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阆苑遗孤 > 第二十九章永和宫风波
  自被册封了嫔位,永和宫每日来探访的妃嫔都络绎不绝,十二监的总管们都强打十二分的精神,恨不得使出全身解数巴结恭迎。小勋子也在我的安排下,默默进了永和宫,不过他资历尚浅,干的净是些打杂的差事,穿的也是墨绿色无纹饰的宫装,很丑,但是很耐脏。不知是不是上次家宴在歆淑女面前替他解围的缘故,因此他干起活来格外卖力。
  
  
  尚衣监总管赵富琛更是一刻不敢怠慢,一大早就命内监打造了嫔位该有的凤冠冕衣送到永和宫,素知我平日最爱在贵妃榻上小憩,连靠背都安排的周到,一对红心闪缎五福捧寿靠背映的合宫上下喜盈盈的。
  
  
  知我受宠,族中亲眷面上皆有得意之状,更有甚者,有些纨子弟不用专门的凳子,而是踩着蹲下的车夫当脚踏。待我用了晚膳后卸下妆来,更有坏消息传来,叔伯家的堂弟范涛今日于闹市纵马伤人,打翻临街商铺无数。
  
  
  我只得夜访乾清宫,见御前侍卫在凛冽的月光下一字排开,形成一道人墙拱卫在宫门前,见我上前齐齐叩首请安。王提干也迎上前来相扶,一反常态的没有请安问好。见我面色微沉,嘘声的朝我道叔父正跪在御前为堂弟乞罪。
  
  
  只听皇帝在训斥叔父道,“你对自己的儿子尽心了,这孩子的骄纵也不能全怪在他的头上吧,子不教归根到底不也是父之过。你不但没有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反而在事后各种贬抑儿子,有你这般做父亲的!”
  
  
  闻言叔伯脸上荡著欣喜,皇帝话中护佑的氛围愈浓,“更何况朕又没有说过要降罪于他。”
  
  
  皇帝有意庇护堂弟,我也稍稍安心。也无需我仗义执言,当下又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乾清宫。几乎也是一夜没有好睡,次日惴惴不安的用着早膳。卿黛忙上前道,“小主晚上就吩咐小勋子去乾清宫打探消息,如今他已在外等了一会。”
  
  
  我忙置下碗筷道,“还不快传。”
  
  
  小勋子叩头请了安道,“奴才通过打探得知,皇上特意绕过刑部和大理寺,今个在早朝亲自宣布了对纵马伤人一案的判决,原拟小范大人判为迁出京城不得再入,可皇上又以年纪尚轻且为初犯为由加恩,判为二十挺杖,又许其可以罚金抵罪。”
  
  
  我只对小勋子道,“此事你办的很好,先下去吧。”待他退下,我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卿黛松了口气,大概猜到一点,道,“依照奴婢看来,皇上对小周大人网开一面,并非完全是因为小主的缘故。小主现下怀着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皇上爱屋及乌,必定要顾忌皇子叔伯家的颜面。”
  
  
  我心中已然有数,默想道,“是啊,如此喜爱孩子的父亲,一定不希望儿子的叔伯们是罪人。”
  
  
  扶崧也道,“相较于咱们,能拿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皇上也是希望如此才判决罚金抵罪。”
  
  
  我担忧的道,“皇上愈是这般,我愈是担心。”
  
  
  自有孕以来,整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这一日躺的久了,身体有些不适,皇帝亲自将靠背抽插出来重新安置一番,转头就吩咐王提乾道,“方才朕握这靠背手感有些粗糙,去把乾清宫宝座上的水红缕金靠背拿过来给珍嫔靠着。”
  
  
  躺的久了,发尾处几股发丝零星垂下,扶崧上前来为我扭成一股,一并在鬓角出盘成圆环,以一根珠簪固定,边盘边笑道,“小主您看,皇上巴不得把最好的都拿给您。”
  
  
  不一会太后跟前的安得禄也奉旨到永和宫进献礼物,尤为珍贵的是一副沉香雕蝠寿盘长纹手镯,安得禄朝我媚笑道,“太后听闻小主有喜了,忙命奴才置办了些礼物到永和宫贺喜。”
  
  
  盘长原为佛教法器之一,又称吉祥结,含有长久永之意,正因为盘长代表了绵延不断,由此引申出对家族兴旺、子孙延续、富贵吉祥世代相传的美好祈愿。安得禄又笑道,“太后得知皇上下了一道上谕,以后严禁奢靡之物入献,知道是小主进言教皇上自省,忙教奴才寻出了这副手镯。”
  
  
  我笑着收下了太后的赏赐。
  
  
  是夜,皇帝就寝于永和宫。熟睡间他紧紧的将我箍在怀,让我生了细微的汗意。看了看枕头上那渗了一滩的汗迹,欲挣扎着动一动,终究还是舍不得,犹在沉睡中的皇帝问道,“怎,朕让你不舒服了吗。”
  
  
  见我用手提了提被子,皇帝用食指勾起了我的下巴,双目对视间,他又侧身翻动一下,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忽然腾起了笑意,“那便枕着朕的胳膊睡吧。”
  
  
  我用手摸了摸枕头上的那摊汗渍,起初是温热的,后来也逐渐凉了,便道,“臣妾给皇上换一个吧。”
  
  
  他下意识抱得更紧,紧贴他的胸膛,能亲切的感受到他胸膛微微的起伏。在一旁笑道,“珍儿就没有什想问朕的?”
  
  
  见我思来想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皇帝抚着我的脸颊道,“好了,朕故意不说,就是等你来提。你是不是要问朕,为什不责罚你堂叔家的弟弟?”
  
  
  见我微微点头,“臣妾不愿为了母家的事,而让皇上心中不快。”
  
  
  反倒是皇帝好言安慰我道,“朕为的就是让你宽心,你哥哥不日就要入京,以后就是朕身边最有实权的大臣之一。朕连对你堂弟的骄纵都不能忍受,如何能忍受以后你哥哥的擅权气盛呢。”说着又道,“朕就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朕对你们是很放心的。”
  
  
  我在一旁笑道,“周家势盛,皇上这话,怕不知在静姐姐耳边说过多少次。”
  
  
  “你这个鬼灵精。”说着又半嗔著在我额头上戳了指头。
  
  
  翌日,皇帝又在永和宫逗留一段时间,也就是这段时间,卿黛急忙跑到殿前呼喊,“不好了,不好了!”
  
  
  皇帝瞪她一眼道,“成何体统!”
  
  
  卿黛可不像如此唐突之人,我见卿黛如此焦急,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忙问道,“为何如此慌张,殿前失仪。”
  
  
  卿黛慌忙解释道,“院内忽然蹿出一条蛇来,已经咬伤了两名宫女,诸人都不敢拿它,现在往殿内而来。”
  
  
  “什!”皇帝闻言大惊,急忙起身诘问,“宫怎会有蛇出没,那畜生有毒没有?”
  
  
  卿黛忍着不住上涌的焦虑之色,急道,“依奴婢看来,这蛇有剧毒,被咬的两名宫女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昏迷,命在垂危。”
  
  
  皇帝望了望我,沉声道,“宫怎会有蛇?哪个混账东西如此放肆,养这种伤人的畜生。”
  
  
  我进言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皇上该想想如何避免被这畜生误伤了要紧。”
  
  
  卿黛也急急进言,“是啊,小主说的对,还...还请皇上和小主移驾,别让这畜生伤著了。”
  
  
  见卿黛如此紧张,说话都有些结巴,可见这畜生的厉害,也体现出事情的严重性。说时迟那时快,转瞬间这条蛇已经盘旋至殿内,通身布满花纹。皇帝盎然,两旁侍立的宫女也从未见过这般光景,一边的太监也瑟瑟发抖,却不敢殿前失仪,挪动半步。大花蛇闻缓缓朝着殿内盘旋而来。
  
  
  王提干携带一众太监挡在皇帝的跟前,大花蛇只朝着宫女的方向缓缓移动,吐著信子好像在极力嗅着什。我猛的想到这条大花蛇只咬伤了宫女,而太监却无事,其中定有蹊跷,只道,“这条大花蛇只在宫女的身旁盘旋,而不在小太监的身旁打转,会不会?”
  
  
  皇帝早已疑心这条毒蛇是闻香识人的,为保我的安危,卿黛只能紧紧的贴在我的身旁,嚷嚷道,“要咬先咬奴婢,别误伤了小主。”
  
  
  危及时候皇帝却也没有多想,急忙道,“快去拿一些集灵膏来涂抹在珍嫔的身上,以遮挡身上的脂粉香气。”
  
  
  我猛地回首,金钗上的珠缨流苏旋转不及,叮铃作响,急忙道,“集灵膏是冬天涂抹皲裂的肌肤用的,如今炎炎夏日,哪有什集灵膏。”
  
  
  皇帝急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朕都急糊涂了,那该怎办?”
  
  
  王提干急中生智,“皇上看这畜生倒是离得铜胎香炉远远的。”
  
  
  皇帝猛地醒悟道,“香炉烧的可是沉香?”
  
  
  卿黛点头,王提干顺势道,“沉香气味沉厚,想来为这种畜生不喜,不如就将殿内的铜胎香炉烧剩的木灰取出撒在小主的衣服上,用来遮挡香气,叫这畜生不敢上前。”
  
  
  皇帝高亢道,“好主意,还不快去取来。”
  
  
  可是这蛇却盘旋在殿内的铜胎香炉周围,离著香炉虽几尺外,可是一双眼睛呲溜的极快,教人不敢上前,各个宫女瑟瑟发抖,虽是获宠的好机会,却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忽然有一人快速跑上前去将香炉顶盖掀开,这条大花蛇蛇听到铜盖落地的声音,上前去死死咬住香盖,见没什由头,转眼挺起身子来,环视着殿内。原来是小勋子趁机捧了一把烟灰上前,有些沉香木块还未充分燃尽,烧的发红,煞是烫人,小勋子的手都烫红肿了,也不敢松懈,当下也顾不了这许多,忙朝我道,“小主快沾些木灰身上。”
  
  
  一时人多,不能顾及,我忙让他在地上撒成一条线,作为一道天然的屏障,所有人一齐涌了进来。
  
  
  大花蛇一时找不到猎物,于是在周围盘旋。皇帝在心头松了口气,王提干趁机进言道,“皇上,奴才看这条大花蛇不像其他畜生那般怕人,而且目标准确,显然是人为有意栽培的。”
  
  
  猛地看到屏风上挂着一把翠竹萧,皇帝急中生智,这类畜生向来最喜爱萧声,忙道,“把萧给朕取来。”
  
  
  内监急急上前取过萧来,皇帝正襟危坐,萧声响彻寰宇,似磬韵还幽。这条大花蛇听得萧声灵动,也沉浸在这悠扬的萧声了。
  
  
  王提干见这条蛇沉浸在萧声中,失去了警觉,一个激灵,上前去一把握住蛇头,死死的用大拇指顶住蛇喉,蛇头不能肆意动弹,身子却在半空中扭捏成一团,宫内的内监门见王提干擒住了这伤人的畜生,都上前去把住蛇身,从王提干手移了出来,王提干这才得了功夫,上前问道,“不知皇上该如何处置这个畜生?”
  
  
  萧停,皇帝悠然道,“别伤了它,待会还有用处,找个笼子关起来。”
  
  
  王提干欠身道,“尚膳监有束缚鸟兽的笼子,奴才这就派人去取一个来。”
  
  
  我望了望皇帝,心生感激,皇帝拉着我的手,关切的安慰道,“没事的,这畜生都已经捉住了,太医待会就来了。”
  
  
  见皇帝面含愠怒,王提干前脚刚出门,又折回御前,“皇上,宋太医来了。”
  
  
  “这快!”皇帝环视了四周,王提干忙恭顺的应了一声,“是奴才路过景仁宫的时候,恰巧碰到宋太医给嫣贵人诊完脉,于是赶紧给请来了。”
  
  
  闻得宋朝生来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未等皇帝垂询,我倒急忙开口,“那就请进来吧。”
  
  
  皇帝将手掌搭在我的手背上,手指柔然的在我的手背上来回蠕动着,关切道,“到底是谁暗藏歹心,要置你于死地。”
  
  
  宋朝生见了倒在御前的宫女们,心牵挂我的安危,一路小跑进殿。见我无事,登时安心,这才望了望关在笼子的大花蛇,又仔细的瞧了瞧倒地宫女的伤口,心中大概有数,朝皇帝道,“皇上,这蛇很好辨别,因周身金环一样的蛇麟而被人唤做金环蛇。”
  
  
  皇帝拂袖问道,“这蛇毒性如何,那些宫女还有救吗?”
  
  
  宋朝生苦笑着叹了口气,“金环蛇乃是全国三大毒蛇之首。”
  
  
  闻言,皇帝和我皆是一惊,皇帝脸色阴沉。宋朝生继续进言道,“金环蛇本就是剧毒之物,伤人之后一刻钟便亡。而且这蛇毒较平常加猛烈,臣料想定是从出生始就以断肠草、马钱子和一品红灌溉,先前的被伤的宫女已经救治不及了。可是这种蛇多分布在岭南和福建,北方倒是鲜有。”
  
  
  皇帝当下心中起疑,“南方的畜生怎会出现在皇宫!”皇帝将手掌重重的拍打在桌面上,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恨在心头翻腾,急将王提干唤到御前,“查,给朕严查,是谁如此的用心良苦,将宫中有南方背景的人都给朕找出来查个彻底。”
  
  
  王提干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将十二监总管召集起来供自己问话。
  
  
  皇帝坐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将中毒身亡的几名婢女好生安葬吧。”忽然想到了什,急忙对王提乾道,“你去看看各宫殿的妃嫔们是否安好。”
  
  
  正值此时,沁贵人和瑶淑女走了进来,见永和宫一片狼藉,瑶淑女见我脸上一片灰迹,像极了小丑,一时没忍住,不禁“咯咯”一笑。
  
  
  我也察觉有异,道了句“嫔妾御前失仪了。”心中恨恨,方才为了这条畜生险些连命都搭进去。急忙推辞去隔扇后面洗了把脸。见皇帝怒目而视,瑶淑女当即止住了笑容,与沁贵人一起下跪,“嫔妾见过皇上。”
  
  
  皇帝冷冷的道,“你们怎来了?”
  
  
  沁贵人道,“瑶姐姐的延禧宫前日失火,如今匠人们都在抢先修缮,因此这段时间住在嫔妾的储秀宫。我二人闲来无事,想着珍姐姐腹中怀有龙嗣,便一同前来探望。”
  
  
  我在心冷笑,倒像是做了案后,来案发现场勘测。
  
  
  皇帝冷冷的道,“来探望,朕看是别有用心吧,知不知道永和宫刚才生了条蛇?”
  
  
  果然闻此言如晴天霹雳,像一阵风打在沁贵人的脸颊,急忙携瑶淑女下跪请辞,“皇上,嫔妾不知道刚才生了这大的事情。”
  
  
  皇帝指著跪在地上的瑶淑女训斥道,“还有你,你刚才还在笑话珍嫔,知不知道刚才朕和珍嫔差点没命,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你是在笑话珍嫔,还在在笑话朕啊!”
  
  
  瑶淑女伏地上乞罪道,“皇上,嫔妾知错了,但是嫔妾实在不知永和宫生了这大的变故。”
  
  
  王提干忙也上前进言道,“皇上,依奴才看不会有人蠢到放完毒蛇之后来探望,定是要避嫌的,莫不是贼喊捉贼了吗。”
  
  
  皇帝宽慰了几分,随即吩咐道,“正殿被这畜生折腾了一番,着人好好收拾收拾,还有香炉,全部都置换掉。”
  
  
  王提干诺诺的应和著,“是,奴才这就让司设监重新打造一个来。”
  
  
  皇帝却还止不住的道,“还有,刚才之事一定要严查,永和宫驻守的侍卫全部都裁撤了,他们办事不当,每人去领二十板子,让御前大将军孙承宗再挑选一批来,就说朕说的,要挑些极好的来。”
  
  
  见皇帝如此上心,众人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殿内一片寂静。皇帝这才舒了舒心,“殿内太杂乱,都随朕来侧殿说话。”沁贵人也只是勉强一笑,随皇帝来到了偏殿,侧殿被花梨木透万福万寿纹落地罩隔开了,偏小一些,所以座位都离皇帝近些,王提干复又将一个精致的翡翠錾花香炉放在皇帝面前的桌面上,点上上等的沉香,用以让皇帝安神。
  
  
  忽然一股集灵膏的味道飘在皇帝的鼻尖,集灵膏味道一贯清爽,又与沉香味道相冲,因此分外好辨。皇帝呆呆望着瑶淑女和伫立在其身后的婢女采薇,炎炎夏日,心头不禁一震,即刻涌上一股极寒之意。皇帝这才醒悟到,估计是害怕这伤人的畜生不死,涂抹集灵膏来遮掩香味。想到这不禁恼羞成怒,将桌面上的香炉打翻在地,翡翠炉盖即刻摔成两半。
  
  
  见皇帝发了雷霆之怒,坐上众人皆是一惊。
  
  
  王提干还以为经过刚才一事,皇帝心对沉香生了嫌隙,便道,“不知是不是皇上不喜这香炉的沉香木,奴才去换些上等的紫檀来吧。”
  
  
  皇帝的眼眸宛若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温存,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