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5日。
无边无际的灰色雨幕笼罩了整座县城。
这是县城东部的最后一座小镇，再往前，就是大海。
“忽然之间我很想回家。我答应过阿辉要把他的不开心留在这，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说了什，可能是录音机坏了，只有两下很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在哭……”
“啪——”
夏国雄过来掐掉了电视。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这种东西！你是个男娃！”夏国雄看着陷在沙发的江余，恨铁不成钢的说。
“男娃就不能看了？！你这是封建思想，是性别歧视！”江余像只炸了毛的猫，“噌”地一下从沙发上蹿起来，一把抢过遥控器。
“就看就看就看！气死你！”
夏国雄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明明都长成了一米七五的大个子了，怎还像个小孩一样。
“看看看，随你看！反正我又不去高考。”夏国雄撇撇嘴，索性坐在他旁边一起看。
“我说，夏老头啊，你……啊！”江余抱着吃痛的头，迅速把身体挪到沙发边缘。
“没大没小的，枉我养了你十几年。”他收回“敲栗子”的手，然后双手环胸，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神色慵懒，俨然一副老大哥派头。
“老大哥”看了眼一脸委屈的江余，撇了撇嘴，说：“过两天。”
“什？真的？！”
“当然是真的，出个海而已。到时候只要你听话，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江余两眼放光，癞皮狗似的又爬回来，给他捏肩捶腿。
夏国雄闭着眼，享受着这个“逆子”罕见的“孝顺”。“我说你还是少看点电视吧，上次联考排多少名来着？”
江余的手顿了一下。
“你看，你自己都不好意思说。所以说嘛，少看点电视……”夏国雄语重心长的说。
“额……”江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缓缓说：“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个三四十名吧。”
“你看你看，你们班拢共就五十出头点人，你就考个三四十名的吊车尾……”
“余儿啊，不要怪夏叔啰嗦，你看夏叔养了你这多年，也没想过你要怎回报我，夏叔只希望你能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
“夏叔呢也不是魔鬼，你看过两天不是要出海嘛，你这两天就把那本册子写完。”
那本册子，还有一百多页，你干脆点，把我累死得了。
江余腹诽。
见他没有回应，夏国雄又开始喋喋不休：“余儿啊，夏叔也不是要打击你，可是排三四十名的档次确实是低了些，你看，刘冉那小子，女儿才上小学，回回期末都考满分，那臭小子没少在我面前炫耀……”
“还有老马他那个大孙子，这老家伙每回跟我喝酒的时候就吹他那个大孙子，这拿了奖，那又考个第一……”
“每次和他们喝酒，夏叔这个心，就拔凉拔凉的……”
“夏叔。”
“嗯？”
江余声音顿了顿，小声说：“更正一下，是市排名。”
“嗯，我知道……全市排三四十名嘛……那市排三四十名也上不了档次啊……不是等等？你说啥？！”
夏国雄像是触电一般的跳了起来，随即他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好好好！”
然后立马掏出手机，打开拨号界面。
“喂？喂！老马啊，啊对对对，今天晚上过来，哎呀我请你吃饭！好，记着来啊！”
挂断电话，他又拨通另一个。
“喂？那个小刘啊，你……今天晚上有空吧……啊？什！他不在？”
江余有些哭笑不得。
……
电话另一头。
“……”
“老家伙又叫你去喝酒？”
刘冉刚挂完电话，背后就传来林袅阴恻恻的声音。
他身体一僵，有些不敢回头看妻子那张年轻貌美的脸。
“是……”
“哼，”林袅缓缓走过来，用双手把他按在床上坐下。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冉，说：“叫你去那你就去呗……”
刘冉咽了口唾沫：“我……”
“哈哈，好啦！”林袅忽然笑起来：“瞧把你吓得！小余儿考了全市前三十，老家伙喊你去吃顿饭，还说明天要大摆宴席呢。”
“哦……是！他说明天请村的人吃席……哈哈，哈哈。”
刘冉有些庆幸，他那句“王总刚刚打电话过来叫我现在去看看他新提的车”并没有说出来，因为王总今天下午就去外省考察去了，而他回家的时候就告诉了林袅。
“哎呀那老家伙，有了小余儿这孩子不知道是走了多大的运，长得又高又帅的，学习还好，还有礼貌，不知道他一天在挑什？”林袅的话像是连环炮一样：“哎呀我要是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我们不是有雪儿了吗？”刘冉看着妻子，说：“咱也不差呀！”
“哼，”林袅轻哼一声：“那是，不看看是谁生的。”
“说起来，雪儿呢？”刘冉下班回来后都没看到他的乖女儿。往常他下班回家都能收到女儿飞奔而来的拥抱，然后和罐头一起在他怀乱蹭——罐头是他们家的小白猫。
“回老家啦——还把罐头也带走了。”林袅说完，忽然神秘一笑。
“老婆，你……”刘冉笑了笑。
“少喝点啊，别每次回来都那死鬼样，”她俯下身子，说：“先收点利息。”
……
黑色的雨幕从前天开始就没再断过，它像一只巨大的牢笼，紧紧镶嵌在城市的边缘，给这座沿海县城染上了一层阴郁。
“星期五……双休日！哈！雪儿也回老家玩了……人生得意须尽欢那个莫使金樽空对月……”
刘冉撑著伞，脸色还有些红润。他迈著轻松的步调，哼著小曲。
“呜——”
黑色雨幕中似乎传来一道声响，像是野兽的低吼声，不近不远，但格外沉闷。
“呃……”
刘冉摇摇头，有些疑惑的站在伞下。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灵魂出窍”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个叫刘冉的男人的一切。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身体与灵魂的割裂，但稍纵即逝。
“呜——”
雨幕再次传来低吼，这次仿佛近在咫尺，格外清晰。
“呃……我……”
那种身体与灵魂的割裂感强烈了几分。他有些站不稳脚，身体也在左右摇摆。
“啪！”
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试图保持清醒。但那种割裂感愈加强烈，他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他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但那棵树却像会分身术一样左右摇晃着。他头痛欲裂，捂著肚子干呕一声，只能狼狈的蹲在路边，用拳头狠狠砸著脑袋。
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上，不断有黄褐色的泥水飞溅起来。雨伞罩在沾满泥浆的草堆上，发出“劈啪啦”的声响；刘冉的鞋子踩进了一个浅浅的水坑，裤腿被泥浆完全浸透。
“我……吾是……刘，刘冉……”
他的脖子上忽然浮现出一片片细细小小、密密麻麻的鬃毛，喉咙发出一阵阵不可名状的低吼声，弓著背，浑身颤抖。
“轰隆——”
一道闪耀的电光划过厚重低沉的乌云，随后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呃呃呃……啊啊啊！”
刘冉使劲摇摇疼得几乎昏聩的头，大吼：“去**狗屁！老子，就！是！刘！冉！”
“哢嚓——”
又是一道穿云裂石的雷鸣，闪电几乎将整座城市照亮。
手机屏幕也亮着：
9个未接来电
2021年3月5日
农历一月二十二日
19：36
惊蛰
今天是惊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