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冕在病床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看着洛迟鸢行动迟缓地倒了水,并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想法。
  曾经被他误认为alpha的人一年之后再见骨架似乎纤细了一些,但很显然,洛迟鸢仍旧是坚韧而强悍的,当他清醒的时候,并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丝毫的软弱。
  脑海中浮现出昨天客房中的一幕,时冕眼角跳了一下,转开了脸。
  输液袋里的药水用完之前,谁都没有说话。
  护士进来替洛迟鸢拆了点滴,留置针还留在手背上用胶布固定好,洛迟鸢问了一嘴,下午和晚上还要继续输液,观察三天后才可以出院。
  护士刚走时沧就来了。
  随行的保姆带了汤和粥过来,替他将床摇起来,把饭菜摆在病床餐桌上,也并不询问他是否有胃口吃饭。
  在他用餐期间时沧将时冕叫了出去,半个小时后回来,保姆正在收拾餐桌。
  时沧看了一眼,在病床边坐下:“怎么没吃多少?不合口味?”
  因为时檬的原因,洛迟鸢在时家人面前总有点抬不起头来的难堪。他微微垂着头:“没有……”
  时沧没有追问下去:“婚后第一次发热期就搞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仅仅是你们感情的问题,更会给时氏带来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突如其来的指责令洛迟鸢脑子有些发晕,他闭了闭眼:“抱歉。”
  除了道歉,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解释什么呢?
  解释他连自己的alpha的号码都不知道吗?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他自尊心作祟,没有拉下面子主动去询问而已。
  多说多错。
  他没有解释的必要,也没有解释的立场。
  时沧的说辞,多少带着些迁怒的成分在,毕竟时檬因他而死是不争的事实,他呆在时家,这种因偏见而引起的不公就要忍着。
  时沧冷淡地看着他,停顿片刻后说了句“好好休息”就起身走了。
  时冕送时沧出门。
  等待电梯的时间里,年长的alpha微微侧目看着身边的长子。
  “把日子记住,每月这几天给自己休三天的假期。我虽然不勉强你们要孩子,但能尽早抱孙子是最好的。”
  时冕看着电梯门,没有说话。
  时沧叹了口气:“我三天后手术。”
  时冕冷硬的表情终于松动,抬手扶住父亲已经不再如自己儿时宽阔的后背。
  “这段时间公司就交给你了。手术后我和你爸爸准备去国外修养一段时间,等到你明年毕业,爸也该退休了。”
  时冕回到病房时洛迟鸢正望着窗户发呆。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回身时与洛迟鸢四目相对,omega眼神闪了闪,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那个,我的手机你看到了吗?”
  时冕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这手机还能用?”
  洛迟鸢摸了摸磕碎了一角的钢化膜:“膜碎了而已,屏幕还没事。”
  看了一眼都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旧手机,时冕没有纠正他的误解,换了个话题:“你和邵虞是怎么回事?”
  正在手机上输入什么的手指顿了顿,洛迟鸢没有抬头:“去年做过他的家教,就加了微信好友。昨天……昨天我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是不小心把视频发出去了吧。”
  为什么不找我?
  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时冕皱起眉来:“以后别跟他联系。”
  “……嗯。”
  “护士说你买错了抑制剂,出院前让医生给你重新开几针。”
  “……”轻轻吸了口气,洛迟鸢有些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好。”
  “……”
  “……”
  “你还有没有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洛迟鸢一愣,掀起眼睑。
  他的脸此时很苍白,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或许是病中的原因,有种水润的光泽。分明是omega的长相,若非见过他一个打七个alpha赢得轻松,若非和他交过手,若非见过那朝霞中染血的身影,谁能想到这个人比许多alpha还要强悍呢。
  即使时至今日,时冕仍旧为他着迷。
  然而越是着迷,越是要克制。越是克制,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想要让对方也明白这种蚀骨的苦痛。
  人类就是这么矛盾。
  “说……什么?”洛迟鸢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他曾经的确有些想要和他说的,可现在,却突然不想说了。
  如果说不久前还曾想要和他谈谈,是因为对这个alpha仍旧抱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和信任,那么在他说出让他重新开几支抑制剂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硫酸一样的液体注入身体的感觉太痛苦了,以至于即使是神志不清的时候被打了抑制剂,却也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想到那种不想再尝试的痛苦还要再经历一次、两次甚至是无数次,就克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而标记他的alpha,就那么轻飘飘地为他做了决定。
  时冕的手机在此时震动了起来。
  洛迟鸢再度别开头。
  “你忙吧。”
  谈话似乎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时冕走到门边接起电话,然后说了句“我马上过来”,就招呼不打地推门出去了。
  洛迟鸢靠在床上,或许是药物的原因,他觉得身体很累,也很冷,连带着扭伤的右脚恢复的也不尽人意。
  下午他就高烧不断,胃也不舒服,中午吃进去的一点点粥全都吐了出来。晚上过来送饭的保姆看他半死不活吃不进的样子,也没说什么,把保温桶放下就回去了。
  洛迟鸢看得出来,时家的人大概都知道他一年前犯了什么错,即使是保姆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看。
  人之常情,他能理解,如果是他站在时家的立场上大概也会如此。
  直播那边他请了假,后来还是耐不住无聊上去看了一眼,一进去就被一群粉丝包围,即使明知道他不上来还死守在他直播间,这种来自于二次元的关爱让他的心情一下子畅快起来。
  镜头对准自己的病号服,洛迟鸢给网友看了自己右手的留置针。
  “今天没什么准备,大家不嫌弃的话我们就聊聊天吧。”
  晚晚yyds:[好啊好啊,小碗女王好好的怎么突然生病了呀?严重吗?]
  春斗:[……神TM小碗女王(伸手要版权费)]
  洛迟鸢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发热期抑制剂失效。”
  晚晚yyds:[!!!卧槽我看到了什么。等等信息量有点大让我先捋捋。]
  聊天窗口被惊叹号和“卧槽”刷了屏。
  春斗:[啊啊我一直以为这么攻的小晚女王一定是个alpha,可是意外的有觉得很带感怎么破。]
  TIMI:[小碗女王我能标记你吗女a20岁已到法定结婚年龄家境殷实三观很正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有十块钱我给你九块剩下一块留给你明天花!]
  薛定谔的猫:[放下那个晚小晚让我来。]
  ……
  在直播间里呆了一小时,洛迟鸢退出软件时恰好收到一个微信消息。
  来自于“怎么可以吃兔兔”的好友申请。
  备注:你TM删我好友!
  ……
  他嫌麻烦手机没有设置密码,会删他好友的除了时冕也没有第二个可能了。
  拇指动了动,他最终没有同意申请。
  他已经答应了时冕不再和邵虞联系。何况他们的关系是基于网络基础存在的,他从没打算将这种关系带进三次元里,既然邵虞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联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对爱情参悟不深,却并非完全的迟钝,再遇时那个alpha散发出来的信息素隐隐透着讨好的意味,他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晚上睡得并不好,高烧让人晕乎乎的,夜里似乎有人进过病房,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床前,直觉那大概是进来观察他情况的护士。
  嗓子里干的厉害,想喝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意愿说出口,但后来的确有一股清凉的水流进了嘴里,他觉得舒服了一些,便沉沉睡去。
  在医院的三天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吃不下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裤子都有些不合身,搞得好像什么什么大病一样,天知道他不过是度过了每个omega一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的发热期而已。
  想到这样的日子未来还有很多,突然就有点绝望。
  出院后,他决定要多花点时间健身了。
  在金沙市的一年一直呆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的身体比以往虚弱了太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很怕虚弱的身体熬不过下次的发热期。
  公寓里有健身室,时冕不常回来,他顺理成章地使用,除了基本的健身方式,他还网购了沙袋,每天打两个小时的拳。
  除了在直播间里的那几个小时,他基本上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身为lv9的omega,活成他这个样子,也算是没谁了。
  在别人眼中的“优势”,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有时候他恨不得毁了自己的腺体,如果不是它的存在,他何至于受制于人,被洛瑞泽那种人牵着鼻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