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过去。
  傅知涔几乎秒接。
  “时樱,我是傅知涔。”
  时樱心想,电话是我拨的,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不过心里怎么想的,时樱不可能说出来。
  更何况,怎么说呢。
  虽然她自己非善类,但她能活到现在,多亏药王谷医师们不计前嫌多次生死一线救治。
  医生其实是个很神圣的职业,即使病患是仇敌,有些医生也会出手搭救。
  时樱不是能理解这种行为,但她对治病救人的医生生不出恶感。
  再加上,傅知涔确实是一位好医生。
  她各方面风评都很好,而且干净。
  偶尔在医院,闲聊时,夸她医者仁心、涵养练达的绝对比说她严苛的人多。
  成年人虚情假意那一套问候废话从傅知涔嘴巴里说出来,时樱清楚她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与生俱来的涵养。
  因为时樱见过傅知涔妈妈、妈咪一两面,她们说话也是如此。
  中产阶级老师,可能那种书香门第环境养出来的孩子,道德感都很高,与生俱来带着画笔勾勒的礼貌细致还有繁复的教养。
  时樱就做不来,回了句:“我存过你联系方式。”
  “今晚有空?一起吃个饭。”傅知涔问
  奇怪。
  她们之间协议在身,有什么话是协议上没有,需要当面面谈的吗?
  时樱挑起眉梢。
  两人协议结婚不假,但真的不太熟。
  虽然确实领证了,却一直分开住。
  更贴切些的关系应该称之为:甲乙方。
  傅知涔是时樱的甲方客户。
  时樱是扮演傅知涔三年伴侣的乙方工具人演员,等待三年期满,傅知涔会支付时樱一百万外加一套房子。
  也就是时樱现在居住的这栋小别墅。
  至于傅知涔一个中产阶级,为什么会有钱买价格不菲的别墅,时樱就不得而知了。
  她向来不关心甲方合作伙伴金钱来源,而且傅知涔也绝对算不上穷人,她身为二院,或者整个星际有名的神经外科主刀医生。
  怎么来得钱,要以她飞往各大星球做手术为准。
  时樱其实要感谢傅知涔个人领地意识强。
  不然两人住一起,时樱真面目迟早露出来,两年前初次见面傅知涔发热的情况也将再发生。
  约法三章这件事是傅知涔主动提的,即明文规定,三不原则:不公开、不交心、不长时间同居(除应付双方家长)。
  所以,眼下时樱原则上是能够拒绝傅知涔吃饭请求。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傅知涔语气里还夹杂着熬整夜后的疲累不堪。
  时樱大概在一开始听到她的请求时,就会敷衍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压住心底疑惑,时樱用惯常装来的口吻,掐嗓说:“吃饭就算了,你发我短信说一起住,是怎么回事?”
  傅知涔那边有脚步声,她对时樱说了句稍等。
  紧接着时樱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类似于白噪音的匆忙喘气。
  “傅主任,下一台接台手术时间定在7:10分,我帮您拿了豆浆、油条。还ok吗?”
  傅知涔告诉对方再帮她泡一杯咖啡。
  谈话很快结束,几声错落的脚步声过后,像是走到角落了。
  时樱听见傅知涔说了句抱歉。
  又问她:“你还在听吗,时樱?”
  “在的。”时樱:“你昨晚,在手术?”
  傅知涔唔一声,嘴巴里嚼了些干油条,吐词不清。
  时樱叫她把嘴里东西吃完再说话。
  傅知涔语气变得颇为不自在,说:“不用……”
  “刚才不小心听到,你马上有接台手术?”
  傅知涔:“嗯。”
  即使再怎么不熟,听到这里,都在同一家医院。
  时樱也大致猜到了,昨晚幸福花园火灾伤亡惨重,傅知涔恐怕不止早上手术那么简单,而是熬了整个大夜。
  虽然并不认为傅知涔需要同情,但奉献成这样。
  时樱啧一声,没给傅知涔说话机会:“病人在病床正等待救治,身为医生不能率先自己垮掉,是吗。”
  她这句话直接把傅知涔堵那儿了。
  傅知涔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大脑缺氧行为呆滞,还是时樱别出心裁,用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关心她,确实有被安慰到。
  总之这通电话维持了三分钟。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傅知涔把油条吃完了。
  时樱也没闲着,用手指勾来真丝裙,披到肩上,踩着拖鞋,走到盥洗室,往脸上扑清水。
  她一个人住,手机开着扩音,搁盥洗室台面上。
  哗哗的水声,透过电话线掠过傅知涔薄薄的耳尖,不算难听,竟然有羞臊醒神的效果。
  就是有一点挺奇怪的,时樱平日里丧里丧气、无精打采,精神状态宛若小老太般死气沉沉,实在很难想象,她起床会洗澡?
  三分钟了,这么讲究?
  傅知涔压住心中疑惑,端起热豆浆抿了几口,感到胃稍微好受些。
  开口说:“时樱?”
  时樱让傅知涔等三十秒,第一道洗脸流程结束。
  “你说。”
  “虽然感到冒昧,没有提前同你打招呼要求同住,但是这件事前因后果我想当面跟你谈。”
  傅知涔语气格外诚恳。
  说实话,时樱还挺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叫傅知涔突然要求同居,还把姿态摆得这样低。
  不过今晚下班后时樱确实有事情要忙,两周前她刚与一家古风店老板谈广告意向约,地点定在万象城。
  时樱在脑海里绕了下行程。
  如实告诉傅知涔下班后自己有私事处理。
  “约到稍晚的八点,行吗?”
  傅知涔干脆利落答应:“随你方便。”
  *
  白天锦市又下雨了,雨点缠绵不休。
  药房地面潮湿,早上有护工阿姨拿着干拖把,清洁地面,结果她自己打滑,差点摔倒。
  时樱帮着扶了一把。
  护工阿姨借助时樱的手站稳脚跟,侧眼觑到时樱厚重刘海下,完整的半张脸部轮廓。
  她惊讶地欸了一声。
  “时医生,你结婚了吗?”护工阿姨站稳了,见时樱撒手走进药房。
  绕到她所在的窗口前说,如果没结婚,给你介绍对象。
  “我有个儿子……”
  药房统共四个窗口,白珂今早没来,时樱顶了她的位置,垂着头给病人核对药单,眼皮都没掀一个。
  主要是这个问题她不好答,怕开口语气不好,你有个儿子怎么呢?
  不给人到处介绍对象,是作为大妈的礼貌。
  大妈叭叭说,时樱都没个反应。
  正前方拿药的黑西装大背头男士看不下去了,指着时樱说:“欸,你这医生怎么回事,别人跟你说话,你都不带搭理的。”
  时樱其实还挺想笑,猪没地方操屎了,打着正义的旗帜,肆无忌惮拉个人随便喷粪。
  她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他,没有再掐着嗓音,人畜无害说:“嗯?你有事?”
  “我是说,别人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搭理。”
  “因为我时常把自己看做一具尸体。”时樱把抓好的中药包抵到男人怀里,不紧不慢说:“一周两次,记得煎服使用。”
  男人被她徒然挑起眉梢的细长眼睛给瞪得闭上了嘴巴。
  “主任,急症那边在催,我们不过去吗?”
  实习医跟在傅知涔身边,小声问。
  时樱闻言往那边看去,恰好与傅知涔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时樱愣了一下,倒没有多少崩人设的惊慌。
  笑话了不是,她装颓毁容,无非就是为了前期主角摸挨。
  但也不是非得委屈自己,无时无刻苟命。
  时樱做不来那种伏低做小。
  不清楚傅知涔听去多少,但总之问题不大。
  还有一个月,关郁就要规培返院了。
  时樱认为即使傅知涔发现自己可能没有她想象之中那样,声音难听,颓废无趣,但半年时间,能扭转什么剧情。
  时樱顶着她那头樱桃小丸子的锅盖头,冲傅知涔礼貌点头,自然地收回视线,算作打招呼。
  至于傅知涔熬大夜下完手术后,不回家休息,还往急诊跑,是为干什么。
  时樱根本不想care。
  不过她不care,大明星陈然来看自己经纪人,带了一众记者,兴师动众把医院大门给堵着了。
  这件事,时樱还是略有耳闻。
  *
  临到中午,时樱收到医务科投诉通知。
  “小时,这都第几次了。”
  医务科主任将投诉单往时樱面前一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头疼地抓绕头发,说头顶秃完,都是你的功劳。
  时樱挺瑟缩的缩着肩膀,没吭声。
  “你没事干嘛跟患者家属说,把自己当成尸体那种话。”
  医务科主任语气要发癫了。
  时樱挺寻常的斜他一眼,回说,自己说的是实话。
  “实话也不能当患者家属面前说。”医务科主任手重重一拍桌面。
  “啪”一声响,时樱都有点替他的手疼了。
  果不其然,主任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秒变成吃痛,像一吨铁块跌坐回办公椅上,又故作严肃地看向时樱,见她没反应。
  翻出过往一沓的诉单。
  “上回,你跟人说你喜欢装死,被投诉,这回你说把自己当尸体,被投诉……下回……”
  时樱揉了揉耳朵,美女真的禁不起这种高昂嘹亮与关郁同款的音量,她垂着头,忍不住打断他:“我说的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
  朗笑声从时樱右侧靠后传来,门口站着关院长和傅知涔。
  时樱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医务科主任灵活地从转椅上弹起,脂肪下垂的脸堆满笑,快速越过时樱,上前迎接门口那两人。
  “关院长,傅主任,你们怎么过来了。”
  时樱觉得挺滑稽的,转过头。
  今天是第二回在医院偶遇傅知涔了,频次太高。
  考虑晚上还要见面,时樱差不多在视线与之对上的一刹,立即刹车,要收回。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樱看见傅知涔眼底漫了丝笑,仿佛在说:把自己当成尸体好装死,原来如此。
  时樱美丽的脸蛋隐藏在发丝间,僵了一瞬。
  挺烦的,大多时候好感与喜欢始于盯着一个人偷笑开始。
  时樱颇为冷淡的睇了眼傅知涔。
  希望她明白:没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