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沉间,周副官只觉自己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高来低走。
  就是胃似乎被什么顶着,每次高起的时候都被狠狠一撞。
  
  他本就喝得烂醉如泥,没几下折腾胃里就翻江倒海,忍不住一张嘴,哇地吐了起来。
  
  只是他似乎被套在一个布袋子里,这一吐,所有的秽物都淋了他一头一身。
  
  腥臭酸涩的味道又加剧他的呕意,当下又吐得更凶了。
  
  好在这么一吐,他的酒意倒是醒了几分。
  
  不等他张嘴呼喊,整个人就被用力抛出,狠狠撞在一堵墙上。
  
  他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只觉浑身骨肉松散,再稍微晃晃,皮肉就要从骨头上掉下来了。
  
  这还不算完。
  
  接下来一顿拳脚疾风骤雨,尽数往他身上招呼过来。
  
  周副官只觉拳拳到肉,劲道都透进骨子里去。
  
  简直是要把他一身骨架都给研磨碎了。
  
  “啊!你是……”
  
  他忍痛刚想喝问对方是谁,居然有熊心豹子胆,敢套他的麻袋。
  
  就听耳边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敢叫,就弄死你。”
  
  那声音忽远忽近,挟著一股瑟瑟的阴风。
  
  让周副官一听就唇齿打战个不停,脖子后面汗毛根根倒竖,眼前被蒙住的黑暗中,似乎闪过无数冤魂。
  
  他用力咬紧嘴唇,竟是一声也不敢再出。
  
  被胖揍了一顿饭的工夫,周副官又感觉到后脖颈一疼,再度失去了知觉。
  
  “邦、邦邦!”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阵打更声把周副官唤醒。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赫然发现自己横躺在一条小巷的臭水沟中。
  
  身上的制服,早已被他吐出的秽物,以及臭水沟的中的垃圾污水腌透。
  
  不必凑近了闻,都把自己熏得又吐了一回。
  
  只是这回胃里早已空空,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周副官小心地活动活动手脚,似乎没有什么地方骨折了。
  
  但浑身依旧酸疼难耐,像是被人用重锤从头到脚都捶打了一番。
  
  “妈的,究竟是哪个畜生敢对老子下黑手?”
  
  “要是比老子找出来,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周副官嘴里骂骂咧咧,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这顿打,他怕是白挨了。
  
  跟着陈司令这么久,多少人眼热他的位置,更嫉妒他是陈司令眼前的红人儿。
  
  恨不得能让他即刻就死了,好取而代之。
  
  而他素日里飞扬跋扈的作风,也着实得罪了不少人。
  
  说常沙大半的人都被他得罪光了,也不为过。
  
  所以,就算他把这件事嚷嚷得天下皆知,最后怕还是一无所获。
  
  反而还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到最后,他也只能自认倒霉,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当然,周副官也没打算就此什么都不做。
  
  等会儿他回到府邸的路上,难免会被人撞见。
  
  若是没有最好。
  
  若是有……
  
  就只能怪他自己时运不好,一脚撞进鬼门关来。
  
  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了去!
  
  即便是这样发了狠,周副官还是不得不贴著墙根儿走。
  
  
  偌大的常沙城,每日里就是失踪个十几号人,就跟飞蛾落入水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但若是人数再多了,惊动了陈司令,那就是自己给自己上眼药了。
  
  好在,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
  
  大街上除了更夫,还有游魂一样的自己,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周副官踉踉跄跄地走着。
  
  虽然挨了一顿揍,酒意醒了不少。
  
  但身上还是软的。
  
  一脚深一脚浅,走得东倒西歪。
  
  初时还不觉什么,渐渐,周副官就察觉到一丝不对来。
  
  在他的脚步声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直跟在他身后。
  
  恰好一阵风吹过。
  
  打着呼哨的旋风,听起来格外像是有人在哀哀哭嚎。
  
  周副官猛地回头,身后却是一条笔直的大道,逐渐向远处隐没在黑暗中。
  
  “呼,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他用力摇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今晚莫名挨了一顿揍,让他直如杯弓蛇影,稍有些风吹草动,就开始疑神疑鬼。
  
  然而,他再次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脚步声又出现了。
  
  这回不是似有若无地跟在身后,而是加重了脚步。
  
  仿佛是故意显示自己的存在。
  
  周副官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这回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
  
  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一切忽然都静了下来。
  
  原本还能听到的打更声,早就消失了。
  
  就连刚才一直喧嚣的风声,都跟着停了下来。
  
  常沙虽然是极其繁华的大城市,但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每天不知多少人被裹张草席,就丢弃在了城外的乱葬岗里。
  
  还有些来不及进入城里,就在半路被匪盗截杀了的路人。
  
  所以总有大量乌鸦盘踞在城市中,一到晚上,就“嘎嘎”地怪“笑”著,好不瘆人。
  
  但今晚,那些乌鸦就像被什么封住了嘴巴,居然连一声都没有叫过。
  
  周副官下意识地在身上乱摸著,想要寻找自己的配枪来壮胆。
  
  但他就只剩下那一身被腌入味的制服,全身上下都被搜刮了个干净。
  
  连张纸屑都没给他剩下,就更别说还能把枪留给他。
  
  路边不知谁家丢弃的门闩,看着挺粗实的一根木棒,被他当宝一样死死抓在怀里,再一次回头向着来时路看过去。
  
  就算周副官停下了脚步,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有停,反而还越来越近了。
  
  努力瞪大了一双眼,周副官一边抖著,一边装起胆子,颤声“恐吓”起来。
  
  “什……什么人在装……装神弄鬼!你老……老子我不怕!”
  
  除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无人应答。
  
  “艹!老子特……特么跟你拼了!”
  
  周副官被逼得狗急跳墙,抡起门闩就往脚步传来的方向冲。
  
  只是他脚下虚浮,才冲了几步,就左脚绊到了右脚,一个狗啃屎摔了出去。
  
  还不等他“哎哟”出声,就看到一双黑色千层底的布鞋出现在眼前。
  
  顺着那双鞋逐渐看上去,周副官的瞳孔也跟着急速放大,倒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