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名探阿溪 > 一十一.她摘了我的桃子
  
  天色渐晚,雷总坐在独立办公室里,还没有出去。这个时候正是下班的点,人比较多。她以前提前几个小时走也有,所以不急这会。
  屋外的夜色渐渐降临,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雨,因此下班后走的人比往常更多,略有几分凉意。虽说在整个过渡的季节穿什么都可以,但现在好像穿大衣才是最为切合的。雷总不经意地想到实在是应该把那条皮毛围脖找出来,但看着眼前这位,却又有些疲倦。
  皮探长就坐在她的对面,雷总的属下很贴心也很自然地送来一碟水果,还给他泡了杯茶,那茶水虽然不比咖啡适合他的习惯,但也是尊重所在,总比开水来得好。
  他也不怎么绕圈子,这几天做的功课比较细致,基本上,皮探长的工作态度还是很扎实的,这里听到些什么,那里又听到几句。
  “听说你的业务范畴被拿去一大块?”他很是平淡地说,就好像问吃饭了没有般的轻松。
  雷总表情如同踩在梯子上,被抽空般。刹那间暗淡下来。
  “是的,前不久,公司决定让我把手里管的几十个人,分出八成给其它高管。”
  “都给了一个刚来不到三年的?”
  皮探长看着雷总那逐渐落寞下的脸,有些撑不住的感觉。的确,再怎么突出女性特质,早年享受到的利好已然被耗尽,现在有更年轻的出现,而且年轻了一轮,带着无法抵挡的胶原蛋白和青葱感,那是相当有竞争力的年龄。
  再美的四十多岁,要极尽注意保养,多运动,多喝水,还要有相当高的美感,天赋不可或缺,才能维持住一些基础的美貌,但三十出头都不同,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美得肆无忌惮。
  一时没有人说话,片刻时间过去。皮探长深知在这个时候不要先出牌,只需等待片刻。他不急不缓地呷着热茶,一句话也不说。
  雷总有些情绪涌起,“我是最早几拨进公司的,那时候没有什么,桌子、椅子都是最简陋的,没有几台电脑,办公区很狭窄。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也要紧缩着过。所以现在发展的好,公司大了几倍,得到一些,也是不过分的。但现在又有新人,比较会做人,很快就今天拿走一些,明天又拿走一些,但这是凭什么,这不是过来摘桃子?”
  “故意慢吞吞地说话,故意穿很贴的软塌塌的裙裤,故意在开会的时候盯着看,不加掩饰。我也是过来人,这些手法怎么会看不出来。”
  皮探长看着雷总的办公室,的确又大又豪华,而且雷总很会用女人的情绪来说话,会得示弱,说些拉近的话。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真伪,好像真的度过漫长的勤扒苦挣期。
  然而事实也不完全如此,却是有选择性的和盘托出。根据皮探长得到的消息和言语,至少有两点,雷总是得了好处。首先,和雷总职别差不多的副总裁,有的是海归,多年工作经验;有的也是专家型人才,但都一个不留的被请走,如此复杂的手腕操作却成现实,雷总成了这里一人之下的高管;而且,雷总是不怎么做事的,也没有半点专业方面的优势,就是在弄人和缠住人的方面极尽手段,因此也就更不用做事。而且因为其学历低,所以在公司里倾向于提拔学历更低的,其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一批不如她的,占据在中层位置上。
  人可以说自己很软弱,但这软弱的背后,是否掩饰着无边的心机?
  现在俨然来了更受青睐的新生代,殊不知其会否拿出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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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探长出来后又进了单总的独立办公室。时间已经比较紧,虽然工作没有半点懈怠,他想快点结束谈话。晚上的风呼呼地吹着,天气越来越冷,一会收工后可以去吃碗热乎乎的面条,暖和暖和。
  单总的办公室要小很多,虽说是独立办公室,却连窗子都没有,不到十个平米,仅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看上去较为简陋,也没有下属为其送来洗好的水果或是热茶。他想到雷总办公室那松软的沙发,还有落地窗,面积是眼前这间的足足两倍。
  话虽如此,小是小,仍然是难得的独立办公室。很多总监坐在大排档里,进进出出和普通员工一道,吃的喝的,时间分配,没有任何隐私可言。而在这里把门一关,仍然是自己的天地,有足够的隐私和自得,可见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由于时间已晚,也没有必要兜圈子或是打心理战,皮探长开门见山,“听说当时你的资历是可以有大一点的办公室的,但给了别人。”
  单总表情控制的很淡然,她说,“是的,本来那个大个三分之一,可以有个窗子。”这就如同高铁的一等座、商务座和二等座,本来如果有个窗子,就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业务板块的负责人就应该有独立办公室,当然,有窗子最好。”皮探长发自内心地说,而且最为重要的是没有的话怎么透气。虽然,外边的普通员工照常是几百人,却只有外边一排才有窗子。可见写字楼上班,新鲜空气实则为奢侈品。
  单总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平静地说,“本来先排到这边,不知怎么又被人选了去,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月光渐渐地照过来,皮探长意识到天色已晚,就起身告辞。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到这是个不吃亏的女人,然而其目前数的出来略为不足就只是在办公室的选择上。高管和高管,也是有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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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很晚,阿溪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风衣,有些冷。她围着紫色的围巾,决定下周就把大衣找出来。这时候有人在喊她,她回头一看,是加班的皮探长。
  “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摘桃子有什么看法?”他以为拿出点关键词催化一下,没准就可以在情绪中听到一两句隐藏的感受。
  这个问题阿溪是最有发言权的,她几乎年年被摘桃子,当然这是很基础的桃子,没有太多油水,但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
  虽然说这些实在是显得自己很局促,她不是想说个子丑寅卯、因为所以、不但而且。但看到这么晚,皮探长还在加班,不知从哪升起的感触,再加上对上次餐厅换桌之事略觉不妥,她也就不加思索地说:“摘桃子是太常见的事情。比如一个专业人士,和一个苦力,一个外行一起做事,抱歉用苦力这个词,就是形容做很多具体事情的人。没有想到,在最后做出来的时候,突然让外行接班,把盘子整个端过去,这就是所谓的摘桃子。”
  “再比如在整个过程中,画一些烟雾弹,画一些饼,让人尽心尽力地做,把精力全身心投入,最后没有半点收获,被人摘了桃子,几次三番,全无还手之力。但在画饼之时,其实人选早已定下,这才是真正没有意思的地方。”
  “那你被摘过桃子么?”
  阿溪笑了下,居然也有些清秀,“你觉得呢?”
  皮探长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比较端正,打扮起来略有点高管的姿态——虽然他也说不上来心中的高管形象,更像个知识型的高管,可惜她不是。却是怀才不遇,不知所以。
  晚饭阿溪在餐厅简单吃的,周五心情略放松些。芝麻炸肉条,外加上青菜,一共二十一块。说起这炸肉条,可谓是餐厅自行研制的家常菜,不是糖醋里脊之类的名菜,虽然看上去都差不多。吃完后去超市买东西,就当是散步。
  回到家后打开灯,看着橘色的灯光照在房间,居然有点暖意,虽然还没有来暖气。有些时刻,暖暖和和的感觉可以是毛衣带来的,也可以是温暖的灯光营造出的,抑或是一杯上好的热茶、热牛奶、热咖啡。
  阿溪看着橙色的灯光,陷入沉思。可能因为晚饭吃得比较舒服,又暂且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去做,所以可以想得多一些。关于摘桃子,她是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十几年,足可以研发出被摘桃子的方法论,绝不是浅尝辄止。
  对于摘桃子,主要有三道关,和两个威力极大的辅助手段:
  第一道关,就是画饼。领导会说一些尽可能模糊的话,比如手一挥,“都有机会”。虽然并没有实质性地写下来答应什么,但含含糊糊的话带来无限想象空间。都以为这个事情是自己在做,如此美好的前景理所当然是自己享有,因此就用尽心力,没有半点保留的做这个事情。
  当然,如果领导一开始就直接地说,“这个事情是你做的,但汤不一定有你的份”,事情就会截然不同。但领导不会这么憨,所以根本不会发生这种说的清清楚楚的事情,大多是模模糊糊。
  第二道关,边缘化。事情做完后,并没有肉汤分给你。此时最大的手段就是边缘化,突然让人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坐在那里心惊胆战,不知何去何从。以前同事有的做完项目后,本来应该论功行赏,但反而让其闲足几日。在不知道做什么的惶恐中,自然而然地进行心理调整,降低期待,只为持续有碗饭。正常的途径应该是做事、享受成果、升职,但在这里成为:做事、边缘化,就理所当然地把功都吸了过去。
  第三道关,不给任何实质的“利益”。没错,读书人耻于谈及任何利益两个字。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似乎淡泊名利,两袖清风,就是文人风骨。这也是很不错的,的确是千百年来的传统。但如有别有用心的既得利益层加以利用,就成了肉和汤都是他们的,不能提利益。坐等几年,什么都没有,不提则罢,一提就翻脸,趁机把之前做过的事情一笔勾销,遂其心愿。但要怎么办,没有钱,买必备品就必须精打细算,生活捉襟见肘,省上加省;没有职位,则被后来者鄙视,任何积累不能到自己身上。长此以往,就被压在最底层。要往外跳,也要看有没有管理经验,相应的对等职位。一而再,再而三,对方反客为主,日益掌握主动权,而自己金色的职业期很快就过去,进入艰难的停滞期。
  如果说画饼、边缘化、不给任何实质好处是基本的摘桃子必备,还有两个辅助手段则有如寒冬腊月的暴风雪,或是来暖气之前的冷水,十分的有心机。那就是挑拨基层员工之间的关系,不知是散播什么不实之词,碰到没有解释途径,没有话语权的普通员工,那就很吃亏,因为员工关系如同微型生态系统,如领导有心挑拨,通常会起到夸大的作用;另一个就是天降专门的接班,也就是接收,既没有在基层做什么事,又没有专业背景,直接过来接手,把一整个盘子都端走。通常这些由于得到了最实质的好处,不知是什么来历,因此特别的有风度,特别的滋润,心情也好。相比而言,那可怜的被摘桃子,工作多年得不到半点好处的人,却显得不合时宜,表情不那么让人高兴。
  怎么破解被摘桃子的命运?
  抱歉,没有。如果想得到,她也不会现在还在这里一筹莫展,没有半点办法。这么多年,已经被钉在基层员工的职位上太久。所有的力气,似乎都是为了他人喂功。自己得了几个铜板,仅仅够每月的柴米油盐,工作十几年,几乎没有什么太多的积蓄。物质上匮乏可以忍受,精神上没有半点成就感,宛如留级般,觉得自己是所为何事?还要尽可能地强撑体面,但这怎的撑的起来,用尽精气神,是什么状态还是不用看就知道。
  转而看到有的却每一步都踩在关键的点上,没有试错一步,没有走弯,工作三四年不到就直接坐到独立办公室的位置上,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学历不见得多高,专业不那么对口。有的是基层的专业人士为其支撑、喂功。不知是什么来头,却很心安理得。
  但是,她仍然是一个读书人,有些事情,她是不会做的。这也是自己最后的底线。十几年来,时运不济,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有些清气和自持,做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阿溪泡了杯热茶,在这个冬天已然来到的供暖前夕,多少增加点暖意。她决定不要想这么多,徒增烦闷。要做的事情也很多,第二天就是周末,今天刚买了几个喜欢吃的肉松面包,还有咖啡,打算好好地睡一觉,然后起来泡一杯香草咖啡,再加上暖烘烘的肉松面包。也是很期待,过一个惬意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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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雷总在自己宽大的独立办公桌前坐着还没走,既没有顾得上面前的水果,也不想喝点东西,陷入深深的烦恼中。
  新的独立办公室又搬进来一个新人,新的高管,至少是集团总经理级别。那人却也只有三四十岁,正好比自己小上五到十岁——现在人的年龄弹性极大,保养得好,可以看上去小很多,不怎么看得出来真实年龄,到底是三十,还是四十。年轻真是宝贵。
  她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刚来别人是从低做起,自己就可以在领导桌上吃饭。然后比一般人顺利很多地做到行政一把手,由此起步。众所周知,行政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因此这个职位也很适合她。平日见到更新鲜,更得宠的,她就在领导或是那人面前,说些什么,使些手法,倒也管用,十分的管用。没有吃过一点苦,领导并没有让别人管过她,不然以下边那些手法,恐怕待不了一年半载就要滚蛋。
  她的那些手法,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然而最近的一次这种争风吃醋管用还是在六七年前。可见现在,不知怎么做。容貌的衰退真是不争的事实,肉眼可见,以前吃了多少好处,现在几乎散去。
  现在坐在独立办公室里的新人,也只是看上去有些老实,但她看得到这人边走边打量。也是那种看上去很含蓄,却很懂,相当懂在细节处突出一些,比如在等电梯的时候,故意低着头,歪在门口,扭着身子,好像压力很大似的,其实独立办公室已经到手。这些手段,都是十几年前她玩过的,所以不稀奇。
  但是她真的是累,一次次如同伏击战般,不知哪个竞争力特别强大的对手就冒出来,或是有在暗处滋生竞争者。她不知道。谁有心思,谁又没有心思。她不知道,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