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下意识避开那位少年的怪异目光,随着与几位师叔的距离越近,苏南也变得越发拘谨起来。
“弟子苏南,见过二位师叔,两位师兄。”
苏南腰杆子弯下了个整整九十度,挨个挨个郑重行大礼。
温柠朱峰目光呆愣地看向身边苏南,徐守白和李希明等人也是如此。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这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幕率先让欧阳怡霖没忍住,打破氛围笑了起来,像她这样的女子,一颦一笑便有千万种难言风情。
徐守白恢复了他那一副木讷死板的模样,温柠则低声说了句“笨蛋”。
李希明哈哈一笑,对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师侄大有好感。
“苏南,与人见面,拱手抱拳即可,就像这样。”
说完李希明还给苏南做了个标标准准的示范。
知晓自己大概闹了个笑话的苏南小脸透红,尴尬立在原地。
“游尘你见过了,这是你二师兄徐守白,你师叔欧阳怡霖。”
待得李希明向苏南一一介绍完,苏南开口问道:
“柳师叔不在?”
“咳咳……”
李希明故作咳嗽,却是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既然萦寒不想见苏南,那到底该说在还是不在?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缓缓从湖边的一间房屋内走出。
穿着简朴,容貌秀丽面色却极为冷峻。
她便这样一步一步走至欧阳怡霖身边,也不说话。
李希明见状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你柳师叔。”
“见过柳师叔。”苏南立马将刚刚学到的抱拳用上。
柳萦寒一句话没说,连个“嗯”字也没有,只是淡淡点了个头。
苏南刚刚便察觉到这位师叔或许生性高冷,有这般反应也不见怪。
温柠一双眸子落在柳萦寒身上,若有所思。
柳师叔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让人感觉格外的……冷。
小妮子连忙上前一把抱住柳萦寒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师叔,我饿,想吃你做的鱼了。”
柳萦寒神色有所缓和,伸手揉了揉温柠的脑袋,点头转身带着女孩儿离开。
李希明站在欧阳怡霖身边悄声道:“还是这丫头本事高啊。”
欧阳怡霖打趣道:“你这个做师父的可要好好谢她,我刚刚都怕萦寒让苏南见完了所有人便下山打道回府去。”
“朱峰,你是大师兄,便由你带苏南四处转转,之后带他去那间刚收拾好的房间。”
朱峰说了句知道了,便领着苏南离开,却见徐守白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守白师弟,你要一起?”朱峰问道。
徐守白目光仍旧落在苏南身上,只是点头,也不说话。
于是两人一起领着苏南熟悉此地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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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京城,位于昆仑主脉之上,有一覆压百气势恢宏的金碧皇宫,为天观王朝众星所捧之月,在天下所建中最是宏伟雄大。
清凉亭。
说是亭,然占地可比楼阁。
四面环水,夹有假山,植有绿意,是出自天观有名的堪舆师手笔。
此水颇有讲究,入冬反暖入夏却凉,水质独特,据说取自一灵山泉眼。虽然离了生源地后奇效大打折扣,却依然保有独特之处。
水绕清凉亭,单独隔开以作活眼,其外另有寻常清水作湖包裹,水中放养红白橙黄锦鲤数以万条计。
今日朝会已散,当今天子褪去了一身龙袍,挑了一件自己最觉舒适的常服,同时也是为了以示亲近。
只是这种常服,民间胆敢出现相仿之物,也断然逃不过人头落地的下场。
亭内,秦天正手拈著黑子久久没有落下,在心中反复斟酌落子的最佳地方。
在他对面,脑袋亮光滑的年轻和尚面带微笑。
陈道生虽然已经知道秦天正这一子落在何处最为妥当,但还是闭口不言。
天子面前,何须逞能,不强不弱,方恰到好处。
秦天正终于将手中黑子落定。
“大师在朝上所言,模棱两可,凡所言及都只在表面浅谈揭过,莫不是在给朕面子?”
陈道生落下白子儿,提走秦天正四颗黑子,笑道:“陛下言重了,从这盘棋,您难道还看不出贫僧有没有留面?”
“贫僧自当言无不尽,先前在朝上言语拘束,哪是给陛下留面,分明是给自己留情面罢了。”
“寺庙呆惯了,未曾见过文武百官齐上殿的阵仗,一时露了怯,还望陛下恕罪才是。”
秦天正嘴角一勾:“这样?”
旋即遣退了在场所有人,只留下了一位贴身公公。
陈道生一眼认出了这位深得皇帝信任的太监身份,因为其手中的拂尘,手把为玉制。
“这位可是赵公公?”
赵行卓,天观江湖武卷中排名前十的顶尖高手。
先不说这武卷由何人所立,精不精准,能排到这个位置,说明这位赵公公绝不简单。
“大师好眼力。”
秦天正一个眼神,赵行卓便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
“只是看见了玉拂尘罢了。”
“赵公公朕很是信任,此处已无他人,大师有话不妨直说,赵公公一个字也不会记得。”
赵行卓低头倒退,一直退到刚好能保证护得主子周全的距离,站立不动,一副两耳不闻的姿态。
陈道生恭敬说道:“陛下想让玄禅寺做佛门佛首,贫僧受宠若惊,玄禅寺上下也应当跪谢皇恩。”
“只是玄禅寺从不愿争这些名头,修佛也从不修一个高低,我想师父他老人家更是志不在此。”
“此虚名一立,佛门要生出多少纠纷,还望陛下三思。”
秦天正拈起的黑子又缓缓放回棋罐,面色没有变化,但那属于上位者的威势已经开始散发。
整个亭内的空间陡然出现莫大威压。
“你这是在拒绝朕?”
陈道生不卑不亢,轻声道:“正是。”
秦天正目光直直逼视陈道生,眼神锐利,好似下一刻就要下旨治年轻和尚的大不敬之罪。
陈道生不动如山。
秦天正突然撤回视线,讥笑道:“朕就是要佛门多生事端,你陈道生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道生叹气道:“陛下这几年开始打压排挤佛门,贫僧看得清切,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灭佛了……”
秦天正冷声道:“不错!”
“佛门香火鼎盛,寺庙多,僧人也多,占地占人占财,历朝历代又不需纳税服役。大师觉得,对天下百姓可公平?但朕念及先人情面,赋税徭役方面,朕也不愿开此先例。”
“若是收地,天观佛徒不在少数,朕贸然对这多寺庙出手,恐民生怨言。”
“倒不如让你们自己先斗个痛快。”
“朕选你们玄禅寺,一是念及你们与先帝的一点香火情。”
“二来,玄禅寺修大乘佛法,虽在空门,尚且也还在世中,以救世利他为宗旨。先帝在时,曾为抗击蛮夷之祸,领无数贤能之士与之斗争,最终将南蛮凶恶之辈尽数逐出中原,这其中,有不少你们玄禅寺的僧人。”
“而那些修小乘佛法自以为远离凡尘的人,人地财一样没少占,出世独善其身也就罢了,竟还妄想劝导他人遁入空门跳出世俗?”
“朕岂能应允?!”
“天下的子民,无一不是天观的子民!避世?身在世中谈什避世!”
秦天正掷地有声地怒道。
陈道生双手合十,念了句谒语,随后说道:“玄禅寺不做大小佛法之别。”
秦天正大手紧握面目狰狞:“玄禅寺不做大小佛法之分,其他人可不是这样想的。”
“人都去吃斋念佛了,谁去替朕出征西离?”
陈道生面色突变:“陛下,天观还不宜再起兵事!”
秦天正面色渐渐恢复如常,淡然道:“放心,还早着呢。”
“朕不管玄禅寺怎想的,也不管他们怎想的。朕只看你们这些人是如何做的。”
“反观真武山、青城山他们,也收香火钱,可相比之下他们就要安分守己得多了,哪像佛门这般大肆宣扬佛法渡所谓的有缘人?”
陈道生不再说话,已经明白秦天正心中所想。
陛下所言恐怕还只是其中之一,很多事情都没有挑明白说,算是给足面子了。
佛门的法则与规矩,于当下世俗而言,的确不合时宜。
秦天正恐怕是想要内用黄老和法度,外示儒术。
想恢复儒家正统,整顿民风,佛家如今作为,实为障碍。
唉,说到底,还是佛门的思想于天子掌朝无用,反碍。
秦天正适时开口道:“朕不愿也不会赶尽杀绝。南北合流之事已迫在眉睫,此事便交由你陈道生去办。朕命你二十年之内让天下再无大小佛法之分,南北合流之后,朕要一半僧众归家还俗,且会收回一半寺庙与金银!”
陈道生心中叹息,明白此事已避无可避,若是逼得秦天正写下一道圣旨,那他更是不得不从。
棘手啊……
难怪师父他老人家会在这个节骨眼搞消失,将烫手山芋扔给自己。
拜谢皇恩离开太京城后,陈道生一路直奔白马寺。
秦天正闭起眼睛休憩,片刻后张嘴问道:“赵公公,这陈道生比你如何?”
“回陛下,没有亲自交手老奴也只能估摸个大概,但能肯定,与其交手,老奴想胜很难。”
秦天正沉默不语,没人知晓这位天子心中在想些什。
直到秦天正睡着,赵行卓吩咐下人为其披上衣物,便退至一旁安静等待……
陈道生入白马寺之后便与白马寺方丈闭门不出,整整三日三夜不见其踪影。
直到第四日,陈道生才离开白马寺,一路风尘仆仆赶回玄禅。
才到寺庙,又收到了令他头大的消息。
弟子张怀玉,失踪了。
自己的小金库,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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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川州,仙陵道落梅郡。
近日缘来客栈的生意可不好,营销比往日要少了将近一半。
客栈老板莫弘宝愁眉不展,一天两天只当是运气不佳,这都一连七八日了,怎的还不见改善?
客栈所处这地段,人流不算密集,可也远称不上什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是为何……”
莫弘宝食指弯起,在鼻下来回摩挲,面露思索之色。
正寻思间,后脑勺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瞎想什!给老娘滚去干活。”
“嘶……”莫弘宝吃痛,立马转头骂道:“疯婆娘,你抽什疯!”
“干活干活,一天就这几个人,哪来那多活儿要干。”
老板娘正单手叉腰,怒视莫弘宝。
蔡青另一只手正好握著一把菜刀,当即一刀狠狠劈在桌子上当响。
“再废话老娘剁了你喂狗信不信?”
莫弘宝脖子一缩,别看蔡青细胳膊细腿的,发起真火来他可不敢造次。
于是他只好嘴低声念叨些不干不净的脏词,嘟囔著起身去干活。
蔡青一脚踹在自家男人的屁股上,留下一个灰脚印,冷声嗤笑道:“有本事你就说大声点,还没老娘在床上的哼唧声大,瞧你这点出息。”
闻言莫弘宝似乎想起了什,也没怨言了,嘿嘿傻笑几声,便麻溜跑去干活。
见莫弘宝老实擦起桌子,蔡青瞪眼道:“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
“那厨子怎招你惹你了?你给他砍杀了,客栈换厨子,菜也就换了口味,生意还有的做已经不错了!”
莫弘宝不服气地抬头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干净。”
蔡青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这皮肤黝黑满脸麻子样,也就他莫弘宝当个宝贝守着,虽然被自家爷们在意是件好事,可他也太疑神疑鬼了。
“你当老娘是那些涉世未深的黄花姑娘啊?男人心思我能分辨不出来?他眼神干不干净我能不知道?”
“在这道上开门做生意多久了,来来回回见过这多人,你还真是半点长进没有。”
蔡青责骂道。
“现在好了,银子挣不着,我看你怎办!”
莫弘宝满不在乎:“挑拣个肥羊宰了就是,这种事情一年做个一两次的也不影响开门营生,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些黑店见人就劫,名声都杀坏了,能有客人就怪了,但咱不一样啊!咱挑人,一次吃饱。”
蔡青哼道:“那你挑吧。”
正当此时,二楼客房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