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被整得两眼发酸,不禁想起早早去世的正仁兄弟,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
  
  青年却像是感受不到他的局促一样,抬指擦掉下巴上的一滴泪珠,又是轻轻一叹,“阿奶要把北丫头卖给刘老四的那天,要不是有叔主持公道,我们大房就真的……”
  
  陆涛在一边默默擦汗,这话他可不敢认。
  
  “那,那行吧。我和老族长知会一声,过几日等北丫头身子好些了就把宗祠开了,到了祖宗面前,该怎么分就怎么分,也不偏了谁。”
  
  “多谢叔。”
  
  两人聊完之后,杨慧本来打算留陆南巢吃饭,但对方坚持要回去,不得已,只好让自家大儿子送他回去。
  
  里正家四个儿子,大儿子陆飞比陆南巢还大一岁,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两年前娶的媳妇,去年年底喜得贵子,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身形魁梧高大,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二儿子陆河和三儿子陆培是一对双生子,今年十六岁,小儿子陆林今年九岁。
  
  杨慧给青年带来的那只篮子里装了满满一篮野菜让他带回去,下面塞了拳头大小的一包豆腐,眼看着马上就要入冬了,山里也没多少带绿的草,这些可是好东西。
  
  “以后要是有事就让喜云妹子过来,或者找人告诉婶子一声也是一样的,你可是你们大房的独苗,身子又不好,这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喜云妹子可怎么活啊……”
  
  陆南巢乖巧点头,“我听婶子的。”
  
  杨慧站在门口,望着青年仿佛风再大点就能被吹跑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卷著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湿痕,转身走回院子。
  
  苦命的孩子啊。
  
  这天晚上回去之后陆南巢就发了高热,陆飞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村头请了王郎中过来,几个人忙活到后半夜才生生捡回了半条命。
  
  陆家主屋那边,刘香花听说了大房那病秧子大晚上发了高热差点没命,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骂着那母子三人还不解气,又把早死的陆正仁也拉出来骂了一遍。
  
  老二两口子没有孩子,夫妻俩住一间房。
  
  两口子躺在炕上,各盖着一床被子。黑暗中忽然响起了男人木讷的声音:“文娘,你想分家吗?”
  
  旁边的女人似是冷了,轻轻抖了抖,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我都听相公的。”
  
  陆正义探手过去为女人掖了掖被角,坚毅憨厚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神情晦涩不明,“知道了,早点睡吧。”
  
  西厢房。
  
  赵红绸:“当家的,我听说大房那病秧子今晚去了里正家,该不是为了分家的事吧?”
  
  陆正礼嘿嘿一笑,挪著身体挤进媳妇的被窝,搂着腰上下其手:“管他是不是……分家这么丢人的事,爹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看着吧,随便大房怎么蹦跶,把族长搬出来都没用,绝对不可能从咱们手里扣走一个子儿!”
  
  赵红绸这才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许氏那贱人是个不下蛋的,进门都快二十年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大房的那个又是个短命的病秧子,只有他们三房的安哥儿和平哥儿才是老陆家的根,银钱自然全都是他们三房的,哪能分给大房那几个赔钱货!
  
  正气愤著,腰侧忽然被捏了一把,赵红绸被捏疼了,抬脚就踹了过去:“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陆正礼:“嘿嘿!媳妇你看,反正也睡不着,不然咱们……”
  
  黑暗里,赵氏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你个死鬼……轻点
  “……”
  
  ——
  
  那天去过里正家后,陆南巢足足躺了三天才下了地,眼看就要入冬了,受了这么一遭,那本就清瘦的身形看着更加空荡了,脸色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大飞哥,我阿爷阿奶他们呢?”
  
  “二河去通知的,这会儿估计都快到宗祠了。”
  
  陆飞背对着青年,一手抓着他的手臂搭在肩膀上,微微弯腰,一个用力就把人背了起来,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人,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
  
  “大飞哥……我不用……咳咳……”
  
  “行了,留着那点子力气去宗祠说吧。”
  
  陆飞语气低沉,稳稳当当地往前走,顾及著青年的身体,没有走太快。
  
  陆南巢咳了一会儿就没声了,好半晌才用气音低低说了一句谢谢,陆飞没搭腔,脚下的步子踩得又稳又轻。
  
  杨喜云扶著腿脚不利索的陆北依跟在后面,脸上带着苦相,时不时挽起袖子给女子擦额头上的汗。
  
  等终于到了陆氏宗祠前,陆北依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大片。
  
  宗祠外围了一圈人,都是来看热闹的村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见那娘俩走过来,纷纷避开一条路,神色各异地拉着身边的人说小话。
  
  “来了就赶紧进来吧,时辰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
  
  陆涛从里面走出来说了一句,面色有些难看。陆东平和老二老三那一大家子一刻钟前就到了,一直嚎到现在,族老们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谢谢叔。”
  
  陆北依低声道谢,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杨喜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已及耄耋之年的老族长端坐上首,发须皆白,穿一件黑色的长棉袍,怀里抱着一只大肚的搪瓷缸子,微微垂着眼,缩著脖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惬意模样。
  
  几位族老坐在两侧的椅子上,其他人跪了一地。
  
  “晚辈陆北依,见过族长及各位族老。”
  
  在族老里没见到陆涛的父亲陆明辉,陆北依心下不由一沉。
  
  “虽是旁支,但难得来一次,过来给各位祖宗上炷香吧。”
  
  “是。”
  
  陆北依低声应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女子的那条右腿上,只有老族长陆言生依旧闭目假寐,枯槁一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敲在茶缸的肚子上。
  
  直到一位族老给陆北依递了香,她欠身想要往下跪的时候,那道苍老威严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
  
  “不用跪了,就这样拜吧,想必祖宗是不会怪罪的。”
  
  “多谢太爷爷。”
  
  女子顺杆就爬,直接改口,陆言生也并未生气,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腿脚不方便就站着听,左右分家的事,也轮不到你这女娃子做主。”
  
  “北依明白。”
  
  陆北依乖顺地回道,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站在陆南巢和杨喜云身边,拄著拐杖,腰板挺得笔直。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断吧。东平,你是一家之主,你先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