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趿拉着一双烂鞋的周野提着装满书的塑料袋，背诵著老师讲的惊蛰，缓缓向家走去。
天色，阴沉沉的，压得路边的几株老树，全都灰扑扑的没有精神。
“野娃儿，放学了呢！”
老树下，正在摆着龙门阵的人群中，一个戴着兽皮帽子的精壮中年人看到周野，对着他喊了一声。
“龙叔！”
周野恭敬地向着中年人打了个招呼，又向在场的其他人也一一打了招呼，然后站在一边听他们继续吹牛。
中年人名叫周伏龙，以前是周家村的猎手，现在在家做养殖，偶尔也进山去采采药。
“龙哥，快讲，后来怎样了？”
“嘿，你们说，遇到这事我周伏龙能怕吗？要是以前，我得把它一炮搂了，现在越怪的越不能打，不能打我也不怕它啊，是不是？”
“是是是，龙哥啥没见过，能怕个野兽了。”
“对对对，龙哥，那到底是个嘛野兽啊？”
“咋说呢，那货啊，像老虎又要小得多，像豹子又矮壮一些，两个耳朵尖尖的像举著两根天线，就像个又大又肥的猫，估计是豹猫啥的。”
周伏龙其实也不知道那野兽叫什，毕竟以前从没见过，但又不想让人知道山还有他不知道的野兽，就胡诌了个名字。
“那后来咋样了？”
“能咋样，你们看我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那家伙刚开始就那趴在石头上，紧紧地盯着我，你们要知道，遇到猛兽，绝对不能跑，一跑就死定了，我呢，就面不改色神不变地反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那货看我不是好惹的主，就识相地走了。”
“就那走了？”
“不然呢，你还想它把我吃了呢？！”
“哪会哪会，我当然是盼著龙哥好。”
“不过啊，我跟你们说，那货走了，我又看到了神仙。”
“是呢是呢，我也听说那山有神仙呢，鲁家村的鲁二牛那次就是被神仙救的。”
“龙哥快说，那神仙啥样？”
“神仙嘛，当然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就和小说写的一样，对，还拿着个拂尘呢。”
“嗯嗯，鲁二牛也是这说，还说那神仙接住他飞了上去，又将他送到了路上才走的。”
“啧啧，那小子也是命大，掉下悬崖都没死，还被神仙给救了。”
周野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好奇地问：“龙叔，您在哪儿遇到的神仙呢？”
“来来来，龙叔跟你说。”周伏龙一把将周野揽了过去，指著西南方面的大山，“喏，就是那个像帽子一样的山后面的后面的后面，那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面有个神仙庙，神仙就住在那。”
“龙哥，你还去过神仙庙呢？”
“神仙庙能是咱凡人去的地方啊，我也只是远远地看到了一眼。你们不知道，那神仙庙在一个四面都是绝壁的山峰上面，咱们普通人根本上不去，我是看着神仙从林子飞上去的。”
“龙哥你能遇上神仙，今年的运气一定好得不得了。”
众人听了周伏龙的经历，不禁啧啧赞叹，羡慕不已。
周野在一边好奇地问道：“龙叔，那你怎不拜神仙做师父，也去做神仙？”
周伏龙摸摸周野的头，笑道：“做神仙哪那容易，我听说想拜神仙做师父，先要断世俗尘缘，了人间因果才可以。”
这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目光一起望向路的一头。
周伏龙见状也松开挽著周野的胳膊，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妈来了，快走吧。”
周野没说话，正准备起脚，就听一句骂声传来。
“野娃儿，你个混账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骂声中，半走半跑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体型壮实，肤色黝黑，眼神凶厉，手中还拿着根荆条。
“周顺媳妇，这是咋了，有啥事慢慢说，别把孩子打坏了。”
周伏龙嘴上劝著，身子却在退著，看来对这个女人也是格外忌惮。
“这个死孩子，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就不配当他的娘。”
周顺媳妇说着挥起荆条，劈头盖脸地就打向周野。
周野站在原地没动，非常有经验举起双手护住头脸，任由荆条抽在手臂上和身上，不哭也不动。
“周顺媳妇，打两下行了，别气坏了身体。”
周伏龙一看她下手狠毒，一边劝一边上手去拉她的胳膊。
“别拦我，再拦我连你一起打。”
周顺媳妇恶狠狠地看着周伏龙，周伏龙慑于威势，只好松了手。
“到底出啥事了，惹你发这大火？”
“你们说，这小畜生自从爹妈死了之后，可是我们给他吃给他住还供他上学。谁成想，我们贴心巴肝的，养出了个白眼狼。不仅不改口叫我和周顺，现在还长本事了啊，都敢偷钱了。”
“啊，偷钱？”周伏龙一听，转头问周野，“你偷家的钱了？”
“龙叔，我没有。”
周野抬头望向周伏龙，目光坚定地回答道。
“哼，还没有，你是说我冤枉你了！那你说，你藏的这两百块是哪来的？”
周顺媳妇说着掏出一个掉了色的塑料小包，从面拿出来两百块钱举到周野面前。
周野看到塑料小包，立刻伸手想要抢过来，却被养母手疾眼快避了开去。
“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的。”
周野伸着手，望着养母，眼眶开始泛起了莹光。
“还给你，我还给你！偷了东西还这嚣张，我还给你！”
周顺媳妇咬牙说着，再次举起荆条狠狠地抽向周野伸出的手臂。
周野痛得缩了一下，又再次伸出去：“还给我，这是我的钱。”
“你的钱，你个小畜生除了花钱，你哪来的钱？”
周顺媳妇边打边骂，周野却倔强地举着手臂，想要要回他的小包。
“别打了别打了，问清楚再说。”
周伏龙实在看不过去，再次拉住了周顺媳妇的手。
周顺媳妇估摸著也打累了，便顺势停了手，恶狠狠地说：“好，你问，他不说清楚，看我不打死他。”
周伏龙闻言挡在周野身前，轻轻地撸起他的袖子，见上面遍布着一条条红色的蚯蚓，立刻一脸心疼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圆盒，揭开盖子。盒子面是些微黄的油脂一样的东西，他用手指在上面刮了一层，又将盒子盖好放回身上，然后拉起周野被打的手臂，在伤口上涂了起来。周野强忍着痛，一声不吭地看着周伏龙给他涂药。
“你告诉龙叔，那两百块钱是怎回事？”
“龙叔，”周野刚一开口，积在眼睛的泪水顿时决了堤一般哗地流了下来，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冤屈，“那，那两百，是我的奖学金。”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皆是一愣，又纷纷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谁料养母一听，依旧骂道：“拿了奖学金怎不交出来，你个白眼狼，真是白养了这多年。”
周野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能默默忍受着这种道德绑架。这是学校第一次发奖学金，只有全年级前十名才有，他本来想偷偷留下来，等上了初中住校的时候给自己买一双鞋，没想到这快就被养母发现了。
“走，回去，放了学不回家，在路上玩什玩！”
养母说着一把将周野扯了个踉跄，赶牲口一样踢打着走上了回去的路。
待二人走远，一群人又议论开来。
“这周顺媳妇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还不是看中了野娃儿爸妈的赔偿金，拿了钱现在就这对人家孩子。”
“这孩子也是命苦，那小爸妈就在工厂出了事。”
“人家是命苦，可人家争气啊，你没看都拿到奖学金了，要是我家那个狗崽子学习这好，我天天把他当祖宗供著。”
“哎，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啊，我听说那两口子自从有了小的之后，觉得野娃子只花钱不挣钱，嫌弃得狠，一直想把他给甩了呢。”
“这事儿他们两口子肯定做得出来，哎，野娃儿真是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