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光表情一僵,面色渐冷。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这李步泽的刀法也算精湛,三位大人的身手或许不错,但领来的这些衙门官兵,要丢命的可就不少了。”
“不劳你费心。”
钟光装模作样惋惜叹气。
“唉,既然这样,咱们就各凭本事吧,先拿下打铁李,再决定其去留。”
“可以。”
随着其手掌挥下,钟光背后的几人便拿着各自兵器冲向茅屋。
躲在后方的苏南心脏剧烈跳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呼吸急促。
“看样子这打铁李要出事,这药是送不到了,还是走吧。”
苏南才刚转身,茅屋传来巨响,狂风炸裂掀飞茅草,几声惨叫传出,伴随着的便是几道身影自茅屋内飞出。
其中一人不偏不倚砸向苏南所在方向。
见有人砸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血肉模糊不知生死,苏南吓得尖叫出声。
“谁!”
钟光和天捕司众人纷纷冷喝出声。
眼见被发现了踪迹,苏南在众人的逼视下双腿发软打颤,死活走不动道。
“各、各位大人……”
“我就是来送药的,什也不知道,还请大人们放我离去。”
苏南声音抖得不像话,听起来已经有些别扭了。
见没人回应,苏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朝着几人方向不断磕头,鲜血浸红了头下草地。
“还请各位大人放我离去。”
没人注意到,苏南说出自己是来送药的之后,茅屋内开始缓缓走出一人。
天捕司为首的捕头开口问道:
“送药?给谁送药?”
苏南抬头回应道:“打铁李。”
“谁让你来的?”
苏南犹豫片刻,摇摇头。
捕头捏住下巴思索了一番,觉得有几分蹊跷,便转头吩咐道:“一同带回去接受调查。”
“是。”
“大、大人!”
苏南害怕极了。
突然一道伸懒腰的哈欠声打断了几人动作。
“我说,不是要抓我杀我?为难一个小孩子算什?”
李步泽!
钟光几人猛然转身,死死盯着从茅屋中走出来的人。
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貌平平,但其额角的伤疤钟光认得。
“拿下!”
钟光和天捕司的几人几乎是同时喊道。
李步泽看了看不远处苏南掉落在地的两捆药包。
“一个月后会有一个小孩拿着我的两包药去找你,无论如何,护其周全……”
“真是麻烦。”
李步泽将手中细窄长刀单手平举,用向上弯曲的左臂夹住缓缓抽动,以衣袖擦拭去上面的血迹。
苏南隔得不算太远,勉强能看到刀上有金丝,模样似鸟雀。
“钟光,你说得不错,刀是金雀刀不假,但狂风三式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应该是狂风七式……”
说完,李步泽十分潇洒干脆地将刀身从弯臂中抽出一甩,眸子骤冷,身形快似闪电,几步跃进人群。
目测有好几丈的距离,可在苏南的眼中,李步泽两步便走了干净,速度极快。
“好厉害。”
苏南不顾额头红肿,忘了疼痛,看着眼前一幕呆呆道。
李步泽出刀速度飞快,力道又足,刀刀之间圆润衔转,在众人包围中如蝶穿飞花。
配着他那奇妙步法,与刀法相衬,掀起狂风大作,沙草在一刀一刀间牵扯翩舞。
钟光在听见“狂风七式”的那便拍马转身,竟是想抛弃手下逃遁。
然而马儿才刚踏出两步,背后就没了声响,钟光转头,肝胆欲裂。
李步泽身躯腾空,扭动着身子一刀旋转劈下。
钟光举起环扣大刀格挡,接触的第一下便感觉好似被猛烈罡风击中,刀身断裂跌落下马。
不等起身,顺势再起的第二刀就抹了钟光的脖子。
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气势汹汹来此寻李步泽的众人死的死伤的伤,无人站立。
死的都是钟光那边的人马。
至于天捕司的几人,伤势虽重,但不致命,只是再无一战之力。
李步泽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苏南。
男孩呆愣原地,说不出话。
李步泽弯腰捡起两包药材,拍去灰尘。
“药我收到了,多谢小兄弟。”
李步泽回身走了两步,突然停住不动。
“前、前辈!”
原来是苏南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求前辈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苏南眼神炽热,但还是小心翼翼哀求道。
有所预料的李步泽面无表情,心中却做他想。
你的师父,不该由我来做。
“为何想学武?”
苏南眼神中爆发出希冀之光,跪着向前挪了两步,颤声道:
“活着,不受人欺负。”
声音虽然因害怕而发抖,但很坚定。
“就这简单?”
李步泽淡淡道。
“你现在也活着。”
苏南疯狂不停摇头,带着哭腔道:
“不一样!”
李步泽抓起苏南的手腕探查著,同时不断捏动观其筋骨。
“你体内经脉柔弱,根骨也差气血也弱,不适合练武。”
说完李步泽一把扔开苏南的手掌,头也不回地走了。
“活着就是活着,没什不一样的,各有各的难,回去吧。”
“以后少给他人磕头。”
他说的话是真的,苏南身子骨确有问题,但就算没问题甚至根骨极佳,也轮不到他李步泽收其为徒。
苏南黯然低头,面如死灰不再说话。
一道因伤势不轻而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李步泽,天捕司不会放任你逍遥快活,今日我们走了,来日还会有人前来拿你回司。”
男人连脚步都懒得停下。
“等哪天齐贯庭亲自来找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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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男孩跌跌撞撞地走在巷中。
苏南仍旧惊魂未定,走路脚步不稳。
李步泽一手狂风刀法如虎入羊群,其无人能挡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原来有武功就可以任性而活,就可以任他们人多人少也不被欺负,甚至反倒要敬我三分!
那岂不是……
苏南喉头滚动,一个早已被他深埋心底的想法又逐渐破土而出,重新生根发芽。
岂不是天下青山都去得?!
“我一定要拜他为师!”
苏南握紧双拳。
错过此人,自己恐怕注定躲不掉一辈子任人宰割的命运,不知何日便冻毙街头。
“你体内经脉柔弱,根骨也差气血也弱,不适合练武。”
李步泽的话语在耳畔响起,苏南握紧的拳头又颓然松开。
一位年轻人和一名老者静静站在巷道的另一头,等待着苏南走来。
男孩儿一门心思都不在当下,并未注意。
直到走至谢枫丹二人跟前,苏南险些撞上两人,才如梦惊醒。
谢枫丹取笑道:“怎这副模样?送个药给自己的魂送丢了?”
“额头还开了个口子,你这是去送药了?”
苏南倔强抬头:“反正药我已经给你送到了,我没有失约!”
才刚抬头,苏南又愕然不语。
身材魁梧的朱峰,背后何时竟背了如此巨大的一柄剑?
这柄剑,要比此时的苏南都还要高大几分。
朱峰目光远视苏南来时的方向,似有发现。
“谢老……”
谢枫丹两眼虚眯。
“嗯。”
“苏南。”
谢枫丹破天荒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叫出男孩儿名讳。
苏南下意识回应一声。
“让你拜我为师,你可愿意?”
谢枫丹缓缓说道,虽是询问,可语气中全然是不容拒绝的味道。
拜师?
学药?
当药童?
短暂错愕,苏南便纠结起来。
若在今日之前,谢枫丹所言之事他或许求之不得,在丹枫药铺当个打打下手的药童,起码温饱无忧,不必流落街头了。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其实很重要。
但今日见过了李步泽,见过了那样的场面,苏南心中开始有所犹豫。
哪怕李步泽话说得十分清楚明了,他还是想在这两天去城西寻一寻李步泽的身影,求他收徒。
谢枫丹淡然道:“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收你作徒弟。”
在一旁的朱峰没有出声相劝,这是苏南自己的决定。
额头还在隐隐作痛的苏南终于鼓足勇气,摇头道:“谢爷爷的好意,苏南明白,但我已经受了你们不少恩惠,不敢再有奢求。”
谢枫丹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接下来的事情你便自己面对吧。”
说完谢枫丹带着朱峰往后撤了几步,随后对着巷道深处说道:“两位不必藏了,这附近没有其他人,要做什请自便,我等不会阻拦。”
他在跟谁说话?
苏南心头一紧,转头望去又什也没看见。
然而在谢枫丹话音落下之后,两道黑影在房屋瓦顶间辗转飞跃,身轻如燕,几个闪烁就到了三人附近。
现出身形的两人先是彼此对视了一下,迟疑一会儿后一同冲着谢枫丹二人抱拳示意。
谢枫丹轻轻点头。
“两位是本县官家那边的吧。”
二人瞬间心生警惕。
“你是何人?”
“不必紧张,我说了两位自便,我们只是路过的而已。”
其中一人松了口气。
“我二人来此是为县令大人缉拿要犯。”
说完,两人先试探性地朝苏南所在方向走去,见谢枫丹和朱峰没有动作,才放心疾奔向苏南。
说是缉拿,可那持刀凶狠的模样,分明就是来索命的。
苏南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但看两人来势汹汹,便本能地往反方向逃跑。
一人率先追至苏南身后,干脆果断地一刀横斩而出。
眼角瞄见危险的苏南吓得往地上狼狈一趴,躲过一劫。
“救!救命!!”
那人再度顺劈而下,苏南在地上用尽力气连滚几圈,转得头晕目眩,又受了惊吓,胃中翻滚差点呕吐起来。
苏南身材矮小,在巷中十分灵活,两人在短时间内只是在苏南背后劈砍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肉外翻,但没有伤到要害。
死亡的恐惧下苏南甚至忘记了疼痛,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谢枫丹两人身边不远处。
一会儿看向两名持刀追来的陌生人,一会儿看向谢枫丹和朱峰,瞳孔满是恐惧,手足无措。
谢枫丹这才慢悠悠适时开口道:“苏南,我先前说的话依旧作数。”
“跪下磕头,拜我为师,我便救你。”
苏南眼中霎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两眼含泪,立马跪倒在地,头颅重重磕在地上,死死贴在地面不起身。
“师父!”
谢枫丹哈哈大笑,神情满意,一步跨出。
“苏南,为师今日教你的第一课,可要记得。”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假,不可胡乱跪拜弃脊梁骨气于不顾,然而天地君亲师,大可跪得!”
谢枫丹一步就跨到了苏南面前将其搀扶而起,浑身隐隐有金光弥漫,在男孩眼中仿佛如全身沐浴金光的神人,威严圣明。
谢枫丹这一步才刚跨出,一股猛烈冲击直接拍在持刀追来的两人身上,短刀碎裂,二人的胸膛也向内凹陷,骨裂清脆鲜血飞溅。
只有他们自己体会得到,老人这一个步子跨出去的时候,金光闪耀,在他们眼中的身形陡然拔高万丈,可与山岳比肩,白云环腰。
天地矗立一位顶天立地的金影神人,唯他二人得见,神人跺脚,即是天发杀机。
两人重重向后摔倒。
一天之内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身心俱疲的苏南在被谢枫丹搀扶起身时便彻底陷入了昏死,软趴趴地倒在了谢枫丹怀中。
一旁的朱峰不忍道:“谢老,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些?”
谢枫丹拿出银针在苏南身上扎了几个止血的穴位,随后笑着说道:“他以后要面对的可远不止如此,何况我要教他的,也不只有武功。”
“我先带他回去,这你处理一下。”
“是。”
……
药炉沸腾,房间内充斥中药材熬煮的异香,苏南以扑卧的姿势睡在床上,悠悠醒转。
背部用药和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圈一圈绕到胸膛前面。
苏南双手支撑在床,只是尝试起身,背部瞬间就有剧烈的疼痛袭来。
“啊疼疼疼……”
苏南龇牙咧嘴,面目扭曲,赶紧老老实实趴着不敢轻举妄动。
正好此时房门打开,谢枫丹微笑着走进房内。
“醒了?”
“谢爷爷。”
苏南喊了一声。
谢枫丹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站立不动。
苏南感到奇怪,然后想起了什,小脸一红,嘀咕道:“师、师父。”
谢枫丹轻哼点头。
“这还差不多,等你伤养好了,我便开始教你东西。”
“放心,我有的是法子让你几天就养身子。”
谢枫丹端开药罐,将药水倒入碗中并端到苏南床边。
苏南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浑身沐浴金光威严神圣的谢枫丹……
男孩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了想,苏南小声问道:“师父,我学什啊。”
“认药材识药理?”
谢枫丹面色平静。
“自然。”
“哦。”
苏南低下头。
谢枫丹起身,眼角藏有笑意。
“不过这些都是你这两天要学的,等你伤好了,药材接着认。”
“除此之外,拳法要学剑法要练,琴棋书画看你天赋,择善而精,但都要入门。”
“显学三家,佛道儒的学问更是重中之重,炼丹养气静功修心都要钻研。”
“十三州的地理山河,商农的互相吞吐,史学、止学……”
“西离的民生民情,各大命脉,还有天下前三十的江湖高手……”
这一连串下来,苏南算是彻彻底底傻了眼,感觉到头都大了。
“啊?”
“你以为,我谢枫丹的徒弟是那好做的?”
“师父,这……”
然而抬头已看不见谢枫丹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