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我的金橘 > 第75章
  车内气氛凝固,金橘一双圆眼微睁,里面是质疑,混着些惊讶。
  “可是……他从来没说过……”
  林真宜手上的墨镜换了换,黝黑的瞳孔被镜片的光闪过,一瞬间亮,又一瞬间灭,金橘不相信,她早就猜到,所以她画着亮晶晶眼影的眼皮轻轻上抬,看着面前的女生,半晌,语气轻轻,才讲:
  “可能是……想要维护我和我妈妈,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吧。”
  金橘瞧着她,林真宜把目光转开。
  “因为我妈妈是阿京母亲同父异母的妹妹,再准确一点,是他们的父亲在外面……与妓/女一夜情的妹妹。”
  林真宜言语平静,金橘眼睫忽动,说:“抱歉……”她没想过要揭人伤疤。
  林真宜摇摇头:“没事。”
  她望向掠过街景的车窗外,继续道:
  “所以我妈妈从小就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后来她的母亲生病,以此为由把她送回来,他们家族虽然接受了,但是从没承认过,也没有给过正式的身份。”
  “再到后面,她遇见了我父亲,我父亲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家族反对,娶我妈妈进门,爱她,呵护她,却在一个深夜,车祸去世,除了我,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秘密本来我们从不知情,但是阿京那年被罚跪在雪地,是我妈妈送人到的医院,阿京的母亲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的女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两个人在医院大吵一架,或者说,是她单方面羞辱了我妈妈一番。”
  “那番话,极难听,我们那个时候年龄小,在病房里听着,懵了,谁都没敢迈出病房半步,之后就一直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家族里,个个势力,父亲不在,上面的几个叔叔伯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东西,明着暗着,什么肮脏话都讲,我妈妈在家族里的日子更加难过,连她生病,都是等了一两天,本家才悠哉悠哉有人来。”
  林真宜似是说得累了,深呼一口气,才把眼睛重新转向金橘。
  “但是不管怎么样,当年因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否认的,我以这个身份再次给你道歉,你放心,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做什么大明星,只是为了把我妈妈,和我自己彻底从家族里脱离出来,事情一完成,我就会带着我妈妈出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她言辞凿凿,金橘讲不出话,半天才说:“我不是……那种想法……”
  林真宜微微笑了笑,说不关你的事。
  “脱离家族,本来就是我和阿京很小就决定要做的事,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其实我们恶心死了,这种家族,光活着都让人窒息,谁愿意当他们的骄子骄女。”
  “而且现在,阿京已经是他们家的一家之主,那这件事会完成的更快……”
  “一家之主?”金橘敏锐,“什么意思?”
  林真宜美眸微眯:“你……不知道?”
  金橘没说话,眉头紧皱。
  “三年前的除夕夜,梁家发生了一场大火,阿京的父母,在那场大火里去世了。”
  车子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外面喇叭声四起,刺耳得要命,金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梁世京的那片花背,还有他当时口中的事故,然后她就听见林真宜说:
  “那场大火来得奇怪,当天晚上他们家的佣人,全被遣退不在别墅里,阿京和他弟弟被消防发现时,倒在一楼,人最后抢救过来,但是他护着他弟,后背全被烧伤……”
  她没再继续讲,但后面的话也不需要再讲了,金橘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握起,手心冰凉,心里风声鹤唳。
  林真宜瞧着她变了的脸色,顿道:“个中原因和细节,我不是很清楚,你如果想知道,可以问阿京自己。
  她小心觑着金橘,“但我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她说着,视线往车外看,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的路边。
  金橘心脏和脑内神经一起跳得厉害,“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的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林真宜敛起眼帘,没立马接这句话,只戴起墨镜对司机道:“走地下。”
  红色数字不断上跳,像金橘的心速,越来越高,医院里面总有种独特的消毒水味道,电梯门一打开,就是扑鼻而来。
  金橘跟在林真宜后面,心跳如鼓,越往前走一步,她心里的预感就重一分,那条走廊不算长,金橘却在那短短时间,把所有不好的结果都预想了一遍。
  原凑从病房出来时,正好看到林真宜带着金橘走近,他表情明显凝滞,继而反应过来,扯着嘴角对着金橘笑:
  “小橘,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他边问边眼睛往林真宜身上挑,满眼都是“你疯了”三个字。
  林真宜没看他,替金橘回答:“我带她来的。”
  她站在病房外往里看,金橘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循着视线望过去,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梁世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全身发冷。
  “他……怎么……”
  她一句话都问不利索,心跳声已经快要盖过自己的声音,林真宜扭头看了眼原凑,原凑摆摆手,“你们聊,我去抽根烟。”
  他说完抬脚走了,林真宜目光看了看长椅,示意金橘坐。
  她好像疲累非常,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住的倦乏,胸口起伏,叹了一口气,才说:
  “混合性焦虑和抑郁障碍。”
  金橘身上的血液像被瞬间冰冻,全身的体温消散,连喉咙也干涩得可怕。
  “是……是……”
  她想问是因为我吗,脑海里都是那天晚上,梁世京伏跪在自己门口的模样,嘴里的问题却怎么都讲不出口。
  林真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也不算。”
  “阿京的焦虑症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了,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我高二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吃药了。”
  她换了个姿势,后背放松在椅背上。
  “他的家庭……比较畸形,父亲是个控制狂,事事都要求完美,阿京从小就是在他父亲的高尔夫球杆下长大,做得不好被打,做得好但是没有达到他父亲的要求,也会被打,大家眼里他好像什么都会,无所不能,却不知道,他也不是一出生就会那些东西的。”
  “而他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能是因为是个艺术家,本就敏感,结果在怀阿京弟弟的时候,又患上抑郁症,直到早产,家里人才发觉,也许是因为愧疚,他父亲对他弟弟便不同于以往的严厉,反而亲和有加。”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母亲的病情好转,他母亲产后越来越猜忌多疑,每天疑神疑鬼,阿京八岁那年,带着他弟弟玩,一个不留神,他弟弟栽进别墅院子的水池里,虽然很快就安然无恙被捞了出来,但却让他母亲发了疯。”
  “他母亲在家歇斯底里,非要说阿京想要杀掉他弟弟,是故意的,他父亲也不听阿京的辩解,让他跪着认错,阿京那个时候倔,死活不认,就被他父亲罚跪在门外。”
  “我记得好清楚,那个时候是冬天,外面的雪下得一层一层的,阿京单衣单裤,连个外套都没人给他裹一下,就这样从晚上跪到半夜,我妈妈实在看不下去了,撑着伞去,才发现他早就被冻僵,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没命了……”
  林真宜脑袋后仰,搁在椅背,慢慢地讲,听得金橘内心一片荒凉。
  “那怎么会……现在……这样?”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抖,连话似乎都在哆嗦,林真宜大概察觉,侧着脸顺了顺她的后背。
  “高三的时候,他母亲又闹着要离婚,好像是因为发现他父亲在外面有女人。”
  林真宜说到这里,不屑一顾地笑。
  “男人嘛,都喜欢标榜这种行为叫逢场作戏,我们家族里的那些男人,个个都是这样,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的女人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但阿京母亲不同,她不愿意,所以她非要离婚,可是她只要弟弟的抚养权,两人因为这件事,在家里撕破脸皮,争论不休,阿京就像是一个谁不愿意要的气球,被随意踢来踢去,而这一切,正好被那天放学回家的阿京听见。”
  “是不是很可笑,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
  她嘲讽地问金橘,却并没有想要得到回答,自顾自接着说:
  “那之后阿京就变了,但我后来忙着自己的事,高考完没多久又被家里送出国,后面的事情就都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那个时候,经常整夜失眠睡不着,直到五年前我回国……”
  她停顿下来,看了眼金橘,两人对视,又都把目光撇开,林真宜唇角抿抿:
  “直到我再回国,才发现他早就把药停了,我这些年想想,忽然明白,或许阿京从很早就一直在痛苦了。”
  金橘心如刀绞,短短的指甲在指腹上不断用力,下一秒被林真宜握在手里,她目色坚定,直直看着金橘,她叫她的名字,说:“金橘,但你不一样。”
  “我到现在还记得,阿京有天突然跟我说,他能睡好觉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但是你在身边就可以做到,我问他你是谁,他当时笑,说是很喜欢的人,语气特别愉悦,我在电话这头,听出来他是真的开心,他这个人,从小到大,还从佚来没有对哪个人哪件事,表现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情绪。”
  “我当时欣慰得不行,却没有想到后面会因为我……”
  林真宜把手收回去,坐回椅子。
  “七夕那天你前脚走,阿京后脚被送到医院,我匆匆忙忙赶过去,医生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焦虑症发作,加上引起的过呼吸,休息好就会没事。”
  “但我就是觉得不安,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严重过,直到后面,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病真的严重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醒了以后,到处找你,去了学校,ZM,甚至你家,都找不到,有关你的所有痕迹全部消失,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的原照,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也闭门不见。”
  “我那时候开学在即,只好先回了英国,后来听我妈妈说,我走后没多久,阿京病情急转直下,直接休学住进了医院,他们家除了他弟弟,偶尔他父亲派助理过去一趟,一个人都没来看过他。”
  “那年冬天,有天深夜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她言语着急,跟我说阿京好像情况很糟糕,我当时觉得真是好荒唐,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之后我买了回国的机票,在医院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吃不了任何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身体状态,我那时候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办,然后……”
  林真宜站起身,蹲在了金橘面前,仰着脸看着她,有些愧疚:
  “抱歉,我那个时候利用了你。”
  “当时你父亲正好打电话过来找阿京借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联系上的,但我当时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想到你,病急乱投医……”
  “我在他面前,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话,我骂他没骨气,死了你也不会记得他,以后你在国外遇见危险困难,你回到江市遇见危险困难,也都没有人帮你,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他死了就连个弥补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当时别无他法,说了好多好多,我自己都记不清的歹毒的话,但我没有想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阿京竟然就真的自己渐渐清醒了过来……”
  林真宜说得累了,捂脸默了片刻,才又继续道:
  “金橘,今天我跟你说的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阿京当年的行为,他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你选择分手,离开他,埋怨他,讨厌他,甚至怨恨他,这都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也是阿京做错事应得的惩罚。”
  “但是,我只希望你在给他下最后通牒的时候,能不能,就那么一点点的,稍微心软一下下……”
  她的声音抖了,眼睛也红了,金橘低头瞧着她,好半天,说抱歉。
  “我暂时……给不了你答复……”
  说完,起身,往医院外面走。
  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颤栗,脚下地砖,走起来哒哒哒的响,可金橘却觉得踩起来像柔软的棉花。
  她又想起来那个晚上,梁世京的那滴眼泪,和天上的月亮一样亮,可她当时说尽了伤人的话,也无从知晓,那晚的梁世京是怎样一步步走出小区的。
  她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有颗钉子被钉了进来,于是那痛,便从胸腔蔓延开来,到肋骨,到指尖,到脚跟,再到太阳穴,金橘痛得都快要走不动路。
  原凑站在医院门口,脚下烟蒂碾灭零零散散,看金橘恍惚走出来,不放心把人带到自己车上,送到了小区门口。
  正值下班高峰期的小区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声音,原凑琢磨着要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倒是副驾上的人先说了话。
  她问:“原凑,放烟花的那天晚上,梁世京是不是就在你身边?”
  还是那个问题,不知为何如此执着。
  原凑喉结滚滚,说:“嗯。”
  “那段时间他记忆力骤降,但你的生日,他来来回回总问,他……”
  他开始遗忘很多事情,可你的生日,却独独记得清楚。
  这句话,原凑没有讲,他转过脸,烟抽的太多,干燥的嘴唇舔舔,好一会儿,说:
  “小橘,今天林真宜去找你,不是京爷的意思,他可能会用无数种方式让你心软,但是绝对没有想过要你的怜悯。”
  原凑鼻间哼笑了一声,“他那个人,有时候高傲的很。”
  金橘手里的冷汗还黏在掌心,她想,原凑说的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愣怔了几秒,跟原凑道谢,下了车。
  关车门的时候,金橘停留,垂眼片晌,声音轻道:
  “原凑,明天……我能去看看他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