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小言是被手机闹钟震醒的。
  他睡眼朦胧地翻了个身,熟练地伸手关掉闹铃,然后将白细的胳膊缩回到暖和的被窝里,甚至还梦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下嘴。
  五秒钟之后,少年才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宛若“垂死病中惊坐起”般从床上猛然坐起了身。
  他头上的乌发乱遭遭地翘起了几缕,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最后,他才终于在书桌前看到了纪宸霖的身影——
  男人单眼皮微垂,神情恹恹地盯着面前的电脑。那张看起来总是有着超出人类精力极限的俊脸上,难得显现出几分疲倦。
  “哥哥,你昨晚没睡好吗?”
  纪宸霖闻声将视线落在他困惑了脸上,沉默了几秒,才道:“有紧急工作需要处理。”
  云小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早起在操劳工作呀……看纪宸霖的脸色,他还以为男人一夜未眠,在书桌前坐了一个通宵呢。
  “哥哥是在等我起床吗?”云小言歪了歪头,问道。
  由于刚起床,少年软软的嗓音中染上了一层懒洋洋的倦意,正常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
  纪宸霖瞥了眼他抓着被子的小手,脑中不由得浮现起昨晚被那只白嫩的手抓着手臂的画面。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将视线重新移到电脑屏幕上,冷漠道:“不是。”
  “可是我一直在等哥哥叫我起床哦。”
  云小言早对男人的不近人情彻底免疫了,现在完全能一人一个舞台、自顾自疯狂表白千百句。
  “起床。”
  但纪宸霖仍技高一筹,一句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就能把他所有措辞堵回去。
  “……知道啦。”云小言不情不愿地从床上慢悠悠起来,回到自己房中洗漱。
  等他收拾完,拎着书包到一楼餐厅吃饭的时候,纪宸霖已经将他落下的平板放在餐桌旁了。
  而他也终于第一次和纪宸霖同时坐在了餐桌上,共进早餐。
  “哥哥,明天是周末,我要回家看粑粑麻麻。”云小言咬着面包道,“泥呢?”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唔?那你具体什么时候回去呀?到时候我是不是也要跟上?”
  “暂时不回去。”
  云小言惊讶地张开了沾染了些许牛奶的唇瓣。
  他嫁给纪宸霖都快一周了,却连对方家哪怕一个亲戚都没见过,这、这合理吗?对方娶他又意欲何为?
  云小言没时间思考这些。
  因为他的英语课就在早晨八点,而纪宸霖家虽和他所就读的沪大在同一个区,但总归还是有些距离。
  “哥哥再见!我上学去啦!”
  他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面包,从装满高昂红酒的酒柜中抓起一罐蠢萌的草莓牛奶,拎起书包就要往外跑。
  “ipad。”
  男人平静的嗓音传来,已经跑到玄关的马大虎云小言急忙返回,满脸羞涩地将草莓牛奶和餐桌上的平板一齐塞进书包中,然后就又一溜烟跑走了。
  他踩着点进了教室,好在安修杰早帮他占好了后排的黄金位置。
  今日英语课上要讲的正是戏剧《antigne》的分析与鉴赏。
  云小言熟练地打开ipad,戳开电子书。
  而电子书的空白处,正呈现着男人昨晚写上的修长遒劲的字迹,一针见血,直击重点。
  这些好看的字迹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他不仅回忆起男人昨夜夹杂着暴风雨声的讲解,更是带着他抽蚕剥丝般看清了整个英文剧本的脉络。
  云小言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毕竟他往常英语翻译全靠连蒙带猜,阅读理解全靠投掷硬币。
  虽然纪宸霖早毕业了,云小言还是有种被学霸光茫笼罩了的感觉。
  上课铃打响,英语老师就开始对课前预习的作业进行了提问。
  换了往常,云小言定是要缩在后排,满脸“不要点我不要点我求求你了”的。
  但现在,胸有成竹、早有准备的他,满脸无所畏惧,甚至还有闲心学着纪宸霖用左手转笔耍帅玩。
  在老师提问如何解读戏剧的时候,他还主动举手回答了问题。
  “《antigne》借简单的是否埋葬的问题,引出的是自然法学派与法律实证主义之间的论战……”他回忆着昨晚纪宸霖跟他说的话,用英语鹦鹉学舌般一一复述了出来。
  “yes……gd.”英语老师耐心地听着他侃侃而谈,时不时点头赞同。
  在少年回答完后,英语老师满意地请他坐下,对他的回答进行了总结分析与赞许:“这位同学鉴赏得很到位,看到了悲剧的内核,这是很不容易的。”
  云小言坐在后排,看着其他同学都抬着头、都在专注地听着英语老师对他回答长达五分钟的分析。
  这对从小到大都没被英语老师表扬过的云小言来说,实在是个奇妙的体验。
  下课铃打响后,老师让主动回答问题的学生上前签字,以作平时加分。
  安修杰背着书包,看着签完字回来的云小言,啧啧称奇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云小言吗?短短一周时间,英语就耍得这么流畅了?不会报了一对一英语教学班偷偷卷哥们了吧?”
  一想到昨夜纪宸霖给他讲解的画面被安上“一对一英语教学班”的名头,云小言就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
  “保持啊同学,那这次的cet6就肯定能过咯。”安修杰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英语六级又要考了?”云小言闻言愣住了。
  以他这三脚猫的英语水平,四级勉强擦线而过,上次六级考试扑得只有两百多分。现在又要考那鬼英语,该他如何是好啊?
  “对呀,你别忘了报名,就这几天了。”安修杰道,“咱不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你下午没课了吧?走,去环球港给你买礼物去!”
  “什么礼物?”云小言收拾好书包跟在了安修杰身后。
  “啧,怎么连你自己都忘了?”安修杰捂住胸口道,“下周三你生日啊哥们!我一直牢记在心中的呢!”
  “哦哦。”云小言恍然大悟。
  两人坐上云小言的保姆车,很快便抵达了全市最大的购物中心。
  环球港占地六万多平方米,集“商业、旅游、文化”等功能为一体,装修辉煌庄严,各种娱乐、餐饮、休闲让人眼花缭乱。一迈入大门,纸醉金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走走走,我让朋友给我推了几家店。”安修杰拉着云小言的胳膊,往电梯处跑去。
  他驾轻就熟地带着少年在错综复杂的廊道中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家珠宝店门口。
  “珠宝?我们现在买这些合适吗?”看着店铺金光闪闪的装修风格,以及橱窗里那熠熠生辉的钻石,云小言愣住了。
  虽然他俩家庭都属于富裕的中产阶级,但毕竟都还是学生,又因事出突然,身上能掏出一两百万就不错了。要是在这样的奢侈品店中消费一笔,估计得大出血。
  “先看看嘛,看看又不要钱。”安修杰拉着云小言走了进去。
  逛了一圈,也就黄金在两人预算之内,那些珠宝钻石,对大学生而言,只能用天价来形容。
  “嘶,”安修杰看着面前的翡翠,倒吸了一口凉气,“是比我想象中要贵一些。”
  他刚想拍拍胸脯,舍命为兄弟拿下一条翡翠手镯作生日礼物,就听见一旁的柜姐道:“不买就不要挡着别的客人的路。”
  闻言,云小言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整个珠宝店中,也就他们和另一对看钻石的小情侣算的上是“客人”,何来“挡路”一说?
  “你什么意思?”向来脾气直的安修杰一点都不惯着对方,直接正面问了回去。
  柜姐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能这么刚。
  往常的客人谁不是听到她说这话就灰溜溜离开,她第一次被人怼,还是被两个没钱没权的大学生怼,顿时怒上心头,装也不装地嘲讽道:“字面意思而已,买不起别看。”
  “你这什么态度?”安修杰翻了个白眼道,指了指另一个sales道:“行,那就把你们店最贵的翡翠手镯拿出来。然后,把业绩给她。”
  听到他这么说,柜姐更是一点儿不带慌的,笑中带着讥讽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帝王绿手镯价值一千多万,是标场上标王的存在。想看货,需要先验资。”
  没听说过买个手镯还要验资的,两人也顿时明白了对方就是在故意为难他们。
  以安修杰这暴脾气,要不是云小言拦着,他可能要上前跟对方对骂几十个来回了。
  “小言,你等下,我打个电话。”安修杰掏出手机,瞪了柜姐一眼。
  云小言生怕他一怒之下真要给自己买那一千多万的手镯,急忙按住了他翻通讯录的手。
  “算了吧,去别家店再看看。”
  “士可杀不可辱。”安修杰咬牙切齿道,“放心,我有几个朋友有的是钱,借了都不用还的那种。”
  柜姐见两人磨磨唧唧的也没个说法,更是杀人诛心地打算去招待那对买钻戒的小情侣。虽然他们买的钻戒也就十几万,但好歹是“真买”。
  情急之下,云小言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等等。”
  他这一开口,安修杰和柜姐的注意顿时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似是都想探究他要说些什么。
  云小言取下自己的书包,在里面翻翻找找了起来,很快便从某个夹层中拿出了一张烙印着金色编码的黑卡。
  “这个可以吗?”
  他手中的卡通体幽黑,右上角刻着全球顶尖俱乐部的金印,在充斥着珠光宝气的店铺中,也有着独具一格的上位者的权势气息。
  不仅是安修杰,就连柜姐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少年长得虽漂亮惹眼,但却有种懵懵懂懂的单纯,一看就是那种家里不会乱花钱的乖宝宝。这张有着极高消费门槛的黑卡,跟他身上的气质真的大相径庭。
  “先去验资?”云小言将卡递了过去,然后不紧不慢地拉上了自己书包的拉链。
  柜姐接过那张散发着寒气的黑卡,咬紧了牙关,面上又红又绿的像个霜打的茄子,先前的傲气荡然无存。
  拿着卡去机器上验资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
  她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但万一少年真是什么隐形的富n代,那她一朝失足就彻底完蛋了。
  在焦虑的注视下,少年输入了卡的密码,验资显示屏闪了一下,然后赫然显示出其整整两千万的余额,以及远超这笔钱本身的黑卡权限。
  “先等一下,我发个信息问问。”云小言有些纠结道,“我问问他能不能买。”
  听到他这话,柜姐心下了然,一直悬着的心落了地,甚至还在心中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原来她没猜错,对方就是个花钱都没有自主权限的小孩,买个东西,就算卡里钱够,也要先请示一下家长。
  难怪那卡里不多不少正正好有两千万呢!估计就是装逼用的,里面的钱从来没花过,也不被允许花掉。
  云小言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现在要买这么昂贵的东西,即使卡已经被纪宸霖送给了他,但也还是知会对方一声比较好。
  好在自上次在男人公司前台搞出的乌龙后,他就存下了纪宸霖的手机号。
  他对着珠宝店中镇店之宝帝王绿手镯拍了个照,发给男人,然后打字道——
  【云小言:哥哥,我想买这个】
  纪宸霖似乎正在忙,没空看手机。过了好几分钟,仍没有回他的信息。
  等着等着,柜姐也不耐烦了,心中对自己的猜测越来越肯定。她甚至开始觉得后悔,后悔不该陪这两个大学生玩过家家的幼稚游戏,早该头也不回地去招待那对情侣的。
  她连职业假笑都懒得笑了,干脆地把不屑和鄙夷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站在一旁的安修杰则是抓着自己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小言,打算少年一说“不行”,他就自己上。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就在云小言打算收起黑卡放弃的时候,手机终于“嗡”地震动了一下——
  【纪宸霖:钱打过去了】
  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机器屏幕上余额的那一栏开始疯狂滚动,最终,停留在了七千万这个恐怖的数字上。
  安修杰目瞪口呆地瞥了眼那一长串的数字,又看了眼纪宸霖发来的短信,“卧槽”了一声,评价道:“‘钱打过来了’,世间最动人的情话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