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冕再次回到公寓是半个月之后。
  房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与他独居时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个omega并非没有存在感,只是刻意将自己隐藏起来,似乎也知道自己碍眼,即使这房子里没有别人,也轻易不会到处走动,东西更是很少碰,餐具用完了都会放回原位。
  “少夫人不在家?”跟着进来的助理Alex环视室内。
  时冕没有说话,往楼上走去。
  推开客房的门,书桌上的台灯亮着,人却不在。时冕蹙了下眉,随后听到隔壁的健身室里似乎有声音。
  转身走向健身室,一推门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扑面而来。
  洛迟鸢穿着紧身无袖背心,下身是宽松的运动长裤。汗水顺着皮肤的肌理如小溪般蜿蜒流下。他重重挥出几拳,随后一个漂亮的高位回旋踢,沙袋还没有落回原位就被踢飞,与地面平行。那一脚的力道和速度,能把一个两百公斤强壮alpha的脖子直接踢断。
  Alex夸张地“哇哦”了一声。
  洛迟鸢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抬手扶住摇晃的沙袋,俯下身拿起毛巾擦了擦头颈的汗,解开缠绕在手上的黑色手带。
  时冕视线下调,看了一眼他的右脚:“脚伤没事了?”
  “好的差不多了,”洛迟鸢视线转向Alex,“这位是?”
  “少夫人您好,我是时总的助理,您可以叫我Alex。”
  洛迟鸢点点头,伸手想要与他握手时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抱歉,手上有汗。”
  汗水中多少带着点信息素的味道,对方是一位年轻的alpha,洛迟鸢并没有心大到这么不拘小节。
  Alex理解地笑了笑。
  洛迟鸢看向时冕:“是有什么事吗?”
  “去洗个澡。”
  alpha的视线一直未曾在他身上停留,微蹙着眉,心情似乎不太好。洛迟鸢略显局促地答应了一声,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空气里全是鸢尾花的香气,omega纤细却有力的臂膀赤,裸裸地在眼前晃过,手臂上还留着半个月前发热期时咬出的伤疤。
  时冕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
  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沉着脸走下楼。
  洛迟鸢大概怕他等太久只是冲了一下,很快就从一楼浴室里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
  时冕的眼神一黯:“把头发吹干。”
  “……哦。”踏出去的脚还没落地,洛迟鸢又折回了浴室里。
  等待的时间里,Alex悄悄打量着身边的上司。
  这个年轻的alpha虽然只有22岁,工作时却成熟稳重杀伐决断,即使是私人时间也完全是个无懈可击的成熟成年人的样子。
  只是……今天的时总令他有些意外。
  平时工作时严肃或者生气的时候也会皱眉,但总觉得此时皱眉的样子莫名给人一种置气一样的感觉,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并没有压迫感,而是透着焦躁矛盾的讯息。
  就像是突然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而打开这个隐秘的开关的遥控器,似乎就握在少夫人的手里。
  对于下属的打量和揣度,时冕并不自知。
  因为他此时的心思太集中,以至于把周遭的一切全都无视了。
  三分钟后洛迟鸢再次走出来,已经清爽干净,银灰色的头发因为刚吹过的关系看起来很柔软,白色的帽衫兜帽松垮垮地盖住半边头顶,遮住了豹耳。
  他似乎并不习惯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种族特征,也并不因自己的等级觉得自豪。Alex一眼就看穿。莫名就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少夫人生出几分好感来。
  洛迟鸢走过来,并没有走近,而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他以眼神询问时冕。
  这种疏远分明是自己也想达成的相处模式,可莫名其妙的又因此而有些心烦气躁。时冕扯松了领带,将扣子解开两颗。
  “下周陪我去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衣服和鞋按照你的尺码定的,你试试,不合适再拿去改。”
  时冕微抬下巴,Alex连忙起身将手边的一摞盒子递过去。
  洛迟鸢没有任何犹豫,抱着盒子回了房间。
  白色的高定西装套装、米色衬衫和香槟色牛津鞋,外加一支款式低调偏中性风格的腕表。
  洛迟鸢试过之后空着手走下楼。
  “不用改了,很合适。”
  时冕闻言站起身来。
  洛迟鸢站在楼梯口,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克制住了,牙齿咬住下唇,转开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时总。”
  “嗯。”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响起。
  洛迟鸢怔了怔,有些意外地转回头去。
  时冕也正看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汇,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又迅速地分开。
  洛迟鸢轻轻吸了口气,片刻后鼓足勇气问:“你,你吃了吗?”
  时冕看了他一眼:“没有。”
  “那我去做饭,你洗个澡吧,洗完就差不多了。”
  时冕不置可否,但已经走了过来。洛迟鸢往厨房里走,两人擦肩而过,洛迟鸢默默回头,很快又收回视线。时冕走到楼梯口脚步一顿,回头时洛迟鸢已经走进了厨房里。
  两人使用的浴室是分开的,洛迟鸢用的是一楼的浴室,而时冕用的是二楼主卧里的浴室。
  躺进浴缸里的时候,没来由地就生出一种遗憾来。如果不久之前洛迟鸢在这里洗过澡的话,或许会留下很浓的鸢尾花的香味。
  他渴望被那样的味道包裹。
  仅仅是想象,身体就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许久后,他忍无可忍地从水中站起身来,赤着脚走过地板,留下一道道湿淋淋的脚印。
  健身室就在主卧正对面,他红着眼推开门,花香浓郁得让他打了个激灵。视线落在整齐地叠放在桌上的拳击手带上,时冕的手指捏紧又松开,反复数次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带抓起来,返回浴室。
  带着汗味的花香浓郁得令人心悸。
  黑色的手带与坚硬摩擦。
  他眯着眼睛,微仰着头,喉结滚动,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洗完澡出来,晚餐果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洛迟鸢正在往餐厅里端汤。
  三碟菜,有荤有素,两碗米饭,两份蛋花汤。
  很简单,是普通的两口之家的餐桌该有的样子。
  起初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晚餐接近尾声,时冕突然开口。
  “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洛迟鸢停止进食,咽下嘴里的米饭:“看书,运动。”
  时冕从眼角看他:“就这样?”
  “就这样。”
  “……无聊的话,可以去公司转转,有什么想做的,我给你安排。”
  洛迟鸢看着他:“你需要我帮忙吗?”
  时冕蹙眉:“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我可以尝试。如果只是随口一说的话就算了,我其实……”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是无所事事。
  “随便你吧。”时冕打断了他,放下碗筷走开了。
  洛迟鸢数着碗里剩下的米粒,很久后才对着空气“嗯”了一声。
  收拾了碗筷,回到房里看书,好半天仍旧看不进去。洛迟鸢趴在桌子上,拨弄着放在本子上的笔。
  许久后,他直起身来,拿起手机。邵虞又发了好友申请过来,洛迟鸢盯着微信看了一会儿,退出来,删了软件。
  随后他点开相册。
  相册里空荡荡的,就只有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宝宝,脖子上套着新生儿游泳圈,肉嘟嘟的两条腿在水里滑动着。
  视频很短,就只有五六秒的样子,因为拍摄的角度不好,连脸都没有入镜。
  就这样一个短短的视频,还是他放下自尊跪在洛瑞泽面前才换来的。
  洛迟鸢捧着手机,将嘴唇印在屏幕上。
  “小早,要等我哦,等着爸爸……”
  心脏钝得厉害,深呼吸了很久才压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打开通话记录,给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拨了电话过去。
  很久后,洛瑞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语气是被吵醒的不耐烦。
  看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再是之前那个伪装出来的“慈父”了。如果不是他现在还有用处,大概他连这个电话都懒得接吧。
  洛迟鸢冷冷地扯了下嘴角:“洛瑞泽,快两个月了吧,你是不是该表示一点诚意了。”
  洛瑞泽沉默了一会儿,一阵簌簌的声响,似乎是从床上坐起身来,随后听到一声打火机的声音。
  他吸了口烟,才下定决心似的说:“明天吧,明天我让保姆发个视频过来。”
  “好,”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即使洛瑞泽知道孩子是他的把柄,他却不想让他得意,“我们说好了,最多两年,能从时家得到什么、得到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我知道!”
  “好好照顾小早,两年后如果不还给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我会对你做什么,你绝对想象不到。”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外孙,我还能吃了他?!”
  “别管我说不说人话,你做好人事就好了。”
  “你……”
  洛迟鸢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挂了电话。他握住手机,太用力,以至于手背上青筋暴起。
  四个月的小早,会翻身了吗?会抬头了吗?
  他何时会爬,何时会走,何时会喊“爸爸”?
  他还会记得他吗?等到两年后,他会亲近他吗?还会愿意叫他“爸爸”吗……
  把脸埋进双手里,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不时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此时的悲伤。
  没有孩子,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也会对一个人,如此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