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长期杀生的缘故,贺宵身上煞气很重,看着楚唯时,眼神还是和昨天一样带着警惕和审视,语气也很不友善。
  楚唯回过神来,冲着他腼腆地笑了笑:“同志,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是昨天新来的知青,闲着没事在村里逛了逛,谁知走到这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回知青点了,你能帮帮忙吗?”
  “不能!”
  他态度很好,贺宵却不假思索的拒绝,甚至二话不说就要关上门。
  此时的他铁石心肠,不愿意做任何好人好事。
  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楚唯就忍不住想要和他套套近乎,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手,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同志,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身体的触碰让贺宵周围的气压变得更低,纤细柔软的手指落在手臂上,让他心生不快。
  他拧着眉,脸上带着能吓哭小孩的凶意:“松手!”
  面前的知青果然被他吓到,缩回手后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怕怕地盯着他,委屈巴巴控诉道:“你怎么这么凶?”
  楚唯本来是想找个理由跟他多接触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人年轻时候脾气这么大,面对他人,连一丁点的善意都不愿意露出来。
  性格跟他中年时候比起来真是差太多了。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楚唯跟中年贺宵也没有多熟,他脾气怎么样,楚唯也不是很清楚。
  上了年纪的他对楚唯也不算热络,每次来家里找楚父楚母时,都专门挑楚唯不在家的时间,就跟故意躲他似的。
  只要回家时看到家里多了一堆昂贵的礼物,楚唯就知道他又来过了。
  虽然偶尔会觉得他古里古怪,但父母对他评价很高,每次送的礼物也让人很满意,综合下来,楚唯对他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贺宵,是个很好的长辈。
  只是没想到这个中年时候对他很好的长辈,年轻时候竟然这么凶狠冷酷。
  正走神呢,突然听到了贺宵捏手指的声音,抬眼一看,那人怒气腾腾地双手握拳,一副想动手打人的样。
  楚唯吓坏了,什么情况,话还没说两句呢,怎么就要打他了。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宵扯着衣领带进了屋里,连门也跟着关上了。
  楚唯踉跄着,看着贺宵高大的身影,边往后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干什么……我……我跟你说,杀人犯法的,你别冲动啊。”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来的,中年贺宵对他的好关青年贺宵什么事。
  管他是瘸子还是跛子,这都是他的命,现在好了,自己都要搭进去了。
  “闭嘴!”
  贺宵被他吵得头疼,对他的说辞也实在无语。
  见楚唯一脸哀怨,顿了片刻,他又解释了一句:“有人来了。”
  楚唯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不懂道:“来就来呗,咱俩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话没说完,贺宵却突然单手擒住他躲在门后,另一只手还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发出丁点声音。
  这这这……这又是闹啥呢。
  贺宵到底是什么意思,门外来的又是何方人士,让他这般避之不及?
  就在楚唯对这一切感到奇怪时,来的人竟然开始踢贺宵家的门。
  木质大门本就不牢固,被人用力踢了几脚,连门框都跟着颤抖,墙上的灰也扑簌扑簌往下落。
  贺宵双眼死死盯着门,一下也没动。
  “不是说他在家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的情报是不是有误?”外头传来一阵嚣张的男声。
  另一道略显讨好的声音跟着响起:“不可能,一定在家呢。他腿都伤了还能到哪去,肯定藏起来了。”
  “是吗?哟,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怎么着,是不是怕了你爷爷,我跟你说贺宵你只要出来跟我磕三个响头,并保证以后见着我都喊我一声爷爷,老子就放过你。”
  擒着楚唯的手越发用力,痛的他直打哆嗦。
  听着耳畔急促的呼吸声,楚唯仰起头瞪了他一眼,眼里控诉十分明显。
  莫名的,贺宵从他眼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别人骂你,你拿我撒什么气?”
  看着楚唯雾气氤氲的双眸,贺宵慢慢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楚唯连忙把手放在自己跟前吹了吹,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就被他捏出了痕迹,好像被绳子绑过似的,这得用了多大的劲。
  “不想惹麻烦就乖乖待着,等人走了,我自然会放你出去。”
  炙热的呼吸拂过楚唯耳畔,痒得他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
  外头的人还在谩骂着,楚唯揉着手轻声询问:“他们是谁啊?”
  楚唯手上肤色白皙透亮,那一道红痕十分显眼,贺宵顿了顿,没有开口解释。
  贺宵没搭腔,外头的流氓叫骂几句后仍觉得不解气。
  “这杂种可能真没在家,不然以他的脾气应该是忍不了的。”
  “他那腿不是伤了吗,见我们这么多人,肯定吓得屁滚尿流躲起来了,哪敢出声。”
  “要我说就趁他病要他命,他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平时可没少欺负我们,就该趁这次把他两条腿都打断,看他还能耐个什么劲。”
  楚唯听得眉心直皱,什么仇什么怨,这群人竟然想对贺宵下这样的毒手。
  怕贺宵这暴脾气忍不了,楚唯死死抓着他的手道:“你可千万别出去。”
  贺宵俨然已经是在被逼怒的边缘了,只是听到楚唯这般急切地声音,以及感受到他那点像没吃饱饭似的力道时,犹如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他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继续忍耐。
  估摸着他是真的不在,外面的人骂了半天,也觉得没劲,一个个都打算走了。
  走了几步,为首的男人看着那一片肆意生长的菜园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到篱笆上:“老子看他这菜园碍眼,来,你们几个上去给我狠狠踩,一株好的都别给他留。”
  收拾不了贺宵,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一个菜园子?管他是躲起来还是真不在,毁了他的菜园子看他能怎么办。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屋里的两人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群人要毁了他的菜园,贺宵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登时要出去和他们拼命。
  楚唯看出他的打算,心下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死死把人抱住。
  贺宵伸手把他推开,没想到刚还被嫌弃力气小的人,这会儿却能死死缠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楚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千万别去,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自己的腿了吗?那么多人,你又伤得这么重,你能打得过谁,要是腿被人打断了,谁能给你报仇?”
  就在刚才外面那群人说话的功夫,楚唯忽然想起前世楚父楚母跟他说过贺宵变成跛子的原因,跟野猪没什么关系,他的腿是被村里的村霸派人打折的。
  细节什么的,楚父楚母也不知道,就知道是那个村霸趁人之危,挑了贺宵受伤的时候下手。
  说不定就是这次。
  外面至少有六七个人,贺宵现在这个样子,就跟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楚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去送人头。
  遇到这种事情,谁都忍不了,可忍不了也得忍。
  贺宵气得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的肌肉每一块都绷得紧紧的,呼吸声也粗重无比。
  愤怒的情绪在空气中凝聚着,久久不能散去。
  楚唯害怕拉不住贺宵,又怕他失控不分青红皂白伤害自己,抖得比贺宵还要厉害。
  可就算心里再害怕,他也没松开抱住贺宵的手,忍住惧意语无伦次道:“我……我跟你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不会救你的,我是不会为了你得罪这里的地头蛇的。哎哟,我求求你别出去好不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好养伤,这次吃了亏,下次讨回来就行,千万别逞一时之快。瘸了腿以后连钱都挣不了,老婆肯定也找不到,你别冲动。”
  贺宵上辈子无妻无子,说不定就是被他那条腿拖累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天,贺宵也没回他一句,楚唯感觉自己嘴都要说干了,这要是再劝不下来,那只能拉倒了。
  他气呼呼的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听不懂好赖话的人不值得救。
  好在,贺宵还不算无可救药,楚唯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安静下来,楚唯松了口气,就听贺宵冷冰冰的质问:“你还打算抱多久?”
  楚唯连忙把人松开,有丝丝恼怒道:“什么啊,说得跟我故意占你便宜似的。”
  贺宵低头扫了他一眼,也没多余的精力跟他纠缠,他迫切的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菜园变成什么样了。
  开门时,他很迟疑,沉沉吐出一口气后,手才落到了门栓上。
  门一打开,外面的情况便尽收眼底。
  之前楚唯看到贺宵那菜园时,还在心里赞美他会收拾打理,可是此刻,美丽繁茂的菜园却是一片狼藉。
  那些长了嫩叶的菜都被人故意踩坏,每一株都失去了本来的光彩,烂成这样,恐怕完全没法补救了。
  楚唯说不上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就觉得心里像被针扎似的难受,他虽然没在农村待过,但是也知道这些人赖以生存的是什么。
  一年到头,全靠土地赏点饭吃。
  自留地不大,家家户户都靠自己种的菜维持生活,菜园打理得这么工整,可以看出贺宵平日里付出了多少心血。
  可是就在刚才,他的心血被那群狗日的东西狠狠践踏,这群人肆无忌惮的散发着自己的恶意,像是和贺宵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不给他留半点活路。
  要是他刚才没拦住贺宵,恐怕他那条腿就跟这菜园是一样的下场。
  贺宵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满身的怒气无处宣泄。
  他将手中的菜叶狠狠扔在地上,二话不说就要往村里那边去。
  这回楚唯没有拦他,贺宵却主动停了下来,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眼前之人眼眶通红,泪珠蓄在双眸里,将泣不泣,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哀伤。
  只听这知青愤怒道:“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贺宵这辈子被人打过骂过,恨过咒过,还没有人为他伤心过。
  偏偏今天不知道打哪来了这样一个人,替他担心,替他不平。
  实在荒诞。
  暴怒的情绪一过,此刻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追上去又能怎么样,能打得过那一群人吗?还是指望有人能给他主持公道?
  又不是第一天在这村子里生活,还不知道这地方烂成什么样吗?
  算了,认命吧,他贺宵就他妈是个天生的倒霉蛋,烂命一条还瞎折腾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他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无法振作。
  也不想去深究这知青为何而来,有什么目的了。
  他有些颓然的开口:“走吧。”
  楚唯看他的方向不是往屋里去,茫然道:“去哪?”
  贺宵头也不回说:“送你回知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