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一直到走回帐篷下，宁如晦的一声呼唤，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愣了下，心跳不算很快，却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让他能够清晰的听见皮肉下的震动的声音。
血液的流动，肺部的收缩，这具身体上发生的一切，都如一张活体解刨图般在他面前展开。
“齐舟？”
他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遥远的海面，很像货船沉没时，他海底听到的声音。
那是坐上逃生艇的他的父亲发出的，搁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让他只能在意识模糊之际，隐约分辨出两个字符。
——齐舟。
他喊得也是齐舟。
“你喊我？”
喉部张合着发出声音，齐舟下意识摸了摸嗓子，那里有一块微硬的凸出部分，因为他的触摸滚动了一下。
他的脑袋里非常诡异的出现了几个大字。
好神奇。
这吓了齐舟一跳，他骤然转身，看着百米外的世界线，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地方太危险了，他不能再靠近。
宁如晦将他的所有反应收入眼底，若有所思地敲着手指，问：“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齐舟摁了摁眉心，对那段回忆极度抵触着，甚至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马飞奔十公里外，离这里越远越好。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所以格外的难以忍受。就行一种动物见到天敌时的反应，老鼠和猫、羚羊和豹子、鹿与老虎。
何况在此之前，齐舟一直都处在掌控者的高位。哪怕穿越到这里，也不曾落入下风。如今直接碰上个降维打击的，无疑是一种挑衅和威胁，用时，也在用事实血淋淋的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水槽外的握刀者，而是与这里所有的原住民一样的，都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摁压着想要离开的冲动，强迫自己在宁如晦对面坐下，说：“什么都没有。”
宁如晦笑笑。
齐舟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说出答案，但越是回想，表情便越是难看，“只有一阵风。一阵……从缝隙底下吹上来的风。”
潜江极北是无风之地，这点在齐舟初到这里时便知道了。能感受到风，才是诡异。何况这还不是从一般位置吹上来的，他从那深不见底的缝隙里来，写满了诡异。
宁如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齐舟用余光观察着他，顿了顿又说：“我还听到了一道……”
他犹豫着措辞，字词在舌尖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吐出，“很难形容的声音。”
宁如晦有了些反应，说：“那是污染源的声音。”
“你能感知到？”
齐舟挑眉。
他解释起来：“污染源是一种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存在，它可以是一个物品、一片地区、一个工厂。却又可以是有自主意识的、可以思考移动的生命体。”
“它的存在千奇百怪。但很少人能理解它们的行为与动机。据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来看，它们之中至少存在八十种语言，发声器官更是千奇百怪，极少能被人听到。”
“你的精神很敏感。”宁如晦点点头，“这在现在还挺罕见的。”
他思考了两秒，“应该说是你们穿越者的共性？你们这些人都很像。身体素质一般，抗压能力一般。精神世界脆弱，却又会轻易相信别人，容易被一点好打动，主动释放善意。”
“有点……”他敲敲下巴，“像一株生长在缝隙里的小草，为了能够存活下去，每天很努力，也很顽强。”
“只有你。”宁如晦说：“你跟他们都不同。”
齐舟摊手，“您在找不同的游戏里勇夺第一了？”
宁如晦避而不答，语气听起来好像真是一种好意，“留个心眼吧。要被别人知道你能听见神十字山里的声音，我保证，不到第二天，你就会躺到异变研究所的那张大床上。”
齐舟半点不怕：“这可是重大发现，说不定能拯救世界。您还不快把我上报上去，争取为新地球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待久了，宁如晦也有点不正经了起来，感慨着叹气，语气夸张，说：“谁让我是一个对基地成员负责的好首领呢。”
齐舟差点笑出声。
他居然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不会觉得特别无耻，特别不要不要脸吗？
果然，人一旦没了良心，很多事便手到擒来。道德只是人类给予自己的枷锁，为了所谓的秩序、和谐，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平衡。
齐舟朝他拱了拱手，他猜宁如晦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说：“那就请您多多照顾了，首领。”
......
极北不是什么人呆的地方，带过来的净水器在三天里坏了四次。齐舟当着宁如晦的面吐槽这东西，说星海连天那么大一个组织，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脆弱的比潜江里的水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骂那些研究员都是吃敢干饭，领着那么好的工资待遇，却这么敷衍工作，一个个都该拖下去砍头了。
他骂的实在难听，其他人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一方面是确实骂的好，另一方，是旁边的宁如晦。
宁如晦笑眯眯地听完，问：“弱光区的调查怎么样了。”
齐舟干脆道：“潜水服给您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啥？！”夏九终于找到机会，直接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敢差使首领下海？齐舟，你别太蹬鼻子上脸了！”
“我看你这几天简直太放肆了，不仅口头没个正型，行事也嚣张了太多！”
“你中午吃太多盐了？这么闲。还是在潜江旁边待的太久，管得也宽。”
“你什么意思，你骂谁呢！齐舟！昨天要不是我及时游过去了，你早没命了！还好意思在这里骂我！”他显然说不过齐舟，拿出了昨天在海里遇见危险出来说事儿。
他老实等着挨骂还好，偏要把旧账翻出来。齐舟最不怕就是旧事重提，他的记忆和逻辑思维能力都很强，稍微回想一番，便能拨茧抽丝出里面的细节，将混乱的事情厘清根头，辨别对错。
“没脸说我的应该是你吧。还是你的脑子真被日光晒傻了，需要我这个受害者来帮你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他双手换环胸，右手摊开，表情和语气都微微冷漠下来，让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五官蒙上一层冷冽，这样猛地一看，倒还真有些唬人。
“你！你.......”夏九你你了半天，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半点证据都找不到。
貌似真是他的过错....齐舟当时是不是还在下海前提醒过他来着？
最终，他心虚地摸了摸头发，连一句嘴硬的辩解都未能说出口。
三四秒后，宁如晦站了出来打圆场：“好了，事情到为止，你们两个还想在这里打起来吗？都团结一点，今天星海连天的人要来，你们有什么别扭暗地里解决，都不许闹到明面来，知道吗？”
让星海连天的人看这两个人幼稚的吵架斗嘴，甚至再帮忙调节矛盾......宁如晦还丢不起这个人。
“知道了首领。”
夏九回答的飞快，宁如晦看向齐舟，对方双唇未动，下一秒，帐篷被人一把拉开，耀眼的日光照射进来，让帐篷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是林柯，神情有些匆忙，急急道：“首领，星海连天的支援部队到了。”
......
“宁首领，你好，我是唐安，星海连天支援小组的组长，这是我的工牌，你看一下。”
这是一个身形修长，面容英俊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量身裁定的黑色制服，身后跟着与他服饰相同的四名队员，只是和他有些不同的是，那些队员的左胸前都挂着一张掌心大小的工牌，上面用钢印印着每个人的名字与职称，齐舟瞄了眼那位名叫唐安的工牌，他的名字还烫了金，随着动作的翻转折射出仿若流动的金光。
真气派。
他在心里说着，视线转移到了印制的职称上。
星海连天对异变特殊执行支援小组组长。
字多的差点没装下。
“幸会，宁如晦。”
唐安点点头，将工牌重新别回了胸前的口袋上。那里还有一颗熠熠生辉的绿宝石，更映衬出他身份上的不同。
“我知道，来的路上看过你们的资料。”近十多个人站在遮阳棚下，更将本就不大的地方挤兑的逼仄，想象中的会晤场面居然这样寒酸接地气，齐舟在心里默默想着，还以为按照宁如晦那么个讲究的性格，不得铺个红毯、摆上鲜花以示尊敬？
“还有你们同步在星网上的研究日志。里面对潜江的标注非常详细，经过专员审核，更新了智库中关于潜江危险品种的记录。”他视线一转，落到抱着厚厚一层文件的林柯身上，“是你？”
齐舟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下。
老实说，他现在有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不是，这是我们的记录专员，只负责记录，不负责有关海下的任何任务。”
“您说得，是这位。”
宁如晦温和地说着，突然伸手，将刚拉起警戒线的齐舟一把推了出去。
“齐舟，负责这次任务的勘测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