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青暗中使了个眼神，莫弘宝便闭上了嘴巴。
还好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几位客官应当没有听见。
“店家，切二两牛肉上来。”
朱峰说完，扔了一粒碎银给莫弘宝，被后者稳稳接住。
“得！”
距离苏南上了藏青山已过去半月之久，期间苏南回了一趟药铺，将要学的功课书籍都带上了山，还拿走了足够泡半个月的药材。
对他而言，还是藏青山更热闹，师姐师兄们都是年轻人，好相处。
只是再不愿，最后还是得回药铺，短时间内不好离开太久，等着他学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了。
半月一过，这便跟着大师兄下山了，在路上经过这间缘来客栈，就停下打算填饱肚子稍作歇息。
房间明眼人都能看出经过了精心装饰，所选用的茶碗壶具也不是粗制滥造的货色，屏风苏南看不出门道，但所焚点的香炉，气味极淡，只做不会令人厌恶的一丁点增香。
可这缘来客栈，怎生意如此清冷？
苏南坐在床上，倚靠于床头，手拿着一本讲解基础路数的棋谱。
谢枫丹曾让他在琴棋书画中择善而精，但都要入门。这其中，自己哪一个最有天赋苏南不知道，但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围棋了。
朱峰要完熟牛肉，便回了房间。
听到动静，苏南脑海中模拟出的纵横十九道棋盘自动消散而去，转而又想起了上次与谢枫丹见面时的场景。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苏南的日子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是自己还在流浪街头时想也不敢想的，更别说能学到这多不曾知道的东西。
苏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所以上次与谢枫丹见面，他便询问老人，为何要选他做弟子，明明自己没有习武的天赋。
哪知老人的回答极其不讲道理。
“老夫可不是可怜你，出于同情收你为徒。”
“一是瞅你有眼缘，想收就收。”
“二是收那些根骨资质奇绝的人做弟子，有何乐趣？你这样的根骨，世人见之无一不会说与武道无缘，浪费时间。我谢枫丹偏要反其道行之，让你练武练出个名堂！岂不快哉？！”
师父的话，苏南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但仔细一想他老人家性格脾气古怪，倒真有这份可能。
一楼大堂，在莫弘宝接下银子后，门外又进来一位客人。
蔡青面露欣喜，看来今日生意有些起色。
然而定睛一看，却失望了去。
怎是个小和尚？莫不是来此化缘斋饭的？
本想自己上前招呼的蔡青白了白眼，用脚尖暗中踢了踢莫弘宝，让自己男人赶紧上前将其打发走。
莫弘宝收下碎银，板著个脸朝小和尚走去，不过语气还算客气。
“小师父，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灰头土脸的张怀玉手捧钵盂，咽咽唾沫，走错方向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客栈，肚子饿一路了。
“施主，可否卖小僧一些粥食？”
两人注意到小和尚用的是“卖”字，不过区区素斋粥食，能卖几个铜板？
莫弘宝刚想开口，腰间细肉被蔡青掐住，将到嘴的话生生咽回肚子。
蔡青一步跨到莫弘宝身前，将男人挤到后面。
“可以！当然可以！”
“我们这什素粥斋饭都有，包小师父满意，就是不知……小师父身上可带了银两？”
张怀玉十分开心，连忙问道：“一碗白粥，一盘青菜，多少钱？”
蔡青一双精明的眼睛咕噜转着，随后语气试探，但说出的话却是狮子大开口：“总共……刚好一两银子，小师父要？要我们立刻给您端上来。”
这着实给旁边的莫弘宝吓了一跳，这娘们何时变得比自己还要黑心？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一两白银，一个家境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年花销开支也不过一两多二两银子吧？
这小和尚当真拿的出来？
下一刻，不懂价的张怀玉面色一喜，饿极了的他赶紧说道：“要！”
随后从两手遮遮掩掩下的钵盂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正好一两大小。
两人呼吸都变得急促火热起来，他们这才发现，小和尚的钵盂内，可都是亮瞎双眼的银子和银票。
两人对视一眼，蔡青指了指二楼苏南和朱峰所在的房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莫弘宝笑容满面，搓搓手将张怀玉领至一张干净餐桌，转身就去给张怀玉准备白粥和青菜，与蔡青擦肩而过时，两人又交换了眼色。
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说弄晕小和尚不会闹出太大动静，但保不齐楼上两位客官不会中途出房间，若是撞了个正著可就不好了。
能不闹大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为好。
莫弘宝两人打算在苏南他们的熟牛肉以及小和尚的白粥内都下上迷药。
就算苏南二人事后苏醒，人没事，东西没丢，也只会当作是自己太过疲劳睡了过去。
至于这小和尚，肯定是不能放回去了，斩草除根，避免秋后算账。
一个年纪这小的和尚，肯定不会有这多银子，想来应该是哪个寺的小孩偷了长辈的东西出来玩耍。
放任其回去，就是放任麻烦找上门来。
白粥青菜上桌，张怀玉直接端碗就喝，喉头不断滚动的模样哪是在吃粥，分明是喝下去的。
放下大碗，刚夹起两筷子青菜，张怀玉一个迷糊，在莫弘宝夫妻目光紧盯且心中不断默念著“倒倒倒”下，脑袋当一声砸在桌上。
生性谨慎的蔡青还去二楼敲响了苏南两人的房门，接连敲了几次也无人应答，这才放下心来。
图谋不轨的二人按捺住心中激动，直接将客栈大门闭紧，一副今日不开门营生的模样。
不曾想此时小和尚晃晃悠悠抬起头，努力想要将晕眩的感觉驱逐出脑海，恢复清醒。
莫弘宝惊得长大了嘴。
“怎可能？！”
他下的剂量，都足够一个成年人好好睡上一觉了，这小和尚晕了片刻就醒了？
这还没开始埋呢！
“愣著干什！给他绑了！”
蔡青率先反应，冲着莫弘宝斥道。
男人在声下一个激灵，连忙找来粗绳将还浑身无力的张怀玉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你们！坏人，要干什……”
张怀玉口齿不清，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
莫弘宝手指关节敲在小和尚额头。
“嘿，我说你小子挺奇怪的，那多迷药下肚，才晕这一小会儿就醒了，真是怪事。”
“干什？你说我们想干什？你年纪小，财不外露的道理不懂不怪你，被我们夫妻撞见了就自认倒霉吧。”
明白自身处境的张怀玉急了，疯狂扭动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可是这有成人拇指粗细的长绳岂是他能挣脱得了的？
“你们都是坏东西！”
“啪！！”
蔡青一巴掌狠狠扇在张怀玉脸上，力道很重毫不留情，小和尚的脸瞬间红肿，嘴唇边角都渗出血迹。
“唧唧歪歪。”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还是说生怕自己再哭闹下去丢了性命，挨了这重的一巴掌，张怀玉一时间反而安静下来。
“这才乖嘛。”
蔡青皮笑肉不笑地拍拍手。
“老娘最讨厌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和尚。我们拼死拼活挣银子谋生路，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和尚反倒个个膘肥体壮，有钱的很！”
说完蔡青拿起张怀玉的钵盂，翻转过来。
银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叮当作响。
“你说谎！这些银子是我师父攒了好些年，一点舍不得花才攒下来的，寺的师兄师伯们也没有几个体型壮的，根本和你说的不一样！”
哪怕心中十分恐惧，小和尚听见蔡青诋毁佛门，还是毅然决然地反驳道。
蔡青目光一寒：“你是想说老娘的亲眼所见都是假的不成？！”
比苏南还要小上两岁的张怀玉心有畏惧，不敢再言。
莫弘宝知道娘子上了火气，便任其发泄，也不说话也不插手。
蔡青冷冷笑道：“既然小师父这看中佛门，心诚至此……”
“。”
笑声冰寒。
蔡青去往后厨，没多久便回来，手上端著一个盘子。
盘子中，是一只油光发亮冒着热气的大鸡腿。
看见如此油腻之物，张怀玉瞪大的双眼满是恐惧，甚至比被莫弘宝绑起来时还要惊恐。
“别、别过来！”
“东西你们拿走，我不要了，你们不要过来！”
蔡青一把将鸡腿塞进张怀玉的嘴中，恶狠狠地说道：“不是念佛？不是心诚？老娘今天就让你破个荤戒！”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不然一辈子活在寺庙的和尚，可吃不到这等美味。”
张怀玉咬着鸡腿的嘴中不断发出呜呜声响，两行眼泪已经顺着小和尚的脸颊流淌而下。
张怀玉伤心极了，从没有这伤心欲绝过。
不停哭着，身体因情绪激动而一抽一抽地抖动。
蔡青小拇指挖了挖耳朵，不耐烦道：“吵死了，赶紧杀了找个地方埋了。”
莫弘宝收拾好散落在地的银子，就要动手。
就在此时，二楼苏南两人所在的房门，轰然大开，听动静应是被人一脚踹开。
身背夺人眼球的巨剑，朱峰一脸无奈地从屋走出。
“两位若是拿了银子就此作罢，我们也懒得插手此事，免得惹一身腥味。”
“但拿人钱财，还要对这小的孩子下死手，可就太过不讲道理了。”
“你们！”
莫弘宝又惊又怒：“你们也没事？！”
今日下这两次迷药，怎的都失了手？
在自己发问后，莫弘宝瞧见这体格硕大的汉子身后走出一小孩，看着只比身边绑着的小和尚要大一点，约莫九岁十岁的样子。
此二人入店之时，莫弘宝对他们还动过歪心思。
缘来客栈所在的这个地方虽不算来往要道，但绝不偏僻，也就是老店变了新口味，不但吃菜还吃旧情怀的客人们一时间接受不了，店才会变得如此冷清。莫弘宝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招呼得多了自然而然练就出一双察言观色的细致眼睛。
那大个子年轻人身后背着的那把重剑，虽然大得离谱，但做工可没有因此显得粗糙。
想起上午来客栈吃饭的几个江湖人士，眨眼间就要吃去好几斤上好的熟牛肉，喝去几坛子酒，言语间都是自以为的豪气干云，咬扯牛肉摔碗于桌的动作粗鄙闹耳，唬人极了。
然而别看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莫弘宝一眼就瞧出他们歪七八扭摆放在桌上或脚边的兵器全都是些粗制滥造的货色。
天观王朝对剑棒刀斧等兵器的管制力度一般，有所限制但没有做过于严苛的要求，一些江湖底层人员，也都能拿出属于自己的武器彰显威风。
但朝廷的另一项举措，也对兵器有一定的限制影响，不在兵器本身，而在于其源头。
那就是铜铁的收缴。
天观的铜铁矿脉，八成以上都被朝廷拿捏在手，来源出路都有专门的严格把控。
品相良好的铜铁，寻常不容易见到，且价格不菲。
朱峰背后的巨剑，明眼见得着的品相，远非普通兵器可以比得了的。
因此在最开始时，注意到这点的莫弘宝将主意打在了苏南二人头上，但同时又多留了个心眼。
在之后的接触观察中，莫弘宝发现朱峰脚步沉重，上二楼时楼梯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咛呻吟，且举止间孔武有力，定然是个习武之人，功夫不弱。
万一这两人身上并没有多少银两，仅仅是这把重剑值钱，将其拿出去倒卖恐怕还会惹祸上身，招来麻烦。
恰巧小和尚张怀玉进了客栈，又显露钱财，莫弘宝顺势就换了目标，盯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
保险起见，他在所有人的饭食都下了不小剂量的迷药，如今三人都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莫弘宝夫妇皆为震惊。
朱峰大手放在苏南头上，笑道：“我这位小师弟年纪还小，暂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医药方面嘛，几个月时间就学得比我这个当大师兄的好太多了。”
“你们那点简单低劣的迷药，可躲不过我师弟的眼睛。”
闻言蔡青脸色一黑，怒气升腾，一把拧住莫弘宝的耳朵死死揪著。
“让你抠抠搜搜的舍不得花钱，这下好了，用的药都让人家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