让我叫你拿酒来。”
“这个老酒鬼！”夏国雄笑骂，然后折身去了隔壁的小酒窖。
江余看着空荡荡的偏厅，忽然胸口有点闷。他看向浴室的方向，玻璃门上升腾起一阵阵白雾，面传来“哗啦哗啦”的放水声。
“怎感觉今天冉哥看起来这丑呢？”江余摇摇头，走到窗边，想要透一下气。
“呼——”
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夹杂着几滴冰冷的雨水。外面漆黑一片，除了马路上会偶尔亮起几道昏黄的车灯，就连那几盏老旧的路灯在今晚都失去了光亮，只是微微闪著，算是还活着。
邻居们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下午明明还热热闹闹的。拜托，今天可是星期五诶！
江余腹诽一阵，然后哆哆嗦嗦关上了门。他踢掉拖鞋，有些慵懒地瘫在沙发上。
“破雨还要下多久啊啊啊？”江余双手抱头，两腿交叉，搭在扶手上，像只烤鸡一样。手机在楼上充电，打雷了又不太敢看电视。他百无聊赖的四处望着，手指在头发来回穿插著。
“叮咚——”
他的目光一下落在矮桌上的手机上。随意扫了几下后，他忽然坐直。
“我发誓——”江余偷偷撇了眼浴室，“这次绝对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而偷看的！”他迅速拿起刘冉的手机，熟练地输起了密码。
19970127——
密码错误——
“咦？”江余惊讶地感受着手机的震动，他有些郁闷：“冉哥什时候把密码都改了？”
没等他发完牢骚，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又是嫂子？”他按下了接听键，又按了免提。
“喂？”
“刘冉你个王八蛋终于知道接电话了啊！刚才那两道雷怎不把你给劈死？你个缺心眼儿！给你打了一万个电话你是一个都不接，一个都不回啊？你知不知道老娘在家有多担心你啊？”
江余连忙关掉免提，小声说：“嫂子是我，江余儿。”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了温和平缓的声音：“小余儿啊？你哥呢？他不在吗？”
这变脸速度让江余咂舌，他回道：“我哥来的时候淋了点雨，现在在洗澡呢。”
“哦……好，我打电话主要就是担心他的安全，他今天肯定走的小路，这大雨天的别出什意外了。既然他没事那我就先挂了哈，”林袅想了一下，又说：“帮嫂子盯着点你哥，让他少喝点酒，喝酒伤身体嘛。”
“噢，好，我一定看着他。”江余向林袅保证，林袅这才挂断电话。
“你嫂子是不是很凶啊？”不知何时，刘冉已经站在江余身后。他一只手搭在江余肩上，另一只手正擦著头发。他静静的看着江余，似笑非笑的说：“你小子，又偷偷翻我手机，下不为例啊！”
江余被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给他，心虚地说：“哥，我可什都没听到。”
刘冉接过手机，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自顾自的说：“你嫂子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担心我，却偏要打个电话来臭骂我一顿……”
“看得出来，嫂子确实很爱你，哥。”
“哈哈，那是！”刘冉颇为自得。
“哥，”江余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小雪的生日是什时候来着？”
“你小子，这都能忘？”刘冉轻轻锤了他一拳，说：“3月12日，就是下个星期五，别忘了来啊！”
“知道啦。”
又坐了一会儿，夏国雄和马彪似乎喝上头了，并没有来客厅找他们。
“俩酒鬼好像喝大了。”江余撇撇嘴，又瞟了眼刘冉。直觉他觉得今天刘冉哪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有些烦躁，胸口闷得慌。
察觉到江余有些无聊，刘冉提议：“不然玩两把真心话大冒险好了？”
江余想了想，回道：“好。”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哈哈，你输了！”江余大笑，“哥，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
“好。让我想想……”
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码头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走着。
小小少年看向比自己大了七岁的少年，问道：“哥，长大了我要当超级英雄！你呢？”
那少年的目光似乎与海的另一边相接，他的影子被那轮落日拉得很长，他轻轻说：“回家。”
“哦。”
时间回到现在，江余忽然跳起来，跑到桌子的另一头，看着刘冉的眼睛，问道：“哥……你那时说你想回家，是什意思啊？”
“回家？”刘冉有些疑惑，他想了想，随即释然笑道：“那回码头吗？哈哈，没什，就是叫你回家了而已。那会儿不是傍晚了？”
“这样啊……”江余有点失望，“我之前老以为你话有话呢！”
刘冉无奈笑笑：“你想多了。”
“再来。”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我去，我输了！”江余有些后悔刚才的临时变卦，“我选大冒险，”他收回手，静候发落。
“你去……”
“呜——”
一道低沉、古老的声响从窗外传来，类似野兽的低吼声。
“呃……”
刘冉的话还未说完，面部突然一阵抽搐。他像是被鬼压身了一般，弯著身子，头像忽然灌了铅似的，猛地一坠！
江余屏住呼吸，努力保持镇静。他死死盯住刘冉的后脑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有东西在刘冉的那片黑发蠕动，感觉就像有几条细细的毛毛虫在面缓慢爬行。
好恶心。
他又看了一眼刘冉的脸——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他再熟悉不过。只是现在，仿佛是源自血脉的厌恶，它忽然变得看起来好恶心。
“呕——”
江余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几乎不受控制的干呕出来。
“呕——”江余只觉得两眼发黑，头晕晕的。干呕了好一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却并未消减，反而愈加强烈。
“走……快走……”对面传来刘冉虚弱的声音，他捂著半张脸，表情狰狞，仿佛置身于高温油锅，在绝望地翻滚、挣扎。
江余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栗，满脸泪痕，说不出话。他抑制不住地干呕著，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江余啊……”只是短暂的半分钟，刘冉不再挣扎。他嘴增生出两根尖锐的獠牙，一片片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鬃毛从他脖颈的皮肤钻出，然后越长越多，越长越密，最后形成一大片类似“鳞片”的东西。
刘冉弓著背，缓缓朝江余走来。他头发还没有被完全擦干，几撮湿漉漉的黑发立在额前，发梢还挂着几颗亮晶晶的小水珠，此刻正顺着太阳穴缓缓淌下来。
他带着几乎崩溃的哭腔：“哥哥好饿……”
“能不能让我把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