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渝池在到达医院前就醒了过来,晕厥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一睁开眼,对上林殊自责的眼神时,秦渝池慌了神,想要开口辩解。
  林殊却先开口,声音很冰冷,“你还瞒了我什么事情?边星澜住院和你发病有什么关系?”
  秦渝池刚才明显出现幻听幻视,林殊看过书,知道应激障碍的症状就是创伤性再体验,记忆回闪。
  胡医生分明说过,秦渝池没有严重到生病的程度,但现在看来,一定是秦渝池在谈话过程中撒了谎,故意隐瞒,才导致胡医生的判断出现误差。
  秦渝池的左边眉毛又在上扬,那是将要说谎的信号。
  林殊看了更气,气急地嗤笑一声,“行,你不想告诉我,那就去给胡医生说,如果你这次再敢说谎......”
  林殊说到一半,停了声,实在说不出“威胁分手”这种话,只得抿紧唇生闷气。
  无力感袭来。
  林殊无声地叹口气,将头侧靠在车窗上,愣愣望着窗外模糊的行路交界线。
  高静歌本要去就近的医院,见秦渝池清醒,中途转了道,往B大医学院的方向行驶。
  车内陷入沉默。
  秦渝池偷偷往林殊的方向凑近,却不敢碰到林殊,又不说话,跟个哑巴一样。
  林殊的视线从窗外转到车窗上,玻璃上反射出秦渝池的面容,又是那副隐忍的悲苦模样。
  秦渝池有事情瞒着他。
  林殊半阖着眼,在玻璃中对上秦渝池的眼眸。
  四目相对。
  他被吓了都没有委屈,这人有什么好委屈的?
  林殊更气,翻个白眼,主动移开视线,故意不看秦渝池。
  车子驶到医院。
  胡医生对两人的来访不惊讶,因为度假,两人的计划本就是一回B市就到医院来。
  然而两人的面色却不好,林殊很生气,秦渝池惊慌。
  “你俩吵架了?”胡医生给婚姻出现裂痕的夫妻做过疏解,下意识觉得两人在闹矛盾。
  林殊长舒一口气,直接告状:“胡医生,他今天在车里出现幻视幻听,企图用闭气冷静,最后晕厥。”
  “因为什么原因?”胡医生蹙起眉问。
  “他一听到我朋友住院的消息就不对劲了,”林殊瞪一眼秦渝池,“我怀疑他对您说谎,或者在谈话时故意隐瞒。”
  林殊毫不留情戳穿,决心一定要在今天将秦渝池隐瞒的事弄清楚。
  “林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意隐瞒了某些事情?”胡医生是秦渝池的医生,听了林殊的话后没有直接相信,而是先问秦渝池。
  秦渝池垂下视线,沉默良久,终于承认,“是,我有意隐瞒了。”
  林殊环抱双臂,冷冷看着秦渝池被带进诊室,自己则在走廊外等。
  夏医生正在同其他病人谈话,林殊在走廊里等了一会儿,夏医生才从诊室出来。
  “林先生,”夏医生一见林殊便勾起笑,“您这趟度假怎么样?”
  林殊还在生气,深呼吸几次,平稳情绪,“性.欲和食欲暂时恢复了,我准备下个月就开始工作。”
  夏医生貌似不惊讶,笑着说:“恭喜。”
  林殊挑起眉,不把夏竹当医生了,而是像对朋友一般说:“我也不会怕病情反复,再反复时,我也能熬过去,因为今后再不会比刚重生的那刻痛苦。”
  从实习医生到医生,夏竹见过很多病人,有陷在抑郁情绪中,多年无法治愈的人,有来治疗过几次就再无踪迹的人。
  而林殊这种,只要给他一根求生的绳索,就拼命拽住往上爬的人,夏竹很少见到。
  不过夏竹再一细想,便觉得林殊本就是这种光鲜的人,不过是受了折磨才会暂时想不清。
  夏竹笑着问:“刚才为什么生气,和秦渝池吵架了?”
  “他有事瞒着我,等我回家,一定要追问出答案。”
  林殊想到这事就来气。
  刚才在车里,秦渝池被鬼附身了似的,又是捂耳朵捂口鼻,还晕厥过去,把他吓得不轻。
  等到理智上线,林殊后知后觉地察觉,秦渝池是因为边星澜入院才发作。
  “如果他不说实话呢?”吵架的小情侣挺可爱,夏竹八卦地问。
  林殊冷哼一声,“那我就把他赶出家门。”
  秦渝池这一次的谈话格外长,一直吃持续到晚上,等林殊去休息室吃了晚餐,秦渝池才从诊室里出来。
  两人脸上都有疲态。
  胡医生面色沉重,朝林殊说:“林先生,抱歉,我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胡医生向他道歉作什么?
  难道秦渝池已经很严重,又需要住院?
  一下午时间,林殊构想了无数个逼问秦渝池的方法,在此时全都抛到脑后,不作数了。
  “天色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胡医生说,“渝池向我保证过,他会向您坦白,不说一句假话。”
  秦渝池不需要住院。
  心忽上忽下,坐过山车似的。
  林殊被吓怕了,他好不容易好起来,实在不想秦渝池还困在过去,无法释怀。
  秦渝池垂着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有些可怜。
  林殊朝胡医生道别,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拽着秦渝池走上天台。
  5月的B市愈发热,春天的味道开始褪去,晚风里淬着夏日水果刨冰的香气。
  林殊气秦渝池说谎,不长嘴巴,但心疼占得更多。
  毕竟对秦渝池来说,秦盛的教育影响太深,他能不顾一切和林港闹翻,秦渝池却不能,也不会那样做。
  “秦渝池,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手肘撑在栏杆上,林殊捧着脸说。
  秦渝池愣了愣,“我要说什么?”
  “说你和希沫、你妈妈、或是秦盛,都可以。”林殊尽量放松语气,不想把这场交谈演变成质问。
  秦渝池认真回忆,竟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大脑像是自主封闭从前,将痛苦的事情锁定,只留下一些压抑的习惯,作为受过苦痛的痕迹,轻飘如烟。
  秦渝池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你下葬的那一天,边星澜也死了。”
  林殊还等着秦渝池说小时候的事,没想到一开口就让他缓不过劲。
  边星澜......死了?
  边星澜那时不是还扬言要去捅死他?怎么会死了?
  远灯忽暗忽明,像是根蜡烛,随着风飘忽,脆弱如生命。
  林殊望着远灯,不自觉发愣。
  “他去圣心会所同人应酬,被人投毒喂了农药。”
  一边说,秦渝池忆起边星澜死前的枯槁模样。
  那时,边星澜的眼珠子瞪得极大,突出得快掉出来了似的,脸颊也瘦得不成人样,可怕又丑陋。
  闭上眼睛缓了缓,秦渝池继续说:“你走之后,他也撑不住了,在最后一刻清醒,告诉我桃子的遗书在哪后就走了。”
  简短两句,让林殊缓不过气。
  他一直认为边星澜只是倚靠他,为了让自己好过,七分利用,三分真情。
  所以就算听到林祈芯的录音,听到边星澜的“背叛”,他也不惊讶,只觉得边星澜确实会做这种事情。
  原来他才是那个蠢人。
  在疗养院中被折磨久了,脑子都转不过弯,明明边星澜那张嘴最爱瞎说话,说什么都作不得数。
  明明秦渝池和边星澜都没有抛弃他,他却先变成个蠢人,自怜自艾。
  林殊失神,沉默良久,问道:“谁干的?”
  “晓柏,就是那日你在会所里拥着的小男孩,他认为桃子是因为边星澜才自杀,所以投毒‘报仇’。”秦渝池说。
  林殊根本不记得这号人,却从秦渝池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嫉妒。
  “边星澜死后,我经常梦见他死时的样子。有时清醒着,我也会‘看见’他,他一般躺在病床上,嘴不停说话,盯着我一遍遍重复“你是殊儿的初恋’。”
  秦渝池的语气很淡然,许是因为已经对胡医生说过。
  “现在想来,我那时确实是应激障碍,但我没有精力在意。后来林祈芯给陶潋顶罪,可能是因为和陶濯达成某种交易,我就把所有证据全部发了出去。”
  秦渝池说到这里就停了。
  风呼呼吹,越飘越快,掠过林殊的头顶,比阿罗哈州的冰鸡尾酒还要冷。
  林殊似有所感,仿佛知道接下来的事会很沉重,耐心等着秦渝池自己说,并没有催促。
  秦渝池失神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恍惚。
  高楼顶上的高空障碍灯扫过来,有些刺眼,林殊抬手捂住眼睛,秦渝池却毫无知觉。
  亮光之中,林殊听见秦渝池低声说:“但没有人相信我,他们只会骂我是‘被资本家艹烂屁股的狗’,他们不会看文字,也不听真相,更无需我用发人深省的作品来唤醒......”
  直到此时,林殊才意识到,秦渝池再不愿意接戏,也许并不止是要保护他,也因为对观众失望,觉得自己的作品没有任何意义。
  林殊长呼一口气,悄悄将手探过去,牵住秦渝池的手。
  秦渝池转头,看向林殊那双漂亮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很勾人,但却又坚韧无比,有种令人安心、不再胆怯的力量。
  飘摇的心绪似是沉了下来,下落在地。
  秦渝池拥住林殊,将下巴靠在他肩上,“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世界没意思,再也不想活了,我就开着帕加尼,从山上冲下去摔死了。”
  林殊反抱住秦渝池,心里实在难受,比抽筋扒皮了还疼。
  他从前太嚣张,死之后秦渝池必定不好过,也不知道这人受了多少骂,多少罪,才会最终选择自杀。
  “疼吗?”林殊轻声问,“你死的时候,疼不疼?”
  秦渝池没有答话。
  林殊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声音坚定地说:“秦渝池,秦盛教你的观念是错误的,受伤了、痛了就要说出来,会喊疼的人不是懦夫,逃避的人才是懦夫。”
  “我......”
  林殊捧住秦渝池的脸,盯着这人微挑起的眉毛,“我们说好的,不许说谎。”
  直直对视之间,秦渝池缓缓垂下眉,低声道:“疼,很疼,疼得我想拿把刀割破喉咙,快一点解脱。”
  泪意冲上鼻尖,林殊忍住鼻酸,装作冷静地问:“为什么?”
  开了个头,秦渝池再继续说,就没那么难了。
  “因为树枝刺穿我的右胸口,把我钉在座位上,我死不了,动弹不得,说不出话,我就在心里骂所有人,骂了一整晚。”
  秦渝池越说越激动,“我骂他们是败类,是傻逼,是贱人,我把那一辈子没骂过的脏话都骂一遍,我诅咒他们不得好死,死后都下地狱......”
  秦渝池说得眼睛发红,目眦欲裂,控制不了情绪,语气中的恨意太多,很是疯狂。
  “没关系,没事了,哥哥。”林殊抵着秦渝池的额头,学着秦渝池安抚他的方式,声音温和。
  林殊眼里倒映的自己很可怕,发了疯一般,秦渝池觉得难看,赶紧闭上眼睛。
  秦渝池抱紧林殊,寻求安全感,没有憋气,“太阳升起时,我许愿,下辈子我不要做个哑巴,不要麻木,我要做个逆流而上的疯子,再也不看他人的眼色。”
  “殊儿,你觉得我这一世做到了吗?”秦渝池问完,尽量平复情绪,睁开眼睛。
  林殊勾起嘴角,虽然脸上的笑有些苦味,但依旧漂亮的。
  “做到了,”林殊吻在秦渝池的嘴角,笑着说,“你做得很好。”
  得到回答,秦渝池终于卸掉身体里紧绷的力,低下头重重吻住林殊的唇。
  夜风微热。
  炽烈的吻中,林殊想,从前的他想错了。
  他和秦渝池并不是相同的磁极,永相互排斥。
  他和秦渝池分明是两块正好的拼图,一凹一突,正好契合,谁都不能插进他们之间。
  林殊这一次很主动,再不是等着秦渝池来撩拨他,而是主动去试探,倒过去纠缠。
  吻过于激烈,牙齿免不得磕着唇。
  当唇齿间充斥血腥味,林殊才后知后觉往后退,睁开双眼。
  秦渝池的唇被磕破了,有些肿,鲜红的血液染在唇上,有种莫名的性感。
  但林殊顾不得这性感,见缝插针问:“疼吗?”
  “不疼,”看林殊瞪着眼睛,秦渝池赶紧改口道,“有一点疼,但没关系。”
  明明唇上沾了血,唇都被他吻肿,秦渝池的表情却还那么正经,有种挠人的性感。
  林殊骤然起了坏心思,想看秦渝池打破正经外壳的样子,便一下咬在秦渝池嘴唇的伤口上,牙尖轻磨,一阵阵捻。
  秦渝池应是痛了,眉头微蹙,但并不躲开,眼神仍是温柔的,就乖乖任由林殊作乱。
  傻子。
  林殊作乱片刻,很快失了兴趣,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事,秦渝池都不会反抗,纵容得很。
  恋爱脑鱼。
  林殊轻啧,牙尖离开那被欺负得红肿的唇,“走了,我们回家。”
  秦渝池却不动,拉住林殊的手,不让他走,目光深沉。
  “怎么了?”林殊不解。
  秦渝池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着问:“殊儿,你喜欢这样,是吗?”
  什么样?在天台接吻?
  林殊没听懂,迷茫地点点头,以为秦渝池还想要吻。
  哪知秦渝池忽然将他拉近怀中,抬手将T恤领子扯开一些,露出锁骨。
  秦渝池的锁骨很性感,饱满的胸膛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干什么?!”夜风忽然变大,林殊慌了神,身体往后躲,以为秦渝池要在天台上行龌龊之事。
  “如果你还想咬的话,”秦渝池凝视着林殊说,“可以咬别的地方,不用顾忌会留下痕迹。”
  留下痕迹......?
  林殊头皮麻了,只要一想象秦渝池的肩上、背肌、胸膛都布满他的牙印,就莫名亢奋。
  从前秦渝池要接戏,被他人看见了痕迹不好。
  可现在,秦渝池又不接戏了,林殊想留什么痕迹都可以。
  “你不怕疼吗?”林殊挣扎着不让欲望占领理智。
  “不怕,”秦渝池摇头,主动将自己的手腕递到林殊嘴边,“如果太疼,我会告诉你,不会再憋气忍耐。”
  鸢尾雪松的香气汇过来。
  林殊看着眼前踝骨分明的手腕,以及手背上紧绷而性感的青筋,喉间愈发干渴,似是被勾人心魂的妖神诱惑了。
  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亢奋至极。
  “你自找的。”片刻后,林殊低声警告,再不抵抗,重重咬在秦渝池的手腕上。
  痛意骤起。
  秦渝池抿紧唇,另一只手攥紧林殊的T恤,任由林殊发狠一般地咬。
  障碍灯再次扫过来时,远处的闪光灯也亮起,发出一声细小的“咔擦”。
  秦渝池将林殊摁进怀中,敏锐地转过头,视线冰冷,紧紧盯着闪光灯亮起的地方。
  心里很平静,波澜不惊。
  观众并不需要他,而林殊需要他,秦渝池早就认清这一点。
  闪光灯再没亮起。
  秦渝池平静地收回视线,低下头,唇覆在林殊耳边,小声说:“殊儿,我们被拍了。”
  “有狗仔?”林殊赶紧松开牙齿,不再作乱,也小声说:“没事,我让高静歌去处理。”
  秦渝池却摇头,抬起手臂,轻轻吻了吻手腕上殷红的牙印,爱慕而虔诚,“我不想躲,我想公开。”
  作者有话要说:
  林殊:我不是变态啊(慌忙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