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眼泪是女人最好的杀气,其实对于好看的男人也一样。
  
  她自认为大哥这张脸比起刘香花不要太好看。最重要的是,大哥完美继承了娘的哭功,哭的时候比笑的时候还要好看,那双圆圆的杏眼一闭一睁,眼泪便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最绝的是只掉眼泪不出声,比刘香花号丧一样的哭法不知惹人怜惜多少倍。
  
  小时候自己被人欺负,大哥去人家门前要说法,大人不在就搁地上躺着,大人一来便开始哭,那可怜模样,好像被欺负的是他自己一样,哭上十回有九回能让那家的混小子吃一顿板子炒肉,还能带回来不少吃食,可是让其他那些成天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的混小子恨得牙痒痒。
  
  后来爹去世,她也没时间去跟别人打架了,大哥也就再也没哭过。
  
  这一次要不是事急从权,她也不会让大哥去出卖色相和眼泪,大哥身体不好,该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才对。
  
  杨喜云回来后听到儿子说想要分家,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家里所有的厚衣服给陆南巢穿上,声音有些怯弱地提议道:“要不现在就去吧,晚上夜冷,你这身子哪里受得住……”
  
  陆南巢无奈,柔声同她解释:“娘,里正家里的汉子都在镇上做工,到了晚上才回来,儿子现在去了也没用。”
  
  “啊……这样啊。”
  
  她素来是个性子软弱的,几年前当家的去世,主屋那边一点粮食都不愿给,大儿子又突发高热,烧得不省人事,她却只是偷偷抹眼泪,一个字都不敢说,最后是小女儿拎着她爹那把刀跑过去,生生要来了二十个铜板和半袋粳米。
  
  就在第二天,女儿就独自进了山。
  
  “娘,您过来一下,我有话对您说。”
  
  女人瘦弱的肩膀肉眼可见抖了抖,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转身慢慢靠近床边,双手绞著洗得发白的衣角,水汪汪的杏眼里满是无措。
  
  “关于分家的事,您有什么想法吗?”
  
  “啊……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个东西,你……你和南哥儿决定就好。”
  
  陆北依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说好。
  
  这个……增进母女感情什么的,还是先缓缓吧。
  
  到了晚上,陆涛家里的汉子下工回来,刚喝了一口水,陆南巢就提着东西上门了。
  
  陆涛的媳妇杨慧见来人是他,大吃一惊,忙让人赶紧进屋,“南哥儿,这大冷天的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林子,快给你南哥倒碗热水!”
  
  “哎呦!你看看这,脸都冻红了……喜云怎么回事啊,有什么事不能等白天说,非得让你大晚上遭这个罪……”
  
  陆南巢笑了笑,“谢谢婶子关心,我身子不碍事的。”
  
  杨慧和杨喜云的娘家是一个村里的,两人年纪也差不多,没出嫁的时候也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又都嫁到陆家村,有什么事,都会帮衬著一些。
  
  但因杨喜云的性子软弱,她婆婆刘香花又强势,杨慧送过去的东西,往往都进了主屋那一大家子的肚子,久而久之,她也就歇了帮衬的心思,只叫自己当家的明里暗里多注意点,别让那一大家子太过。
  
  “好几年没见着,林哥儿都长这么高了。”
  
  “嗐!半大的小子疯长呢,也不算浪费粮食……南哥儿你先坐一会儿,你叔在里屋换衣服,我去叫他。”
  
  她一进去,里屋就传来两声沉闷的咳嗽声,陆南巢眼神微微一动,低头捧著碗喝了一口热水,喉咙急急吞咽了几下,才忍住咳嗽的欲望。
  
  陆涛在家里行四,几个兄弟都挺照顾他,当初娶媳妇花的五两银子有一半是几个兄弟凑的,所以他一直对陆东平父子三人苛责大房的行为看不过眼。
  
  但看不过眼是一回事,让他这个里正主动去管这档子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啧!我说你怎么回事?人家南哥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个当叔的躲在屋里不出声算怎么一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婆娘下手咋这么狠呢!”
  
  “少装可怜,赶紧去!”
  
  杨慧一点都不心软,拧着耳朵就把人推了出去,看到陆南巢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和善可亲,笑眯眯地扔下一句“你们叔侄俩好好聊”就出去了。
  
  被单独留在屋子里的叔侄俩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咳!”
  
  陆涛咳了两声,慢悠悠地走过去坐下,从怀里抓出三四颗板栗塞到青年手里,后者愣了一下,随后弯著俊秀的眉眼笑了起来,“谢谢叔”。
  
  “叔应该猜到我今日过来是为什么事了吧?”
  
  见他这么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陆涛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两道浓眉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深深叹息。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继续忍着又能怎么样?北丫头是个能抗事的,有她在,那刘氏也不能把你们大房怎么样,等过两年你身子好一些,我让你婶子做主,给你说一个能掌家的厉害媳妇,到时候随便找个厚道人家,哪怕年龄大点,把北丫头嫁出去,你们家也就熬到头了……”
  
  “……非要闹到那一步,实在是不好看啊。”
  
  除了他们这一支有些特殊,是由身为族老的当家人主动提出分家外,村子里凡是闹分家闹到族里的,几乎都翻脸成了仇人,就算最后分成了,往后几十年也是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刘香花看着像是那种能跟别人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吗?分家后大房继续穷困潦倒也就罢了,但凡日子有一点起色,刘香花绝对会腆著老脸巴上去狠狠吸血。
  
  “叔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
  
  陆南巢苦涩地扯了扯唇角,垂著头,露出一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压抑又无奈地发出一声“唉”,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便盈满了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我就是想让我娘和北丫头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
  
  “您就说,这十里八乡的,有哪家的汉子活得像我这样没出息,拖着一副破败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为家里挣一分钱,谁家又愿意把姑娘往我屋里嫁呢……”
  
  苍白修长的手指在灯油的映衬下泛著玉一样的柔和光泽,拇指和食指捏著焦糖色的板栗微微用力,坚硬的外壳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香甜的板栗肉露了出来,被拣起放进嘴里,尝到了一嘴苦味,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