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人间观剑三千年 > 第二十五章:发眉皆雪称帝师
  翌日清晨。
  
  烟海郡,都尉府。
  
  佟绪忠伏在案桌上批阅前两日从西北边线上送来的机密要件。
  
  天观与西离接壤的几处军镇要线和互贸来往的城关倒还相安无事,虽日日有演武操练,但都还在正常范围内,不足为奇能够接受。可信中所说,西离陛下已经开始着手祓除王爷安插在西离各处的暗棋,动作不小。
  
  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让人捉摸不透。
  
  一些浮于表面的棋子,弃之并不可惜。
  
  伤筋动骨最深的,还是一条埋线极深藏了十多年的老棋,本是镇西王打算用作胜负手的至关重要的棋子之一。此人名唐宏济,在西离隐忍十六年,除去当年一场牵扯重大的战事与天观有过寥寥数字的信件交换,保住了天观王朝西北之地包括云州在内的岌岌可危的三州,之后总共也就暗中动用过两次,动作隐秘,痕迹极浅。
  
  低调的唐宏济一路坐到了西离青瓷州州牧,按理说应该没有留下马脚,依信中所说,是让西离那位发眉皆白似雪的女帝师给设计揪出来的。
  
  西离朝野上下包括边线军伍中,共有十四颗棋子是围绕着唐宏济铺开的,彼此穿连成一张网,关系紧密,动一发而牵全身。如今唐宏济出了问题,这一整张网是用不了了,必须及时抛弃。
  
  哪怕有侥幸存活的几颗,也不知道是不是西离故意留下的饵,诱人咬钩,根本不可信也用不得。
  
  这下大将军算是真正掉了一块肉下来,疼人得很,但好在还有其他后手可用,远谈不上束手无策。
  
  最令人在意的,还是西离皇帝的态度。
  
  近些年陛下已有按捺不住想发兵西离的苗头,现还在试探朝中各文臣武将的想法,如今看这西离皇帝,也想动手了?
  
  佟绪忠感到有些焦头烂额。
  
  这也能看出来他佟绪忠的确受镇西王的重视,正常来说,一个烟海郡的都尉大人,可收不到这封绝密信件,连一阅的资格都没有。
  
  云州剜心魔头一事,还未得到解决,天捕司卯堂副堂主齐贯庭亲自出手也没有成事,还将性命搭了进去。但佟绪忠不急,身为都尉,而且还是日后最有可能坐在上将军那把椅子上的人,他本身就是宗师境的武夫。虽然武卷榜上无名,单打独斗不是齐贯庭更不是那女魔头的对手,但对武道一事,也算有所了解。何况他只擅领兵作战,求个什单打独斗?
  
  一个自在境的魔头而已,总会有人出手的,相较之下,西离那边,最近盛传的一个大魔头,才是真正让那群人头疼恼火吧?
  
  佟绪忠突然轻笑两声。
  
  不久前西离江湖凭空冒出的一个大魔头,云州这个剜心魔头与之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传闻这个魔头不知从哪开始突然冒头,一人一刀单枪匹马杀穿了西离五州,从紫河州一路杀到青瓷州,又辗转到赤血州,最后竟是生生杀穿了西离九州中的五大州。这魔头见人就杀喜怒无常,一路上称得上真正的尸山血海,白骨遍野,无人知晓其目的。
  
  但流传出来的说法,令人最信服的,是说魔头想要挑翻西离江湖的所有武道高手,登顶第一。
  
  因为西离江湖中凡是算得上大有名气的,都被魔头找上门打了个遍,其中就包括西离江湖排名第三的顶尖高手,第五仲栾。可即便是有着第五仲栾这等武道巨擘出手,也没能阻止魔头杀人。
  
  第五仲栾,败了。
  
  最后一直杀到西离皇帝震怒,逼得西离江湖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的闻人昭麟亲自出手,才将魔头彻底逼退。
  
  败给闻人昭麟之后,西离江湖上便没了魔头踪影,他就好像如同世人所传那样,知道自己无缘登顶江湖,只好销声匿迹不再现身。
  
  再看云州的女魔头,不过是在云州一州之地掀起腥风血雨,作威作福。
  
  自在境武夫,和西离最近凶名大盛的魔头还是没得比,那可是连第五仲栾都不敌的狠角色。
  
  不过对于西离上演的这一场好戏,天观也乐于见闻。
  
  佟绪忠虽想早点处理好剜心魔头一事,但却不是特别担忧心急。
  
  他此刻还在想着西离的那位女帝师,对于此人,整个天观王朝居然没有一字半句的记载注释,以王爷的手段,对这女子都是一无所知。
  
  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能让胸有雄才抱负心却无比孤傲的西离皇帝心服口服尊为帝师,这名女奇人,绝不容小觑,实乃心腹大患,其名字更是早早地便出现在了镇西王必杀名单中。
  
  唐宏济的暴露,十五颗棋子的废弃,伤筋动骨,同时也佐证了,西离这位女帝师的能耐不凡。
  
  二十年前,即天观历元祥二十二年。
  
  在西离那座森严恢弘的皇宫内,有着一口井,井水倒映的不是流云明月,亦不是古树青天,而是天下起伏的地势山河。
  
  这口井,由西离一批鲜为人知的练气士所掌控,独为皇室效忠。
  
  今日,龙蛰井内动荡不已,井水翻腾,宛如井中一片沸水滚滚。
  
  观之,水中两处变故横生。
  
  西离练气士脸色纷纷大变,连忙呈密函告知于当朝皇帝陛下。
  
  数天后。
  
  “诶!不给,就不给。”巷子中,一名少年踮起脚尖,手拿着糖画高高举起,画的是雄鸡报晓的样式。
  
  在同龄人中个子突出的少年这一弄,他面前的小女孩哪怕是一手撑在少年的胸口,一手费劲的伸著,也够不到糖。
  
  小女孩稚嫩得很,小小个的,馋得满嘴满手都是口水也只能奶声奶气地喊著:“给我。”
  
  瞧见女童垂涎欲滴的眼神,少年笑着说:“够得到就给你。”
  
  “少年郎,问个路。”
  
  一道声音打断了少年的玩闹,将手中的糖递给了小女孩后,少年转头看去。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但是神情看不出一点感情波动。
  
  少年呆楞住了,不知为何,明明没见过多少人物的他心总有种感觉,好像面前的这位白衣女子,将是自己一生见过的最奇特的人。
  
  近在眼前,似乎又触摸不到,如同带着虚幻的光影。
  
  难道……是因为她那雪白的头发和双眉?
  
  而在与少年目光对上的那,白衣女子睫毛微颤,语气不如她表情看上去那平静。
  
  “这面相……”
  
  一把抓起少年的手掌,白衣女子仔细端详了半晌,又在其脸庞四周骨骼处摸索了半天,这才浅之又浅地笑了一声,笑声听着甚至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冷。
  
  少年则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吓住了,站在原地不动。
  
  白衣女子没有在意,而是淡淡开口:
  
  “少年郎,跟我走如何?”
  
  少年茫然:“去哪儿?做什?”
  
  “当大官。”
  
  “不去,我娘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子。”
  
  女子眼角一瞥,嘴角微翘:“那带你去挣银子,能买吃不完的糖画。”
  
  偌大的威严朝堂之上,一名不速之客缓步登上大殿,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发眉皆白似雪,容貌清冷,眸中冷意更是胜过千年寒冰。
  
  文武百官怒不可遏,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岂不是在挑衅皇威?
  
  却见那帝座之上的伟岸身影站了起来,嘈杂之声顿时消散于无。
  
  “自今日起,这一位,便是我西离的国师。”
  
  “亦是朕的帝师!”
  
  百官惊悚。
  
  女子帝师?还如此年轻?
  
  简直前所未闻不合规矩!
  
  百官纷纷激言反对,开始用言语怒斥讨伐白衣女子。
  
  大殿上,女子一双柳眉和随意披散的头发都洁白无瑕,很是好看,她就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泰然自若。
  
  却不知他们这位皇帝陛下与这名女子,两人曾在不久前把酒对饮。
  
  “送你一座中原天下,可敢要?”
  
  “自然是好的,可你要什?侯相之位还是万金万户?”
  
  “浮云罢了,我只要……一枚珠子。”
  
  临走之际,白衣女子随口道:“至于带来的那孩子,是我意外所获,算是我给你的一份礼物,不过还需些时日雕琢。”
  
  根据天观得到的消息,这名叫白芍的女人,当年在西离朝廷百官的质疑声下,就这冷冷发笑,随后西离皇帝命人给她端来一把椅子,她就这毫不拘谨地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先浅谈天观王朝的诸多学派,儒、道、佛、兵、法、阴阳……一语道破个中利弊,直言天观王朝当下之势看似百法纷陵,但目光只需放在儒、道、佛、法四家之上,既合时政,又不约而同指向“治人”权术,这其中,当最重法度与儒术。
  
  白芍直视西离皇帝。
  
  “凡拨乱反正的时代,必定需用道家学术为领导,到了天下太平,便‘内用黄老,外示儒术’,这一点,秦天正做得很好,甚至暗藏法家,做得更好。”
  
  “陛下可以自信,但绝不能自负,更不可轻视一统中原天下的天观王朝,有些东西,可以向他们学,不丢脸,而且必定事半功倍。”
  
  她脸色依旧宛若冰山,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口中的大不敬之言,但西离皇帝只是默默听着,安静耐心。
  
  百官则畏之如虎,噤若寒蝉。
  
  白芍接着继续道:“秦天正灭佛,实乃无奈之举,灭小乘留大乘,不能完美解决问题,但已经是最佳办法。除非天观有能人,真正做到将南北佛法合流,可在我看来,天观不会有。”
  
  “若是有,天观王朝怕是要出一尊真佛。”
  
  “天观灭佛,抢先而动,手段凌厉。他们灭,陛下大可立,禅宗密宗,都要着手加紧经文注释和编撰,传经注疏,完善丛林。天观佛众不在少数。”
  
  “儒道佛三家思想,随时变易互为兴衰,不可废一立一。天观先帝在时,一尊于儒,以致变为经师儒家的天下,训诂、注疏与各主一家的传经风气弥漫朝野,最终造成世家门第的弊端,形成党锢之祸,陛下当引以为戒。”
  
  “法家之法的根源在于‘集权’,故而强调一个‘势’字,有法无势,法不得行,有势无法,君主不安,陛下当可以‘术’维‘法’。”
  
  白芍口舌不停,百官都已退至一旁匍匐在地,心惧胆寒,身躯颤抖,紧闭双眼全当今日不曾听闻白衣女子口中之言。
  
  见女子有些口干舌燥,西离皇帝双手一拍,太监婢女鱼贯而入,手托装满精美果食的圆盘,或是手持水袋。
  
  “西离与中原的水土地势大为迥异,中有天险,纵然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陛下二十年内也不可主动发兵中原。我手上编有隐晦、处晦、养晦、谋晦四卷心得,陛下应韬光养晦,可逐一而观。”
  
  “敬强保愚,安贫抑尊,恕人弱胜。”
  
  “另有十三疏上奏,其中但凡有所提及的天观人名,无论粗略详细,陛下都要牢记心中。”
  
  “天观废弃官营盐,活络经商的效果显著,但中原命脉,不单在盐,还在铜铁矿脉、茶商、海商、水利等,我给陛下一一详细道来,可管中窥豹,一见天观财税。”
  
  “天观建起国子监与玄监两大国器,陛下身边有练气士还不够,还需大开寒门,方能够用,否则只会是捉襟见肘。”
  
  之后白芍又说起天观王朝为官俸禄,对比起寻常百姓一年开支,赋税不算重,但也不轻。然而生老病死柴米油盐,无人可避开,加上天观北地天气干风沙大,粮仓所在却不以此为准,漕运辗转关中,费用浩大费时极长,故而出现北地开粮亦有饿民,南地粮仓年年有余的情况。
  
  “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陛下当命人严定建筑建造的尺度准则,力求小而精,养民养财,凡有所超,一概不批。”
  
  或许是早年想要与中原一争天下荣辱共主,西离不止建筑风格与天观大不相同,劳民伤财的大型建筑同样不在少数,府邸民宅也如人的高低贵贱一般分得清楚明了,相差一级便是相差千金。
  
  “厚葬之风,也要废止。”
  
  西离皇帝面带微笑,一一允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