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斩诡实录 > 第34章——被遗忘的人们(完)
  
  伊凡落地翻滚,尽量伏低身体呼吸一些氧气。黑血从蛇男的双眼中汩汩流出,伊凡反手的一刀毁掉了它的两只眼睛。关键时刻他想起了那招“苏秦负剑”,强忍着颅骨几乎裂开的疼痛,向背后挥出了苏秦负剑,一举重伤蛇男的双眼。他的肋部剧痛,蛇男那一刀贯穿的其实是他还末来得及脱掉的胸甲,但赤红的刀身还是燒伤了他的腰部。
  伊凡看向电梯那边,只有火焰和黑烟,他什么都看不见。他所处的位置几乎是火场正中间,他的身边围绕着数十名死侍。
  这可能真的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炸药就会爆炸,死侍群也得给他陪葬,其实他现在放弃反抗的结果是差不多的。但他还是握紧了双刀,摆出了二刀一流的起手式。
  如果是曾经的他的话,现在大抵也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回想自己这一生主要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固执,深入骨髓的固执。固执地要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固执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要选择握着刀死去。
  但是现在的他不一样了,他是真的想要活下去,拼尽全力的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活着完成任务,活着回到苏维埃,活着回到……她的面前。
  伊凡面前的蛇男出尽全身力量把长刀舞成火热的狂风。它还是人类的时候想来是剑道爱好者,无数遍地做套路练习,这些攻防技巧深深地刻在它的记忆中,畸变之后仍未忘记。
  柳生新阴流?五方出势,伊凡能隐约地判断出蛇男的刀术流派。五方出势不是招式,而是最基本的斩切训练,包括上段、中段、下段、右腋下、左腋下五种斩法。蛇男一轮轮地重复五方出势,加上它惊人的臂长,身边两米只能都是火红的刀影,乍看上去密不透风。
  伊凡右手握着那柄传世的斩诡刀,刀身藏在左腋下。他只有一次出刀的机会,出刀就得斩断蛇男的颈骨,彻底瓦解它的战斗力否则来不及反身应付背后攻过来的死侍群。
  明明是这种要命的关头,他理应心如止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刀上,但是他心中却止不佳地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想到那个关在总部地下的女孩,想到他们的相遇,相识,相知。
  虽然回想起自己与她的相遇相识相知大多在某种意义上都称得上是精心算计的假象,自己所认识的她也只不过是表象而己,某种意义上他可能从末真正了解过她,他与她所有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她的临场做戏而已,但是.………前所未有的,向来固执地一定要抓住命运的他,却没有对这样的假象感到厌恶。
  他应该厌恶,他应该反感,他应该憎恨,厌恶她欺骗他,反感她利用他,憎恨她怀着其他的心思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女孩来接触他,但是.……如果是她的话,他却真的恨不起来了。
  这是不对的,他们是敌人,神明是冷血的,残酷的,他们眼中没有人类的感情,她可能也从来没有对他真的动过心。
  但是他先动了心。
  所以他要活着回去,活着回去……给她炖加了糖桂花的银耳汤。
  伊凡抛下身后的死侍,猛地冲向蛇男,长刀撕裂空气!
  见到猎物朝着自己冲来,蛇男疯狂地舞动着双刀,烧红的刀刀划出明亮的刀弧,如同火舞旋风,斩向了伊凡,但是伊凡突然凌空跃起,他在半空之中蟮缩起身体,间不容发地避过了烈焰长刀,烧红的刀刃撕裂了他黑风衣的下摆,却没能触及到他的身体。蛇男直起身体的时候有接近三米高,但是伊凡可以跳的更高!他自蛇男的上空飞过,并在飞过的瞬间扭身回斩,手中的长刀撕开了蛇男的脖颈,一刀枭首!
  这是经基里尔改进过的“过鞍斩切”,这招是波兰骑兵的刀术,原本是用来炫技的,在马鞍上站起来,跳到对方骑兵的背后一刀切下,基里尔改造了“过鞍斩切”,把它用在平地上,在越过对方头顶的时候斩出三刀虚斩,最危险的一刀在跃过对方后斩出,而伊凡则放弃了那三刀虚斩,只保留了最后的决胜一击,一击定胜负!
  伊凡在落地翻滚后立刻前冲,虽然玩刀的蛇男被斩首了,但是更多的死侍从他背后追来,伊凡迈步狂奔,但是他的体力过度透支,很快便要被追上了,最前方一只死侍的利爪已经逼近了伊凡的后背,他不得不扭头横刀格挡。
  但是他格挡了个空,黑色的猎刀破空而来,一刀命中了那只死侍的额头!
  伊凡不由自主地笑笑,想要活着回去的并不止他一个,但是那个家伙.…..跟他一样固执。黑影冲破火墙,双手冲锋枪扇面扫射,射击动作大开大合,弹幕从伊凡的右边飞出,完全避开了他,将那些追击伊凡的死侍们的行动一阻。
  这位一贯如此,什么时候都是王者气概,哪怕他及不上那些真正的怪物,但是他却也从不会服输,即便是面对死境,亦不会有丝毫的怯懦。
  “趴下!”基里尔大吼。
  伊凡翻身后跃,狂奔几米之后贴地卧倒。死侍伸手从额头上拔下猎刀,高举猎刀对四下发出愤怒的嘶吼。
  以猎刀的锋利和基里尔掷刀的力量,刀锋也不过进去两寸,这对死侍来说根本算不得致命伤,可猎刀上插着一块橡皮泥似的东西——最后一块c4炸药!
  刺眼的光明在死侍的手中炸开,冲击波和瞬间高温席卷了周国的空间,基里尔、伊凡和死侍们都被冲击波抛离了爆炸中心。
  基里尔和伊凡灰头士脸地翻身坐起,那名死侍仍然坚定地站在爆炸中心,只不过腰部以上的部分只剩下古铜色的骨骼,爆炸将它瞬间点燃,残躯像是半截蜡烛那样熊熊燃烧,它的尸体轰然倒地,手骨中握着的猎刀沿着地面滑了出去,刀柄的乌木正在燃烧,镶嵌的象牙也焦黑一片,但炼金术制造的刀身仍完好无损。
  基里尔拿起猎刀插入风衣中,转身冲着伊凡吼道:
  “还等什么,跑啊!”
  但是死侍群再度逼近,二人被迫拔枪射击,用弹幕去压制死侍,基里尔双手抄起司登冲锋枪,扔了一支给伊凡,伊凡从风衣中抽出温彻斯特霰弹枪,也扔了一支给基里尔。两人背靠着背,一边用弹幕压制死侍群一边往电梯井的方向缓慢移动。
  基里尔和伊凡都不说话,机械地装填子弹、上膛、开枪,能够保护他们只有前方的弹幕,一旦弹幕消失死侍群就会扑过来撕咬。它们对于基里尔和伊凡手中这吼叫的、喷火的、能令它们剧痛的东西充满畏惧,其实有限的枪弹并不能给造成致命伤,它们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把这两个人撕碎。
  但子弹迟早会耗尽,就像人举着火把吓唬狼群,但火把渐渐要烧完了。
  “回来救我并不是什么理智的决定!”
  伊凡一边开枪一边大吼,“再来一挺加特林重机枪我们也杀不出这里!”
  “妈的!你以为我想来么?”基里尔端着司登冲锋枪扫射,嘴叼着霰弹往霰弹枪里装填,他必领保证至少有一只手的枪在发射,“可那个美国人一直在说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为什么要听一个傻逼的话?”
  伊凡不再说话了,只是笑笑。
  苍红色的立柱一根接一根倒塌,炎风和黑烟在大厅中横冲直撞,壁画在火中卷曲,画上的龙蛇夭矫欲飞。
  阿比奥顿的视野一时清明,一时被黑烟遮蔽,他看着那两个互为对手的男人背靠着背战斗,死侍群越逼越近。他们离阿比奥顿很远,烟尘如浓雾般笼罩着这座大厅,能见度低到了极点,有时候低头阿比奥顿都
  看不到自己的手,可他似乎总能看见远处那两个背靠背的男人,他们似乎闪着光,他们的光无论黑烟或者浓雾都遮挡不住。
  真羡慕他们啊……
  阿比奥顿心中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但是他随机又因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感觉奇怪起来。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为何要去羡慕两个即将死在烈焰中的普通调查员呢?真是莫名其妙。
  但就是很羡慕,具体是羡慕什么他也不清楚,可能是羡慕他们互相都有着一个可以与他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的朋友,并非是仆人或是手下,而是..……朋友。
  他从末怀疑过夜魔吸血鬼还有他那个助手对于他的忠诚,他也相信若是他们在这里,他们会选择断后让阿比奥顿先走,但是……他们不是阿比奥顿的朋友,他们只是家臣,身而为皇,阿比奥顿便注定要忍受孤身一人,独立顶端的孤独。
  但是其实并非如此的,他其实并不是没有那么一个可以与他站在同一个位置与他并肩作战的人…只是他已经死了,被他亲手斩杀。
  所以阿比奥顿会很羡慕基里尔跟伊凡那两个家伙,他们固执地接近于愚蠢,但是也正因为他们的固执,他们不会妥协,不会为了大义而让步,若是自己能如他们一样固执的话……当年的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可是,固执到死都不放弃,到底是美德还是愚蠢?
  “对!我是!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我为我的正义活着,也为我的正义去死!”基里尔怒吼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真是孩子气的话啊.……可是真羡慕,羡慕他的年轻和无所畏惧……
  阿比奥顿把仅剩的力量灌注在左臂中,骨骼爆响,他从腕部到肘部肩部全部脱臼了。这是特殊骨骼构造带来的便利,他可以通过发力让自己的全身关节脱臼。剧痛折磨着他的脑部神经,但他还是挣扎着把脱臼的胳膊从束缚中解脱出来。脱臼之后他的胳膊软得像是面条,关节可以逆向翻转。右臂也挣脱出来了,他用单手脱掉自己的白讨衣,把它卷成一团,然后拔出唐刀切开了左手手腕,腕血瞬间就把白衬衣染红了。当这件村衣吸收了足量的血液之后,阿比奥顿把它狠狠地投向了火场的角落。
  既然死侍们喜欢血,那就给它们血,足够多的血。阿比奥顿扶着电梯门缓缓地坐在地下,缺氧和失血令他眼前一片漆黑,真可笑,高高在上的皇竟然死于失血,准确地说是失血之后昏迷在火场里被烧死。
  …….历代皇的英灵都会嘲笑他的无能吧。被嘲笑也没办法,在历代皇中他确实是能力最弱的,如果家族史官的记载没有太过夸大,那先代的皇应该超越他十倍,甚至就连洛娜的力量都要比他强得多,更像一个皇,对他这样无能的皇来说,这就是极限了吧。
  “怎么回事?”基里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冒着青烟的枪口点在地上,他左右手的枪都停止开火了,可是仍然没有死侍扑上来。
  他们的子弹就要耗尽,死侍群却忽然从他们身边撤离,争先恐后地游向大厅的某个角落。一分钟之前他们在死侍眼里还是自己抹好了盐和胡椒、在火堆里把自己烤得兹兹作响的乳猪,现在他们忽然变作了令人作呕的泔水,别说没有品尝的兴趣,死侍群简直是走避不及。
  难道狗屎运之神又出手拯救了他们?这次得用了多大的法力啊!让嗜血的死侍群放弃眼看就要到手的食物,可既然您有这么大的法力,直接把马克西姆空投过来不更方便?
  “快!快跑!”伊凡大吼。
  基里尔骤然醒悟,眼下他们没有时间思考这个奇迹的合理性,火场中燃烧的c4炸药随时可能爆炸,现在跪下来感谢狗屎运之神有点太早了。
  他们同时发力,边跑边脱掉沉重的风衣,风衣里还有零散的枪械和子弹,在夺路狂奔的时候非常累赘。背后传来巨响和灼热的风,那是影壁背后的某一块c4炸药已经爆炸了,它的威力极大,震倒了影壁。
  前方就是货运电梯,冲开黑烟之后基里尔看见阿比奥顿已经挣脱了束缚,半个身子在电梯外半个身子已经进了电梯。他立刻想到这个美国人想要丢下他们自己逃命。
  他掏出沙漠之鹰瞄准阿比奥顿的小腿。无论如何不能允许阿比奥顿关闭电梯门,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基里尔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阿比奥顿的小腿上炸出了血花。
  剧痛唤醒了阿比奥顿,他刚要挣扎着坐起来,伊凡已经拖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进了电梯,反手拍在关门键上。基里尔冲进电梯,一个直拳打在阿比奥顿脸上,把他打到轿厢的尽头去。
  连锁爆炸己经开始了,太阳般刺眼的光亮在大厅的各个角落亮起,高温气浪以超过飓风几十倍的速度扫过大厅,把其他炸药块引燃。
  这架老式的货运电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艰难地关门,门缝还剩几厘米的时候,一道几厘米宽的高温气流钻入电梯,它是明媚的红色,引燃了轿厢中剩余的档案。但电梯门终于还是合上了,它缓缓地沉入电梯井中,几秒钟后上方传来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明亮的气浪冲进电梯井,把燃烧着的死侍尸体抛了出来。
  蛇影在火场中熊熊燃烧,脂肪溶解,渐渐显露出古铜色的骨架,这些暴虐的生物终于断绝了生机,临死的时候它们围着一件衬衣撕咬。
  货运电梯“隆隆”地下降,基里尔使劲地踩踏燃烧着的文件,然后疲惫地躺在文件箱上,顺便在阿比奥顿脸上踢了一脚。
  伊凡也坐了下来,他俩都已经体力透支,最后在火场中奔跑的时候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就倒在半路上。
  阿比奥顿什么都没有说,无力地用布带缠紧了手腕上的伤口,他切开的是动脉,全身血液至少有五分之一渗进了讨衫里,所以那东西对死侍的吸引力不亚于毒品对于瘾君子。
  结果是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竭力保持清醒。他必须思考,死侍群己经完了,这栋楼里的人安全了,但北美家族和苏维埃的暂时结盟也结束了。
  他和基里尔伊凡之间又回到了敌对的关系,基里尔和伊凡知晓了壁画厅的秘密,这样的人绝不能脱离家族的控制,可现在的阿比奥顿别说说服他们,连自己的命也捏在人家手上。基里尔和伊凡肯定想带着他离开大厦,皇血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而阿比奥顿要想方设法避免被带走,如果族长被苏维埃的人掳走,在这场战争中家族就输定了。
  大楼里有超过一百名执行局干部,都是a级精税,如果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就能包围基里尔和伊凡,那样不单保住了秘密,还能捕获基里尔和伊凡。
  但是马克西姆也很可能仍然在大楼之内,若是他发出信号引来了马克西姆,那么一百名执行局干部也拦不住他,除非他们能联系上洛娜,可是洛娜又不会听除了他跟老爹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不,现在的问题是,若是可以联系上洛娜的话,必然早就派出她横扫整个大厦的死侍群了,加上她的感知力,应该很早就可以发现壁画厅的大批死侍们,并且直接过来将它们清扫,这也是阿比奥顿隐瞒基里尔与伊凡的信息,若是洛娜来了的话,他便可轻易活捉这两名苏维埃的精锐反过来要挟最强的马克西姆。
  但是洛娜并没有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莫非她已经被马克西姆牵制住了?
  阿比奥顿努力思考。
  “我们拿这家伙怎么办?”基里尔用枪指了指阿比奥顿。
  “能带走自然是最好,但现在我们联系不上马克西姆,这种情况下我们连自己离开大厦都很难,带走他就更困难了。”伊凡说。
  “以他为人质威胁怎么样?北美家族不可能放弃宝贵的皇吧?”
  “很难确保不被跟踪,纽约是他们的主场,我们再怎么逃都在对方的主场里。”
  “看起来最好的办法是一枪崩了这家伙,苏维埃和北美迟早要开战,这么珍贵的战力不能留在对方手里,反正他体内流的都是神血,杀他就当屠神了!”基里尔猛拉枪栓上膛。
  他只是说句狠话吓唬一下阿比奥顿,而上膛是下意识的,因为他隐约听见了第四免个呼吸声。电梯里只有三个人,他却听见了第四个呼吸声!
  电梯轿厢的侧壁忽然间分崩离析!在基里尔来得及反应之前,畸形的骨质爪穿透侧壁,从背后插入了阿比奥顿的两肋!鲜血如水泉一般淋在偷袭者的脸上,它发出刺耳的欢叫!
  看清那名死侍的时候连基里尔也惊呆了,即使他们刚从成群的死侍中踏着血路杀出来。这名死侍太惊人了,它的体形是其他死侍的两倍以上!它的长度超过八米,腹部及其臃肿,像是怀孕中的蚁后,它拖着这个过度畸形的下半身往上爬,落在了最后,所以爬到现在也未能爬进壁画厅,所以成为唯一的幸存者。
  它被阿比奥顿的血味吸引,不顾一切地撕裂了轿厢。
  这名死侍长着中年女人的脸,脸色不像其他死侍那样苍白反而红润有光泽,就像一个怀孕中变得圆润起来的女人。基里尔看了一眼它的腹部,忽然明白了,它雪白无鳞的腹部上有蛇尾般的痕迹隐现,这真的是一名怀胎的死侍,而死侍怀胎能生下的,只能是比它自己更可怕的死侍,因为胎儿的血会更纯粹。胎儿似乎也感觉到阿比奥顿血液的鲜美了,正在母体中躁动。
  一直以来的猜测被证实了,死侍能够生育后代,这臃肿畸形的母亲腹中孕育着魔鬼!如果阿比奥顿猜得没错,这些死侍是有意识地培养出来的,那么幕后的人也许正在繁衍一支死侍的军队!
  死侍紧紧地抱着阿比奥顿,兴奋地舔着鲜血,阿比奥顿死死地抓着扶手才没有被它拖进电梯井里。死侍重达数百公斤的臃肿身躯只靠抓着阿比奥顿吊在电梯下方。
  基里尔在举枪的过程中几度试图瞄准,但他完全没机会命中死侍,死侍藏在阿比奥顿的背后,他如果开枪首先就会伤到阿比奥顿,能否洞穿阿比奥顿再命中死侍还是未知数。阿比奥顿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极度苍白,如果再受枪伤,阿比奥顿随时可能死去。
  原来在垂死的时候,所谓皇,所谓优等生,与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基里尔心想。
  死侍用长舌舔过阿比奥顿的后颈,利齿在寻觅阿比奥顿的颈部血管,它因为兴奋而分娩,青白色的蛇形胎儿一个接一个往下坠落。
  这时电梯上方传来“咯噔”一声异响,电梯下降的速度忽然增加。电梯装满了文件箱本来就接近载重上限了,这名巨型死侍的重量加上他们三个的体重超过了电梯的极限,何况它本就运行在地震后脆弱的轨道中。它正以加速度砸向电梯井深处,到那时候死侍固然会被砸死,他们三个也无一例外地会陪葬。
  “开枪!”阿比奥顿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
  基里尔吃惊地看着阿比奥顿的眼睛,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给他一种阴阴的、不可捉摸的感觉,但此刻他目眦欲裂,仿佛金刚怒目。
  “快开枪!打我的颈部!它的头就在后面!”阿比奥顿喷出一口鲜血。
  基里尔猛地咬牙,他准备开枪了。阿比奥顿说得对,开枪的话也许还能救这架电梯,刹车齿轮能把他们停在半空中,不开枪的话他们全部完蛋。这种时候的仁慈是名副其实的妇人之仁。
  可他的手指在颤抖,他面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子弹穿透一个人类的颈部,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这该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那个雨夜他们打着伞离开那间漫画店,走在一望无际的大雨中,他打着打火机,阿比奥顿低头把雪茄凑在火苗上。曾经确实有那么一刹那,基里尔兴奋地觉得自己在北美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你能理智地做出判断说牺牲一个人可以拯救所有人,这是值得去做的,可如果你面对他的脸,你能一刀杀了他么?
  “从不丢下朋友就是我的正义,我为我的正义活着,也为我的正义去死!”
  基里尔偏偏就是那种做不到的人,他一直以来比较欠缺的东西就是理性。所以他宁愿冒险冲进火场去救伊凡,或者跟他一起被炸死在里面,至少这样保全了他贵族的骄傲。
  阿比奥顿忽然笑了,他很少笑,笑起来出人意料的漂亮。
  “其实我也想过要当,正义的朋友。”阿比奥顿松了手。
  和死侍一起坠落的同时,他拔出腰间的唐刀,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腹部,长刀穿透了他的身体切入了死侍的咽喉,刺穿了他的脊椎骨,阿比奥顿猛地转动刀柄,重伤自己内脏的同时绞碎了死侍的骨头。
  他仰望天空坠向无边的黑暗中,基里尔和伊凡扑到被死侍撕裂的缺口旁大声对他呼喊,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想不到我的结局,跟你一模一样啊。”他轻声说。
  眼前浮现起多年前的那一幕,那苍白而精致的脸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眼中的泪水沸留在空中,留下一串晶亮的光点。
  微量湿润的风扑面而来,阿比奥顿慢慢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腹部的伤口仍旧剧痛,但身体似乎没有那么虛弱了,他使劲挣扎但无法动弹。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茧中的蚕蛹那样,被牢牢地束缚在黑暗中。
  这是什么地方?地狱么?还是多年前那口幽深的黑井里…他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并不信有天堂地狱之说,但置身在这漆黑如深井的地方,他不禁觉得自己是真的死了。
  他做过这样的梦,自己死了,坠入不见底的深井中,深井中躺着那些被他杀死的鬼的骨头。
  明亮的火苗照亮了他的瞳孔,一根纸烟递到了他的嘴中,持火的人为他点烟。
  “皇真是与众不同啊,切腹这样的重伤,伤口只用了一个小时就愈合了,这样的好身板我也想有。”基里尔把打火机移近自己的脸,照亮自己给阿比奥顿看。
  伊凡正往他的伤口上涂抹抗菌的药膏,虽然不知道皇的身体会不会被细菌感染,不过涂上总是没错的。伊凡涂药扎绷带是一把好手,他自己就经常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
  自己从高空坠落竟然没有死?阿比奥顿一时想不清楚。他知道自己有远超常人的愈合能力,切腹的伤口确实末必是致命的,但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五脏六腑都得移位,他解除了不化骨状态,本以为是必死无疑。他试着动动手脚,这才发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他想起来了,登上电梯前基里尔用那根手臂粗的紫绳把他捆了起来,他只是把手臂解脱出来了。他被礼佛的紫绳吊在了半空中,但在那之前他就晕过去了。
  他现在仍旧吊在电梯井里,基里尔和伊凡蹲在一根横梁上。
  “你不考虑把我放下来么?”阿比奥顿苦笑,“抽烟的话倒吊着有点不方便。”
  “不太敢。以你做人的诚信,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放你下来你会叫人来抓我们。”基里尔叼着雪茄,“就这样聊两句我看挺好的。”
  “诡秘名门安德罗波夫家族的家风是那么无耻的么?”阿比奥顿吐出一口烟。
  〝这就叫无耻?”基里尔耸耸肩,“如果你觉得这就叫无耻的话,那是你还没见过我的种马老爹。”
  “抱歉。”沉默了几秒之后基里尔说。
  “没什么可道歉的,当时我是真想扔下你的朋友逃生。我不是正义的伙伴,我做过的坏事不少,我杀过人。”
  “鬼?”伊凡问。
  “我们叫他们鬼,其实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只不过更容易堕落,异化。”阿比奥顿低声说,“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所有人都是鬼。
  “壁画毁了,不过我们拍了照。虽然你不愿意,不过这些照片我们还是得带走。你们家族和苏维埃现在是敌对关系,现在死侍群也完蛋了,你跟我们的合作也就完了,大家恢复到敌对关系。”基里尔吞云吐雾。
  “那你们得快点离开,以我的恢复速度,过一会炼金麻醉弹的效力退了,这根绳子就拴不佳我了。”阿比奥顿笑笑。
  “别蒙我,这根绳子连大象都能拴住,我还打了越挣扎越紧的水手结。你的身体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强,你这个所谓超级王牌也就是比我们强出一些,跟马克西姆那个等级的怪物没法比。而你的骨骼和肌肉甚至连死侍都不如。你的言灵很不错,但是你释放这种言灵后自己就处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总之你很强,但是还远远够不到怪物的层次,真打起来你连我跟伊凡都末必打得赢。”基里尔冷笑。
  “好吧好吧你们看穿我了,想拿我怎么样?”
  “我们现在也找不到马克西姆那个混蛋,带走你实在太困难了,最后还是决定把你留在这里。你的部下正在满栋楼找你,但他们暂时还没想到你会被吊在电梯井中央。说真的我觉得你那个助理很喜欢你,你不觉得么?”基里尔挥舞着雪茄。
  “不离开北美我是不会找女朋友的,而让一个女杀手放弃自己的人生跟我去法国卖防晒油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还真想拋下你现在的身份去法国?”
  “我是个做过很多恶的人,我的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逃到法国能安顿下来就不错了。我不是去法国,是逃走。”阿比奥顿幽幽地说。
  “你说你也想当……正义的朋友?”基里尔挑了挑眉。
  “小孩的时候大家都想当正义的朋友。”阿比奥顿淡淡地说。
  “你这是在嘲笑我还停留在小孩的状态么?”基里尔一拨阿比奥顿,把他拨得旋转起来。
  “正义的朋友本来就是《奥特曼》里的话,是小孩子看的动画片。”
  “奥特曼?”
  “从宇宙来到地球帮地球人对抗外星怪兽的超人,安德罗波夫家族的继承人应该没有看过那种东西。我们小时候都看,小学生们在课间讨论哪个奥特曼更厉害,节省午餐费买奥特曼的塑料模型。”
  “那叫手办!”基里尔想起来了,马克西姆教过他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是啊,那叫手办。你买了奥特曼的手办,就好像你拥有了一个奥特曼朋友。我的手办是希卡利奥特曼,他的名字是“光”的意思,涂装是漂亮的蓝色,跟其他奥特曼的红色完全不一样。他最强的武器是骑士光剑,非常帅。”阿比奥顿幽幽地说着。
  “奥特曼说他们是正义的朋友,我们是奥特曼的朋友,所以我们也是正义的朋友。再强大的怪兽都会被正义的朋友打败,每一集都是这么演的,小孩子都深信不疑。”
  “有一年学校演出,我上台唱了奥特曼的主题歌,至今我都记得调子…
  “哔哔哔,好多怪兽,你看看你的背后,奴隶兽通街有,就在你左和右。
  …….
  谁来为宇宙争取到自由?谁来为世人忠心去防守?是你这位正义大朋友!”
  说起来这场景真是诡异,北美黑道的大家长吊在半空中清唱日本的特摄片《帝拿?奥特曼》的主题曲,安德罗波夫家族的继承人基里尔和的伊凡充当听众。这种荒诞的感觉就像是八国峰会的首脑们聚集在防卫森严的戴维营,唱起了铿锵有力的天津大鼓书……
  大家都该笑场的,可是没有人笑,儿歌在幽深的电梯井中回荡,似乎是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的歌声穿越了时光来到这里,他在台上挺起胸膛,相信自己是正义的朋友。
  歌曲结束,基里尔拍了拍巴掌。
  “可是我没有变成正义的朋友,我成了坏人。”阿比奥顿轻声说,“我的朋友们都是坏人,夜魔原来是街面上的打手,吸血鬼是高利货组织的军师,而我的助手是个杀手。我做过的坏事比你们想的要多很多,那天晚上我们去珍妮的店里帮他解决问题看起来执行局做了一次好事,可更多的时候执行局出动都是要见血的。黑道就是这样,在这一行里只有用暴力来说话,谁掌握的暴力大,谁的声音就响亮。但这就是黑道的生存法则,我们靠作恶活着,我们隶属于一个家族,我们就必须忠于它。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也许会对无辜者下手,为了家族的利益我们可以牺牲同伴也可以牺牲自己。每个人都可以被牺牲,这样更多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我不是希卡利奥特曼,皇在庞大的世界面前也就是个渺小的东西,我救不了所有人,如果作恶可以让我的族人过上更好的日子,那我就愿意变成坏人。”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坏人可以变好的,但是坏事永远不会变成对的。”基里尔说。
  阿比奥顿使劲抬头,看了基里尔一眼:“在你这样的年纪还能说出这种话,基里尔说真的我很羡慕你。”
  “又是嘲讽么?”
  “不,能那么坚信正义的人,都是幸福的人。”阿比奥顿轻声说。
  基里尔沉默了很久,挑了挑眉毛:“说得真苦情。不过没时间陪你诉苦了,我听见脚步声正在逼近,是你的人找过来了吧?
  “那么再见了,一路走好。”阿比奥顿说。
  “下次再见面又是敌人了,难道不能说点温情脉脉的告别词么?”
  “别卷进这件事里来,如果能的话就离开北美,这件事不是你们能参与的。”
  “这种屁话还不如说goodbye。”
  “goodbye。”阿比奥顿轻声说。
  “bye”基里尔说,“本来能当朋友的人,最后却搞成这样,世界不是残酷,而是扯淡的东西。”
  说完,基里尔站起身来,朝着伊凡招了招手,两人顺着横梁离去,爬上了一边的应急梯子。
  “基里尔,”阿比奥顿的声音再度在他身后响起,“摩根号引擎舱内的引爆装置,我真的不知情,这件事,我会去查的。”
  基里尔摆了摆手,没有回头。
  很快,基里尔他们的脚步声便去远了,助手和吸血鬼的脚步声正在逼近,阿比奥顿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张开嘴让烟蒂坠入下方的黑暗中。最后这个暗红的光点在青灰色的鳞片上滚动,电梯的深处堆满了蟒蛇般的尸体。
  好在经过了马克西姆的大闹与死侍的肆虐,大厦此时也己经彻底乱做了一团,基里尔跟伊凡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大厦,一路上终于没有再出什么波折。
  “淦!”
  离开大厦的时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基里尔突然恶狠狠地骂道。
  “怎么了?”伊凡扭头问道。
  “我在想啊,”基里尔嘴上叼着一条没点燃的烟,幽幽道:
  “咱们这次干掉了上百个身体素质不下于a级调查员的死侍,这种地狱级副本,理论上已经完全超出我们处理能力范围了吧?我们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是这样没错,若不是那些死侍在最后突然放弃继续追杀我们,你我已经被炸死在火场中了,”伊凡点头,“所以,你是察觉出什么问题了么?关于幕后黑手之类的?”
  “那倒没有,”基里尔问问道,“我只是想啊,咱们这不都是还有王牌的吗?不管是我们还是北美家族,你玩个游戏刷这种地狱副本不就该顶上你练度最高的超稀有角色吗?”
  “可咱们的超稀有角色,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