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人间观剑三千年 > 第十四章:醉酒骑马走镖人
  元祥四十二年,立春已至,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虽说入了春,也不过是求个意思,北地河面的冰冻还稳固得很。天气干燥,冷风吹在人脸上跟刀子刮似的生疼,能将皮肤“割出”好几道裂口,寒风再顺着袖口衣领往怀一钻,冻得人直发寒哆嗦。
  
  
  云州西凉道,地靠西北,天气干风沙大。
  
  
  像江南道和白桐道等地方,风已生暖,百姓可见春意,然而西凉道正是寒冷时。
  
  
  这种时候,没几个人愿意顶着大寒天操劳。
  
  
  但也有例外,譬如正押送镖车走在天河郡驿道上的永安镖局一众人士。
  
  
  一群人穿着打扮精悍简练,只是以毛裘棉衣包裹在外抵御寒冷,内穿精简,便于脱去棉衣后能自如行动。
  
  
  其中一女子加快脚步,从队伍尾部疾行至前头,略显急促的呼吸在一一间呼出肉眼轻松可见的白气。
  
  
  “贺叔,前面就要换路走了,让大家伙精神些。等离了驿道可就不太安生了。”
  
  
  作为镖头的贺荃在队伍中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然而面对此女子也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于是粗犷的大嗓门响彻车队:
  
  
  “都听清楚小姐的话了?给我全部打起精神,弄丢这趟货,我们也不用回镖局了,拿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抹脖子就行。”
  
  
  “下不去手的,就找我老贺代劳。”
  
  
  众人高声齐喝,纷纷应承。
  
  
  唯独一人例外。
  
  
  一个中途加入走镖队伍的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说来奇怪,大冷天的,这年轻人就穿着一件单薄衣衫,也不怕冻僵在路上?
  
  
  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喝风吃沙长大的本土人士。
  
  
  不过相貌堂堂倒是挺俊俏的一个小白脸,眼如桃花,脸庞的棱角线条分明可见。
  
  
  然而队伍的十几号人都对他好感不起来,看向年轻人的眼神都是不屑或厌恶。
  
  
  只因这年轻男子一来便占去了小姐的马匹,翻身躺在上面醉酒酩酊,一张嘴就没停过,痛快畅饮的模样好不快活。
  
  
  众人这些天怕喝酒误事,可谓滴酒不敢沾染,早已被勾得满肚子酒虫蠕动,馋的不行。
  
  
  偏偏俊生喝起酒来就像阔绰的富家子弟花银子一般大手大脚,几口吞饮下来酒水洒落一地,打湿了其胸口大片衣物。
  
  
  弥漫散发的醇厚酒香让队伍几个老酒鬼一闻便知,男子酒葫芦的东西,定然是上等货色。
  
  
  当下更是对年轻男子愤愤不满,心中怒其暴殄天物,不知浪费心疼。
  
  
  若非他是由女子带进队伍,恐怕大伙儿都要抄家伙赶人了,好让男子哪凉快上哪儿去,免得眼见心烦。
  
  
  女子名楼韵芝,是永安镖局大掌柜的女儿。
  
  
  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这些野惯了各有脾气的家伙们信服,更遑论成为几人中威望仅次于贺镖头的存在。
  
  
  都是刀尖打滚的买卖,平日不用走镖时在镖局可以对其恭敬一二。一旦出来走镖,赌上生死,提前打点家中预留家书都是常有的事情,走在队伍,管你什身份都成了摆设。
  
  
  楼韵芝不顾父亲反对,非要加入走镖的队伍,态度强硬。
  
  
  从入伙的第一天起,她便没把自己当作镖局大掌柜的女儿。
  
  
  楼韵芝与众人同吃同住,有活儿干活儿,任劳任怨。她既不心高气傲,仗着身份耍蛮横性子,也不故意放低姿态借此收拢人心,其实无论哪种,走镖的弟兄们都能看出来,都会打心底瞧不起这位楼小姐。
  
  
  偏偏楼韵芝哪样都不是。
  
  
  有人觉得是楼韵芝城府深心思重,刻意做出的姿态,便时常针对,暗中使绊子,好让楼韵芝知难而退,再不济也叫她要露出原形。
  
  
  甚至有那两三个人,私底下拿出积攒下的银子,赌这位娇生惯养的楼小姐能要面子撑几天,何时会灰溜溜地退出走镖队伍,回家安分做永安镖局的大小姐。
  
  
  结果自然便是,谁都没有押对。
  
  
  今年已是楼韵芝参与走镖的第六年了。
  
  
  楼韵芝本是西凉道雀安郡有名的美女子,虽说这其中沾了名声在外的永安镖局的光,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貌美如花的楼韵芝有大把才貌双全的郎君任她挑选。
  
  
  然而当得知楼韵芝要亲自参与押镖这等危险行当,不少有意提亲的公子哥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如今楼小姐受了六年的风吹日晒,特别是北地风沙,吃人得很。
  
  
  楼韵芝原本滑嫩细腻的皮肤已经变得比寻常男子还要粗糙,肤色发黑发黄,脸颊和手指关节处生有不好看的冻疮,再加上不复年轻,这下她彻彻底底成了别人口中没人要的黄脸婆。
  
  
  其实也没那夸张,毕竟就算过了六年,楼韵芝也才二十八岁不到三十。
  
  
  风沙磨人稍显年纪,楼韵芝看上去也就是寻常少妇的样子,别有韵味。
  
  
  道上之所以流传有这样的说法,或许是因为楼韵芝早年拒绝太多公子哥的提亲,被一些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暗中诋毁所致。
  
  
  贺荃偷瞄了一眼楼韵芝,心中叹气。
  
  
  可怜这孩子到如今都不曾寻到个如意郎君。
  
  
  不过情场失意,总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现在的楼韵芝,可谓是将这群野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她与贺荃二人马首是瞻。
  
  
  不仅是精神上,也是肉体上。
  
  
  谁能料到整个押镖队伍,居然只有贺荃一人的武艺能胜过楼韵芝。
  
  
  这也就是为什众人在看到楼韵芝居然将自己的马匹让给了一个中途加入的外人后,大家会对年轻男子如此不爽。
  
  
  这马匹还是前几日大掌柜硬塞给女儿楼韵芝的,她本不想要,众人费了极大的口舌好一阵劝说才劝动其留下。
  
  
  哪怕周围的视线都恨不得从自己身上剐两块肉下来,苏南依旧不为所动,懒散骑马,悠闲饮酒,时不时还要打个酒嗝儿才算舒坦。
  
  
  苏南眼神清澈,不似他表现出酩酊大醉那般昏沉。
  
  
  他和楼韵芝结识于雀安郡的元德城,准确来说是因为一顿饭。
  
  
  当时吃干抹净的苏南一摸兜发现身无分文,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银子又让谢枫丹不知何时顺了去,正尴尬考虑要不要就此跑路时,一旁的楼韵芝替他付了饭钱。
  
  
  对于“银两被偷”这个市井小人用烂了的借口,楼韵芝却是选择了相信苏南,后者承诺不日会双手奉还银子,但楼韵芝认为不过举手之劳,也不是多大的数目,让苏南不要放在心上。
  
  
  苏南不愿欠此人情,便找上谢枫丹,想要先从师父这拿些银子还给楼韵芝。
  
  
  得知楼韵芝为永安镖局的大小姐,谢枫丹晓得永安镖局最近接了一趟不简单的押镖任务,便让苏南前往一同护送,也算还人情。
  
  
  苏南前往永安镖局,却发现楼韵芝一行人已经启程,几人押送货物走不快,苏南直接选择半道拦截。
  
  
  他可没有傻到上来便直言要参与押镖,而是装作路过此地的模样,与楼韵芝上演一场恰到好处的重逢。
  
  
  一问,又是顺路,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块儿。
  
  
  走镖押货,最忌苏南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楼韵芝押镖六年,也不曾犯过这等低级迷糊,大伙满腹疑云,也没敢开口。
  
  
  贺荃是经验丰富的老镖头,大家都信服,既然他不曾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发难质疑,其余人也不好去刁难,但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
  
  
  镖师文成悄悄用手肘抵了抵身旁关系不错的陆本,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都是三十多岁不到四十。
  
  
  陆本是队伍的探子,平日负责提前踩点和探听消息。
  
  
  见文成冲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又朝马背上苏南的方向甩甩头,陆本低声问道:“干嘛?”
  
  
  文成“啧”了一下,也跟着压低嗓音道:“你不是消息最灵通了?说说,这什情况?”
  
  
  陆本不耐烦道:“去,少拿老子寻开心,我消息灵通也不是这个灵通法。”
  
  
  “这人突然冒出来,我哪知道什路数……”
  
  
  陆本突然声音更加低小,几乎是附在文成耳边说道:“但要我说,这小子长得俊俏白净的,保不准是被小姐看上眼了,不然小姐平时可不这样……”
  
  
  陆本的想法与文成不谋而合。
  
  
  两人借着装满货物的马车为遮掩,嘀嘀咕咕地交谈著,鬼鬼祟祟。
  
  
  “我也这觉得,就是这岁数,差了不少啊。”文成有些为苏南与楼韵芝两人的“爱情”操心。
  
  
  “诶,你懂啥,真要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小姐若是能嫁出去,大掌柜高兴都来不及,岂会阻拦?”
  
  
  “这小子能娶小姐为妻也是福分,攀上永安镖局这棵大树就该知足,敢挑三拣四说半个‘不’字,试试?”
  
  
  陆本摇头,看得要比文成乐观些。
  
  
  “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品性如何,光看一副皮囊可没用,千万莫要碰上了负心汉留一地梨花泪。”
  
  
  “不如你去提醒一下小姐?咱也不说那小子坏话,你就让小姐看人要仔细些。”
  
  
  文成面色一变,想起来不久前才让楼韵芝揍得满地找牙,肋骨都断了两根,躺在床上休养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赶紧连连摇头道:“我不去,要说你去与小姐说。”
  
  
  两只手突然伸出,悄无声息地各自搭在文成与陆本二人的肩膀上。
  
  
  两人之间挤进一颗头颅。
  
  
  “还是我去吧。”
  
  
  声音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模样。
  
  
  两人身子一僵,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文成讪笑道:“邓爷,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的,瞎聊两句,你别当真奥。”
  
  
  笑话,队伍谁不知道邓惟简喜欢楼韵芝?
  
  
  而且是喜欢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当初楼韵芝要入队伍,邓惟简是第一个没有意见的,只是看众人颇有微词,还算收敛没有过分去护着。
  
  
  如今楼韵芝已经成了团队一员,邓惟简那点心思是藏也懒得藏了,谁敢和楼韵芝对着干,首先就要过邓惟简邓爷这一关。
  
  
  邓惟简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吃饱了撑的?那便是有力气没地方花了,今晚夜班便由你二人值吧,我看也不用睡了,都精神的很。”
  
  
  文成见风使舵,立马踹了一脚陆本。
  
  
  “说你呢!”
  
  
  陆本白眼道:“我耳朵出问题了?邓爷难道不是说的你我二人?”
  
  
  同为镖师,邓惟简的武功最高,打不过贺荃,打不过楼韵芝,打他文成和陆本?一人用一只手足矣。
  
  
  邓惟简成为镖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差走个正式形式流程。
  
  
  何况邓家在雀安郡也算得声势显赫,文成与陆本不敢违抗,老老实实应下值班之事。不过这面更多的还是因为几人关系融洽,不在意此等小事。
  
  
  多年押镖的队伍,人心不齐是要出大问题的。
  
  
  文成属于是消停不下来的那类人,没过多久便又不安生了,这次居然跑到邓惟简身边说胡话。
  
  
  “邓爷,你还是留个心眼吧,相比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兄弟们还是更希望你和小姐成一对儿。”
  
  
  “你吧,长得也不差,但要分和谁比啊。和这小子比起来,邓爷你就……”
  
  
  文成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
  
  
  年近三十的邓惟简面色平淡,只是冷冷说了句:“滚。”
  
  
  “得。”
  
  
  等耳边清净下来,邓惟简目光不动声色地挪到了马背上醉酒的年轻人身上。
  
  
  眼神别有深意。
  
  
  正在闭目休憩的苏南忽然睁开了双眼,随后笑了笑,继续睡觉。
  
  
  虽不是有意为之,但文成三人先前的交谈言语,一字不落地全被苏南听了去。
  
  
  已经空了的酒葫芦由细绳挂着,系于苏南吊在空中的手腕上,在马腹边一晃一晃的。
  
  
  永安镖局这一趟,路程可不短。
  
  
  要连过雀安、天河、离秋三郡,横穿西凉道,直达关右道。
  
  
  通常情况下,一单镖局生意,“镖利”由路程远近与所押送货物的价值不同来收取。
  
  
  苏南很好奇永安镖局押的是什货物,能让谢枫丹吩咐自己陪着跑一趟。
  
  
  在经过上一个关口时,贺镖头拿着镖物清单和通行文书给守关的官员过目,面还不留痕迹地塞有几锭白银,眼力尖锐的苏南看到了清单上所记账的货物,都是些寻常物品,虽有价值,但不该是能入师父眼界的东西。
  
  
  队伍突然停下,前方传来嘈杂。
  
  
  贺荃皱眉问道:“怎了?”
  
  
  陆本飞奔而来,沉声说道:
  
  
  “是恶虎拦路。”
  
  
  苏南当即心中有数,贺荃也松缓眉头。
  
  
  “恶虎拦路”是走镖人常见的情况。
  
  
  说白了就是前面放有荆棘条子拦路,按规矩他们不能自己挑开,得划下道来。
  
  
  这种情况还好,说明对方也讲道上规矩,不会特别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