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片很厚，而且左右两边都很厚。如果说右眼还有矫正可能，那她左眼连光感都没了，戴个厚镜片恐怕不是为了让两边重力平衡。
沙伦用手纸擦拭过镜片，等女孩从躁狂中慢慢平静下来，他把眼镜递给女孩母亲，只说了一句：“眼镜。”
“……谢谢您。”
“没事——”沙伦瞥了眼门外，意有所指地说：“我们先出去谈谈。”
女人警惕地盯着沙伦，或许因为沙伦身上自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安抚女孩几句，起身跟着沙伦离开了鉴定室。
沙伦反手带上了门。鉴定室的隔音还算不错，只要不是外面出了暴动，里面应该听不出什么动静。
女人表现得有些紧张：“怎么了，我闺女这是怎么着了？”
沙伦礼节性地笑笑，开门见山说：“您再去外省其他城市看看吧，至少据我所知，我们附近都没有做精神鉴定的。”
“我不做精神鉴定，我孩子精神没问题。”女子的态度也很明确，“我就做眼睛，我查过你们的标准，那王八蛋把我闺女踹瞎就得去坐牢。”
查过标准？沙伦心下笑了一声。同样一句话，他在不同人口中听过无数次，他不是不明白女人的意思，她无非想说自己也做了功课，让他们别拿她当傻子骗。但她恐怕想不到，这句话在他们听来其实是另一层意思：小心点，这人没准是来照猫画虎的。
他“唔”了一声，尽可能委婉地说：“现在不否认她有视力损伤，但现在诱发电位没做，损伤到什么程度也不排除有误差。要是可以，您下周三之后找时间再来一次，今天我们先给你退了。”
“诱发电位？”女人怔了怔，又很快反应过来：“那玩意死贵死贵，你们就想多赚钱。我们孤儿寡母的没钱没时间，你就照着这个评。”
她的反应合理也不合理。沙伦了然地笑笑，又说：“诈伤是要承担法律风险的。”
“我闺女看不见了……！”
“我知道。”沙伦及时打断了她，摆摆手，神色平淡地吓唬她：“小点声，再大声里面就听见了。”
女人下意识地看向鉴定室，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液。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的确小了不少。
她说：“那我不想做可以吗？”
沙伦接口说：“不做结果未必客观准确。”
“准不准无所谓，”女人说：“就不做什么电的结果能不能打官司？”
理论上可以——只要符合标准流程和鉴定原则，司法鉴定出具的意见书就具有法律效力。但鉴定意见交上去，被告是否质证，专家陪审什么意见，法庭是否采纳又都是其他的事了。
鹄彻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微鉴定所，但他们几个老伙计在业内还是有点名气的，鉴定存在明显漏洞，再被人当庭打回来，这个人他丢不起。
更何况，“无所谓准不准”的说辞已经向他透露出某知信号。
沙伦说：“大概率不行。”
“就非得那个什么电的呗？”
沙伦略一点头，故意说：“诱发电位是作用大脑，直接刺激的，不受个人控制，客观，装不了。”
他说得很慢， 余光里，他看见女人神色明显一变，而且越来越难看。他的预感也越发明显——果然是装的。
他心下一阵想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现在两种办法，一种是鉴定终止，我们给你退费，要么正常给鉴定意见，但你要有思想准备，这玩意很可能法庭不予采纳，几千块钱白花。你自己选。”
女人衣着款式不成风格，大约只是工薪阶层。思前想后，她说：“那我们退费。”
“好。”沙伦带她回到107，敲门之后随手开了门，室内看着一片太平，毕缡眉心半蹙，用一种表意不明地神色看向他，冲他微微摇头。
他看不懂毕缡是什么意思，索性无视了她的眼色，只说：“小毕，这姑娘不予评定。”
“行，知道了。”毕缡应得爽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沙伦听出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等人走了，沙伦才随口一问：“怎么了，刚才那案子很头疼？”
“感觉有点奇怪，但说不上哪儿奇怪。”毕缡挠挠头，忽然问：“听说杀亲案不好判，是真的吗？”
沙伦刚接了杯水，差点一口开水烫死自己。他倒吸一口冷气，装作无事发生，说：“咱这儿不接刑案，不过正常来讲是的，因为所有现场指纹什么都能解释，证据链闭不上。”
毕缡又问：“那要是伤亲案呢？”
沙伦有点奇怪：“你怎么想着问这个？”
毕缡舔舔嘴唇，说：“这个姑娘是被她之前的爸打的。”
沙伦愣怔片刻，主要是一时没捋明白什么叫“之前的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