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把散落的额发捋到脑后，男人轻按耳侧皮下植入的按钮、接通了斯沃博德内市防卫局的内部专线。
“派人来米利亚街和华人街的交接路口收拾现场，”不等电话那头的接线员开口，有着一双黑瞳和一头中长波浪状灰发的俊朗男人用粗犷的嗓音朗声道：“一个因为动力炉超量过载导致义体和神经系统双重暴走的可怜家伙，已经被我净化了。”
挂断通讯，男人低头看着身前雪地上那滩已然不成人形的遗骸，默然叹息。
——装载在身的机械义体全部被暴力拆解，植入体内的人造经脉也尽数扭曲断裂，小腹中的动力炉更是由于超负荷运转而发生了爆炸……委实只能用“滩”来形容了。
男人单膝跪地，魁梧身躯投下的影子覆盖了整具遗骸；垂下目光，他张开左手虚掩逝者的面部，右手拇指、食指与中指相触，在自己胸前以上下右左的顺序划下十字。
“愿主怜悯你的罪。”男人以低沉的声音虔诚祷告。
片刻后，一辆涂装着斯沃博德内市防卫局标志的全地形装甲越野车呼啸而至、停在了路旁。三名全副武装的防卫局警员下车后快步走到男人身侧，恭敬地垂下头齐声道：“谒见别利亚科夫代理司祭大人。”
“主爱世人。”被称为别利亚科夫代理司祭的男人微笑致意，继而详细地讲述了这起事件的完整经过。
“……之后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协助调查的地方，直接联系我就好。”以这句话作为结尾，别利亚科夫与三人道别，转身离去。
“队长，代理司祭大人为什不干脆用圣火彻底净化这个暴走的修者？”一名防卫局的警员厌恶地扫视了一圈现场这惨不忍睹的状况，忍不住皱着眉问道。
“你丫脑子进电解液了？”心情奇差的队长没好气地训斥道：“圣火烧过一遍，咱们还能调查出个屁啊！赶紧去给老子拉警戒线去！”
黑著脸在遗骸边蹲下身，只一眼，就彻底浇熄了队长心底的那丝侥幸。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起了；盯着遗骸下腹部那道无比眼熟的爆裂创口，队长咬着牙、无比恼火地问候起了防卫局四处那帮只会吃干饭的混蛋的祖宗。
——“连个他x的卖盗版功法的都他x的抓不住！真是他x的一群废物！”
***
夜已深，雪也愈发得大了，别利亚科夫走在很是有些冷清的华人街上，不仅来往的寥寥行人都对他避而远之，就连街边的小贩在他经过时也会下意识地停止叫卖。
别利亚科夫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他十几分钟前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净化了一个可怜的灵魂——或者说，以近身肉搏的方式用纯粹的暴力生生打死了一个暴走的中阶修者——周遭的窃窃私语声在植入了听力增强装置的他的耳中无比清晰，却不会影响到身为主之代行者的他的情绪。
拐进一条小巷，别利亚科夫对两侧墙壁上投射出的各类小广告的全息影像视若无睹，停在一家店前，他扫去自己肩上的落雪，透过高强度玻璃纤维材质的店门向内望去。
店有客人在。
别利亚科夫走到店门的一侧，安静等待。
店铺招牌上，红与金的霓虹灯管拼接出了汉语和俄语的“有间商铺”；前任老板曾向别利亚科夫解释过，这是旧世界后期某部无厘头式搞笑电影的一个冷笑话。
斯沃博德内位于新**境内，毗邻华国东北部，主流语言自然是俄语和汉语；身为外来者，别利亚科夫如今仿佛土生土长般的汉语言能力全都来源于老店长的亲自教授。
——说起来，“土生土长”这个词汇，也是他年少时从前任老板那学来的。
别利亚科夫在十六岁那年结识了这家店铺的前任老板、傅言，与他成为了“忘年交”的好友。傅言没有结过婚，但在**以前收养了一名孤儿。两年前，傅言在一场意外中逝世，监护那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的责任，便落在了看着他长大的别利亚科夫的身上。
——有间商铺的现任老板，便是这位名为“傅文”的年轻人。
***
傅文左手撑著柜台，右手在老式计算器上飞速点按、计算着眼前这批遗迹货物的收购价格；等他停下时，机械且男女莫辨的电子合成音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十二万三千。
“共计十二万三千新卢布，”傅文抬头看着身前的客人，推了下鼻梁上的眼睛、带着笑意问道：“您是要全款现金，还是在小店购置一些商品？”
“……十二万三千？有些低了吧。”低沉的声音从黑色的半覆面式呼吸器下传了出来，很明显，这位客人对这个价格并不是很满意。
“本店的估价向来是最为公道的。”傅文笑容不变——才压了区区四成而已，真的已经相当公道了——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面对的是一位修者，而自己只是个没有进行过任何身体改造的普通人。
客人沉默了。傅文仿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借着这个动作再次迅速评估了一番对方的实力：五年前就已经停产的地藏6型机械义体右臂，对最新型神经毒素几乎没有过滤效果的新野造呼吸器，大陆货色的“三日月·改”纳米材质太刀，而最重要的是……
傅文瞧着这小伙子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身高，在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最多也就十六岁吧？在荒野中生存的旅者，活得可真艰辛啊。
不过感慨归感慨，生意还是要做的；傅文用真诚的目光盯着对方浅褐色的眼眸，和声道：“介绍客人您来本店的那个人，也说过‘有间商铺’是斯沃博德内名声最好的店铺吧。”
敏锐地观察到对方的眼神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傅文立刻趁热打铁道：“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还希望客人您能赏脸与本店合作。”
——除了收购和售卖各类商品，“有间商铺”还是斯沃博德内地下网络的老牌中间商之一；情报、违禁品、悬赏任务……总之，只要能搭上有间商铺这条线，就等于正式收到了斯沃博德内地下世界的入场券。
——事实上，以这家店铺的地位，若非傅文的法定监护人是【东极教会】斯沃博德内教堂的弗拉基米尔·r·别利亚科夫代理司祭，至今还未成年的他、绝无可能在两年前顺利地继承养父傅言留下的这份遗产。
客人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傅文却没有错过他眼底倏尔闪过的那一丝夹杂着喜悦的安定之情；所以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在有间商铺挂名？傅文稍稍放松了警惕，心道：那就好办了。
用右手拉开柜台抽屉、取出一张黑色卡片，傅文微笑着道：”请您提供一下姓名或是绰号，以及您所使用的通讯号码；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对了，如果客人您还没有做过植入通讯设备的手术的话，建议您去做一次植入，以免错过重要的通知和联络。”
“はやと。”半覆面式的呼吸器下传出了一个日语词汇。
hayato……“隼人”？傅文把卡片插入柜台上连接着电脑的卡槽，单手在姓名栏用中、俄、英、日四语输入这个称谓，又在通讯号码那一栏填入了对方接着报出的十七位数字。
激活完成，傅文用右手将卡片递给隼人，语含深意地道：“欢迎您的加入。”
隼人以非常符合傅文刻板印象的方式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起身后伸出双手去接那张黑色卡片；然而就在他的指间将将要触碰到卡片边缘时，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间店铺。
“操！”傅文的意识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单字的脏话，经过十余年无数次严苛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在下一个瞬间便促使他用力按下了一直撑在柜台上的左手。
超高频的尖锐蜂鸣登时压过了警报的呼啸、深深刺入傅文脆弱的鼓膜，恶心的感觉还未浮现，一道炫目的炽白电流便已击穿柜台前挡板、狠狠劈在了隼人的腹部。
及时偏开视线的傅文好歹没有被当场闪瞎双眼，等他弓著腰干呕完、再抬起头时，便看见了正单手掐住隼人脖颈、将其提在半空中的别利亚科夫。
乳白色的圣洁光芒萦绕在别利亚科夫的指间，只需一个动念，倾泻而出的圣火便能彻底净化这个试图暗算傅文的混账东西。
“咳……留个活口先。”傅文一边关闭自动防卫系统，一边哑著嗓子喊了一句。
别利亚科夫随手把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隼人丢在身前——在冲进来将其锁喉的同时，他就用圣火封锁了对方脖颈内所有的神经、血管和人造经脉——扭头阴沉着脸对傅文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头晕脑胀的傅文勉强站直身子，咳嗽著把目光投向了地板上从隼人身上掉出来的那坨焦黑的玩意儿。
虽然已经被高温电流彻底烧毁，傅文还是凭借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认出了它。
“病毒培养皿。”傅文眉头紧皱、对别利亚科夫道：“六边形，是早期的遗迹物品。”
——所谓遗迹，是指旧世界留存至今、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新世界的人类占据和使用的各类废墟，包括城市、研究所和地下掩体等等；六边形的病毒培养皿是新旧世界交替时期的风格，而面培养的东西既然能引发店铺内安装的自动防卫系统，那毫无疑问、就是随着那场划分了新旧世界的流星雨一同坠落在地球上的……
——异星病毒。
“如果他真的是旅者，”傅文用狠厉的目光撇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隼人，“那他根本就不可能带着这东西进城。所有跟异星病毒有关的东西都是一级违禁品，防卫局有权击杀任何携带相关物品的普通人类和修者。城人不认识这种一百年前的培养皿还说得过去，可旅者几乎世代都以探索遗迹、收集和贩卖遗迹物品为生，他怎可能会不认识？”
更何况，即使是异星病毒、能在培养皿存活一百年也实在太过夸张了，这根本就是刻意仿造出来的东西！
“伪装了身份，或者是被人利用了。”别利亚科夫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带着心悸道：“还好傅叔设计制造的防卫系统足够有效。”
“你可拉倒吧！”傅文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这破系统就只能识别出活化了的异星病毒，况且只要进行身体改造就能免疫感染，老爹却非要我满十八岁以后才能去做手术——你也是！这两年盯我盯得这紧，不然我至于倒了……整整四次血霉？！”
“……你下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这混蛋交给我处理。”别利亚科夫明智的转移了话题；身为【东极教会】斯沃博德内教堂的代理司祭，他有的是办法撬开这小子的嘴、“问”出背后的指使者。
“交给你了。”傅文阴刻地应了一句；当了两年地下网络的中间商，他可不是什善男信女，既然有人妄图谋害自己的性命，那他自然要进行对等级别的报复。
——不过，眼下还有另外一件优先级更高的事情需要立刻解决。
“赔钱。”傅文翻了个白眼，大剌剌的把左手摊到别利亚科夫身前，一脸的奸诈模样。
“啊？啥？”
“店门的钱！”傅文板起脸，朝门口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怒了努嘴、挑起眉毛道：“撞坏了我的门，你总得给我赔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