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傍晚,薄凛回来了。
  冯春他们还没来得及为此高兴,就在看到他的脸色后吓了一跳。
  安戎这两天已经能够下床,短短一个多星期,之前合体的睡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因为某些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加上身体虚弱,一时也不能大补,只能吃些有营养的汤汤水水。
  能下床,安戎就不在房间里用餐了。虽然吃的不多,却还是陪薄F一起在餐厅里吃。
  薄凛走进来的时候,空气凝滞了一下。
  薄F头也不抬,吃饭的动作更没有停下。
  安戎表情平静地看着薄凛,似乎想从这个已经透出一股陌生气息的alpha身上看出点什么。几秒钟后,他率先移开视线,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薄F,然后低下头,轻轻眨了眨眼睛。
  再抬起头时,他朝薄凛笑了一下:“吃了吗?”
  薄凛在他移开视线时也转开了目光,此时并没有看向他,只点了下头。
  安戎“哦”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薄凛像是喘不过气似的松了松领带。
  “……你先吃,我……去楼上等你。”
  安戎顿了顿,放下汤勺,慢慢站了起来。
  旁边的保姆往前走了一步,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想过去扶他的保姆停了脚步,迟疑了一下,和冯春交换了个眼神,没再动作。
  “我吃饱了,一起上去吧。”
  “……嗯。”
  薄凛站在餐厅门口,他看着安戎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虽然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可安戎的步伐却泄露出他的不良于行。
  薄凛的胸口愈发沉闷,他想伸手去扶住安戎,然而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怎么都抬不起来。
  安戎像是亳无所觉似的经过他身边,率先往楼梯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上楼,四层楼他们走了很久,薄凛甚至产生出完全不像他的、这条路干脆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心态。
  他们在四楼的小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安戎半边身体小幅度地倾向沙发扶手,以此减轻下身伤口的负担。
  坐下来后,两人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安戎盯着墙上的一副油画发呆。
  其实他已经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两天前一直粘着他不肯去上学的薄F出去了一趟,虽然回来后已经尽力隐藏情绪了,但他毕竟才四五岁,安戎还是看出他的不对劲。让冯春悄悄去问了司机,才知道他去了一趟薄氏。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薄凛,给他一种完全陌生的、疏离的感觉。
  他们曾经负距离地亲密接触过,他们曾经灵魂想通过。可这一刻,他知道,有什么改变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不,其实或许他都知道。
  在薄凛失控的时候,在他几天几夜不回家躲避他的时候,在薄F不对劲的时候,他有所预感,却,不敢往深处想。
  他等着薄凛的解释,却在此时又开始惧怕他的解释。
  可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薄凛不说话,那就由他来做这个开场白,安戎已经不想再为此纠结下去了,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能一起努力解决的呢?
  薄凛抿了抿削薄的唇。
  他茶色的眼眸里装着安戎看不懂的陌生情绪。
  安戎静静看着他,眼神不躲不避,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他,信任地看着他,等他的解释,等他的说辞,似乎没什么能打败他,即使是薄凛他自己也不能。
  薄凛喉结缓缓吞咽了一下。
  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安戎一怔,抿了抿嘴唇,他垂下眼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手背上骨节突出,手腕更是纤细,显得他手腕上的红绳和蓝晶石手链都大了一圈。
  “那个啊,虽然我也很生气,但比起道歉,我更想听的是你的解释,你那天――”
  安戎抬起头,在对上薄凛眼神的瞬间,张着的嘴唇定格,嗓子里的话卡住了,再也说不出来。
  不对……
  薄凛的“对不起”,指的似乎并不是那件事――或者说,包括那件事,但不完全是。
  他怔怔地眼神茫然地看着薄凛,许久后,才继续问:“你那天……你到底,怎么了,薄凛?”
  薄凛深吸了口气。
  他直视安戎那双坦诚的愿意包容他一切的眼睛。
  他尽量平静地陈述事实:“我遇到了我的……天之契。”
  轰地一声。
  像是惊雷炸在耳边,安戎的大脑呈现出短暂的空白。他看着薄凛的脸,他感觉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脑细胞似乎都不够用了。
  薄凛说的什么?
  天之契……
  天之契,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胸口中弹似的,发出一阵尖锐的、破碎般的疼痛,安戎有一瞬的耳鸣眼花。
  他很希望自己并不知道“天之契”代表什么,那么他就可以在这一刻质问薄凛,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质问他为什么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可是很遗憾的是,他知道。
  天之契啊。
  他颤抖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揉皱了布料,却没办法触碰到那让人无法忽视的疼痛。
  心痛是这种滋味。
  他多久没有感受到了?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被忽视、被孤立、被放弃的时候,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那是和他失去亲人时一样的,毁天灭地一样的痛苦。他上辈子经历过的疼痛,时间久了,忘记了,他以为再也不需要体会那种疼痛了。
  可现在,这个让他有了自己拥有了一切、会永远幸福下去的底气的男人,却再次让他体会到了那种痛苦。
  真的是,太讽刺了。
  “所以……呢?”安戎开口的同时,在听到自己哽咽嗓音的同时,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哭什么呢?
  眼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可他控制不住,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
  他不想这么狼狈,他努力睁大眼睛,努力想要心平气和,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都是没有用的,他甚至在薄凛开口之前已经做了各种不好的揣测,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