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懂宋绯嘴里的小妈是什么意思,但林九明显能够感觉到,宋绯说出这句话之后,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变了。
  变得令人很不舒服。
  特别是黎远洲。
  那脸上的刻薄和不屑都快渗出来了。
  因为要赚钱,所以林九不能说话,但不说话不代表要把这口气忍着,林九握紧了拳头,抬手给了宋绯一巴掌。
  上次就很想打他。
  说了让自己陪酒,结果不但在酒里下药,最后一分钱也没给。
  气死了。
  坏东西。
  林九一巴掌出了这口恶气,把手都打红了,宋绯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居然敢打我?”
  林九依然躲在艾尼身后,眼神柔柔弱弱,但明晃晃的故意,打的就是你。
  宋小少爷这辈子还没被除他爹以外的任何人打过,要是随便换个场合,林九一定会被他玩儿死。
  但偏偏现在这个场合,他绝对不能丢宋家人的脸,对一个女人动手。
  他恶狠狠地磨了磨牙,忍住了这口气,却听得艾尼道:“宋少爷,你不准备为你的无礼给我的女伴道歉吗?”
  宋绯:???
  艾尼双眸微眯,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尖利,令人不寒而栗。
  而有了艾尼撑腰,林九也不怕宋绯报复了,十分狐假虎威地从艾尼身后站了出来,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宋绯。
  俨然是在等一个道歉。
  把蹬鼻子上脸演绎得淋漓尽致。
  宋绯下不来台,他不是很想得罪艾尼。
  这个养子是五年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来到黎家的第一年,便得到了黎老爷子的盛宠,差点夺走了黎远洲的继承权。
  这五年来,黎家上上下下的人,除了黎远洲,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真的把他当作了黎家正统的小少爷看待。
  要不是老爷子重病卧床,黎家恐怕已经是艾尼的地盘了。
  宋绯看向黎远洲,这个自己未来的姐夫。
  黎远洲眉头微蹙。
  他本来想让艾尼知道一点分寸。
  但不知为何,他又顿住了。
  他没有站出来为自己妻子的弟弟做和事佬,而是随意找了个托词,暂时离开了会客厅。
  迫于淫威,宋绯最后被自家亲姐按头给林九道了歉,林九板着脸接受了他的道歉,很想教训他两句,但奈何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哑巴,于是只能闭嘴。
  订婚宴很长,与其说是订婚宴,不如是说另类的招商宴。
  整个宴会无事可做的人只有艾尼和林九,黎远洲忙得脚不沾地,和工作没有差别。
  唯一的区别是,他有点走神。
  他的视线角落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个穿着少女制服的小哑巴。
  黑白配色的衣服按理说并不出众,但又意外的,很吸引他的目光。
  小哑巴一整个席间都跟在艾尼身后晃悠。
  偶尔趁着艾尼不注意吃一点小蛋糕。
  偶尔会偷喝一点红酒。
  艾尼似乎不准她喝酒,会不时地整理她的头发,把那些毛躁起来的发丝按回去,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乖巧。
  他们亲昵的举动很自然,仿佛一对青涩的恋人。
  是艾尼新收的女仆?
  还是同学?
  “黎总?”
  被人唤回来时,黎远洲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有一会儿了。
  面前的中年男人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岁,但已经抹上了妥帖的发油,肚子微微凸起,揣着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
  先是寒暄祝贺,再是夸赞他未婚妻的美貌。
  然后引入正题,提出请求,交换筹码。
  “合作愉快。”
  黎远洲微微一笑,杯子里的酒水一干二净,他转过身,侍应生重新给他添上,胃里开始隐痛,但下一位合作人正端着酒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他。
  面前的这位前脚一走,那位又缀了上来。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新意和挑战,他可以游刃有余地纵横,但处理的效率越来越高,并不代表他的私人时间会越来越多。
  黎家的家业越来越大,他只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机器。
  又一轮的生意谈成,宋翡见他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清了清嗓子:“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剩下的事情,其实可以交给我。”
  黎远洲斜斜的睨了她一眼。
  “等你过门了,再交给你也不迟。”
  宋翡脸色一僵。
  这个男人,确实不那么好糊弄。
  亲自敲定了所有事情,黎远洲在上楼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
  与此同时,会客厅的角落里,艾尼突然顿住脚步,对林九道:“我吃得有点杂,现在不太舒服,要上楼休息一会儿,你等会给我送杯热水和胃药过来。”
  林九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二楼的走廊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他端着药上楼时不禁再次感慨,这座城堡的巨大。
  生怕自己在这一模一样的房间里走丢,他特意记了路,在2-f-23的房门口停下,扣响房门。
  门没关,他迈步走了进去。
  黎远洲趴在洗漱台前,双眼发黑,盯着镜子里乌青苍白得如同厉鬼的脸,周身气压阴沉。
  洗漱池的排水口堵着,他微微弯腰,又吐出一口血,觉得该吐的都吐光了,这才打开水阀,等那鲜红的水即将满溢而出时,才准备放水。
  林九端着药进门时,看见的就是一缸的血,和嘴角鲜红头发凌乱,正好遮住眉眼的黎远洲。
  有一瞬间,黎远洲那张阴郁的脸和林酒重叠。
  不论是忍痛的神情,还是按在胃腹的手,都一模一样。
  玻璃杯落地,林九眼圈发红,嘴唇嗫嚅片刻,最后吐出两个字:“哥哥……”
  他踉踉跄跄地把人抱住,嗓音哽咽得能够掐出水来
  黎远洲被他撞得眼前一黑,扶着墙滑坐到了地上,额角渗出冷汗。
  漂亮哑巴不但会说话,居然还叫他哥哥……虽然声音沙哑得不像女孩。
  这个小骗子俨然是认错了人,但温温软软的,把他抱得好紧,好温暖。
  如果揉进身体里去,一定可以抚慰所有的疼痛。
  如果自己真的是她的哥哥,就好了。
  ——
  黎远洲最后在林九的怀里晕了过去。
  林九没哭几秒便发现自己哭错了人,林酒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他迟钝地看清自己到底抱了谁,差点被吓死。
  但黎远洲似乎晕过去了。
  他想到卫生间里那么多的血,于是把黎远洲放好,急急忙忙地要出门去找人。
  刚走到门边,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艾尼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穿有白大褂的医生。
  林九愣愣地站在门口,注意到门口聚集有一堆宾客。
  他们探头探脑的,在房门被艾尼打开后,成功看到了黎远洲身上的血,更看到了卫生间里的一片狼藉。
  林九听见他们说着一些黎家要变天了,胃癌晚期,命不久矣之类的话。
  林九看向不省人事的黎远洲,眼睛又开始发红。
  不是因为黎远洲,而是因为林酒,他想林酒了。
  艾尼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确保所有人都看见黎远洲的状况之后,他开始疏散宾客。
  这场宴会之后,黎家的股市一定会很热闹。
  房间重新空荡,艾尼仿佛这才发现角落里呆滞的林九,他伸出手,想要把人拉过来。
  林九躲开他,头发凌乱得有些狼狈。
  艾尼抓了个空:“怎么了?”
  林九道:“你说你在这个房间里,我才过来的。但你不是让我给你送药,是让我给黎远洲送药,你昨天明明说要我离他远一点。你在骗我。”
  他脑筋太直,只能看出来艾尼是在骗他,却不知道艾尼为什么要骗他。
  但他不喜欢别人骗他,于是转身就要走:“我不要你的钱,也不给你当老师了。”
  骗子。
  他明明可以不用看见黎远洲吐血的样子,也不用想起林酒的。
  林九说走就走,艾尼在原地愣了愣,轻佻的神色倏忽消失,瞳孔收缩,掺杂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他追出门:“怎么我就骗你了?我是真的不舒服才让你来送药的。”
  艾尼抓过林九的手往自己左上腹按,林九刚一摸上去,那里就轻轻地抽搐了几下。
  林九一愣。
  艾尼适时皱眉,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我怎么可能让你给他送药呢,我和我哥哥从来都不对付,我都说过了,老师是我的人。”
  林九见他脸色说白就白,期期艾艾的:“哥哥有胃病老师就心疼,我有胃病,老师还骂我是骗子。”
  “可是你让我把药送到f23号房,我——”林九上楼之后,仔仔细细地找过一遍,他可以肯定,这一整层楼,只有一个f23号房。
  但他话音刚落,眸光一转,便发现了另一间f23号房。
  就在黎远洲待的那间房对面。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两间……,这个设计也太不合理了。”
  林九郁闷不已,艾尼突然掰正他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林九说忘就忘:“什么话?”
  “不给我上课的那些气话。”
  林九咬了一下腮帮,愧疚道:“是我错怪你了,我和你道歉。”
  艾尼似乎还不太满意,眼睛微微地耷拉着,屈膝和林九平视,把脸颊凑到了林九面前:“除非你咬我一口,不然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咬一口?
  林九盯着艾尼的脸,真的怀疑少年有一些怪癖,但咬一口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林九张开嘴,轻轻地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
  奇怪,他好像咬到了一口毛茸茸
  艾尼被他咬了一口,耳朵差点从白发下冒出来,它愉悦地眯起眼,异瞳发出璀璨的光彩:“宴会差不多也结束了,老师今天可以提前下班,但是明天,后天,以后每一天,都要来给我上课哦。”
  林九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再看了一眼那多出来的f23号房,仿佛看见那墙壁上的花纹在扭动。
  再一眨眼,却又是幻觉。
  他揉了揉太阳穴,好久都没犯病了。
  看来并没有好。
  订婚宴最后在黎远洲命不久矣的传言中散去,艾尼给林九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目送林九离开庄园。
  它站在城堡二楼的窗口,一金一红的瞳孔如同旭日和夕阳,随着林九的身影在玫瑰花圃中消失,它缓缓地勾起了一抹笑。
  黎家是它的,玫瑰也是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