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越夏 > 第66章 “我也去接人。”
  室外的天色变得愈发阴沉,云层和小雨笼罩整座城市。
  瞿锦辞是今天上午到达琼海的,赶上了罕有的阴雨天气,此刻也刚走进诊室没过多久,他的身上还带着有些阴郁的、空气潮湿的气味。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瞿锦辞不太意外地起身,看着乔纳衡温和客套地对他打招呼,介绍了自己,而后走进来。
  “我是您的主治医生,乔纳衡。”乔纳衡有些抱歉似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瞿先生,让您久等了。”
  瞿锦辞看了乔纳衡一眼,眼神在灰色的空气中显得晦暗不明,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起伏,只是有些低沉地对乔纳衡说:“看来乔医生平时很忙。”
  乔纳衡顿了顿,大概感觉到瞿锦辞的话有些怪异,又并不太确定,于是解释道:“中午陪一个朋友出门吃了个饭,本想提早回来,只是没想到瞿先生来得比预想中更早,实在抱歉了。”
  瞿锦辞闻言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说话。
  如果不是光线有些昏暗,恐怕乔纳衡很轻易就会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瞿锦辞的脸色几乎难看得无法隐藏。
  直到乔纳衡换好白大褂,打开了屋内的灯,瞿锦辞的脸上仍残留着一丝复杂的、由许多种实在称不上体面的情绪构成的表情,不过不再明显,乔纳衡低着头翻着桌上的病历,便没有太过注意。
  “瞿先生,我们来说说您从前的病情吧。”乔纳衡问瞿锦辞,“从前每次症状发作的时候,您都会给自己注射抑制剂,是吗?”
  “几乎。”瞿锦辞回答,“最近都是。”
  “您说的最近是指?”乔纳衡又问。
  “最近半年。”瞿锦辞说。
  心不在焉地回答问题,瞿锦辞垂着眼,看到乔纳衡握住笔的那只手。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beta的手,手背和指尖的皮肤有些轻微的粗糙,看起来既不有力也不温暖,甚至可能无法在寒冬季节来临之后,完全容纳爱人冰冷的手和面颊。
  而也是这只手,握过了宁知蝉的手腕。
  瞿锦辞难以自控地回忆起在餐厅里,看到宁知蝉被乔纳衡拉着,从他面前头也不回地走过的背影。
  高温烫伤了宁知蝉,也灼痛瞿锦辞的心脏。
  事实上瞿锦辞想穿过周围的所有人和距离,想要立刻把宁知蝉带走,只不过他同样知道,宁知蝉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瞿锦辞贸然的靠近,瞿锦辞害怕得到宁知蝉的拒绝。
  可是宁知蝉为什么不拒绝这个beta?为什么接受他的碰触,为什么跟他一起吃饭,为什么对他笑?为什么明确对瞿锦辞表示过厌恶的、让瞿锦辞连梦也不敢做的事,又那么宽容地与其他人分享?
  瞿锦辞不敢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
  丑陋的嫉妒像野草和荆棘一样在身体里生长,尖刺划破了胸壁,流淌的鲜血和汁液顺着密布的神经蔓延,带着某种病毒侵袭了大脑。所有有关宁知蝉的想法快要把瞿锦辞逼疯了。
  “瞿先生,不知道是否方便问您。”乔纳衡手中的笔顿了顿,问瞿锦辞,“半年之前,您发病的时候,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要使用腺体抑制剂,为什么最近半年,又开始如此频繁地使用呢?”
  瞿锦辞没有立刻回答,很轻地皱了皱眉,并不能从脸上看出太多的情绪。
  他感到后颈腺体传来隐约的疼痛,仿佛每次针剂刺入皮肤的伤口叠加起来,在身体里留下了看不到的疤痕。
  尖锐的痛感逐渐模糊成温吞的钝痛,感觉不至于剧烈,却没有法忽略,仿佛代替了瞿锦辞曾经给予宁知蝉相似的痛苦,即将伴随瞿锦辞度过余下的所有时间。
  “乔医生。”瞿锦辞垂着眼,答非所问地反问乔纳衡,“你知道alpha和omega之间标记的含义吗?”
  “可能是生物本能?或是……出于占有欲?”乔纳衡有点疑惑地看着瞿锦辞。
  瞿锦辞停顿了少时,很轻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只是对乔纳衡说:“乔医生,你是beta,这种特殊的联系和感受,大概你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乔纳衡是腺体科的医生,为alpha和omega做过数不清的腺体手术,但腺体标记的感觉,他没有腺体,也的确没有办法知晓。
  因此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感到被冒犯,继续问了一些瞿锦辞有关腺体应激的问题,专心于自己分内的工作。
  由于腺体应激的情况比较罕见,问诊几乎持续了整个下午。
  乔纳衡大致了解了病情,列出了初步检查的项目,告诉瞿锦辞:“瞿先生,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会有很多检查要做,得知具体的情况,我们好为您尽早制定治疗方案。”
  乔纳衡把检查单递给瞿锦辞,又说:“很多检查现在就可以做,医院为您安排了快速通道,如果您……”
  “不必了。”瞿锦辞打断了乔纳衡的话。
  室外天色阴沉,云层厚重,雨水从空中不断落下,断断续续拍打着玻璃,发出声响。
  瞿锦辞的眼神在窗口停滞了少时,漆黑的眼睛像是被乌云遮蔽了,变得沉闷而黯淡,缓慢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能在乔纳衡这里把病治好,于是并不在意乔纳衡提供的治疗方案,也没有打算在医院逗留太久。
  而且现在下雨了,瞿锦辞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检查可以改天再做,今天我还有些事情。”瞿锦辞站起来,“告辞了,乔医生。”
  “我来送您吧。”乔纳衡换下了白大褂,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医院提点过乔纳衡,瞿锦辞是很重要的病人,无论如何不可以怠慢,因此乔纳衡对他说:“您时间宝贵,我不会耽误太久,只是想大致为您讲解一下现在的状况,有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不得不提醒您。”
  “可以。”瞿锦辞继续向前走着,推开诊室的门,无所谓地说:“既然乔医生有心,不妨路上讲吧。”
  瞿锦辞身材高大,路走得很快。
  乔纳衡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得到适当的说话时机,一直将瞿锦辞送到地下停车场。
  他们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停下来,瞿锦辞没有任何言语示意,上了车,乔纳衡犹豫了片刻,便跟着打开另一侧的车门,坐了上去。
  外面的雨下得比看起来大一些,把视野内的一切都淋湿了,水珠挂在玻璃上,断断续续地向下淌。
  在车上,乔纳衡讲解了一些瞿锦辞曾经的医生对他反复叮嘱过的事情,瞿锦辞好像听着又好像没听,态度说不上好或不好,只是对乔纳衡说的所有事情都未置可否,但依旧已经比乔纳衡预想中要好上很多了。
  没过多久,乔纳衡要说的话就几乎都说完了。
  车在路口等待信号灯转绿,车内没有人讲话,只有雨水落在窗玻璃表面发出的沉闷声响。
  信号灯闪烁了几下,瞿锦辞突然问乔纳衡:“讲完了?”
  “啊,讲完了。”乔纳衡顿了顿,似乎感觉到瞿锦辞身上莫名的压迫感和不悦,识趣地提出,“瞿先生,不如我就在这里下车了。”
  “乔医生去哪里?”瞿锦辞看着前方,没什么表情地说,“或许我们顺路。”
  乔纳衡想了想,“我去北区的自闭症儿童治疗服务中心,不知道瞿先生知不知道那里,只是比较偏,其实很难顺路……”
  “没关系,很顺路。”瞿锦辞说。
  乔纳衡看着窗外的雨,犹豫了一下,“其实是因为下雨了,我要去接个人,不知道会不会耽误瞿先生的事情。”
  “不是急事。”瞿锦辞又说。
  信号灯转绿,瞿锦辞自顾自发动了车子。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而乔纳衡似乎发现瞿锦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于是为了缓解尴尬,主动开口道:“瞿先生去那附近,是有生意?”
  “我也去接人。”瞿锦辞简短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乔纳衡笑了笑,解释道,“我是去接我女儿,她在自闭症服务中心做治疗,会很安静的,不会吵闹。”
  瞿锦辞没有再说话,乔纳衡谈论女儿时让他看起来像个很负责的好父亲,不过这并不是瞿锦辞真正关心的,内容偏离了想要交谈的话题范围,瞿锦辞就变得不是很有交谈的兴致。
  他突然冷淡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而乔纳衡实际上也并不是那种巧言令色、善于奉承的人,于是又只说了几句话,便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瞿锦辞说着没有急事,但车子还是开得很快。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到达了自闭儿童治疗服务中心。
  透过窗口,乔纳衡侧着头,看着大门的方向,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只是不知为什么,瞿锦辞也在看着同样的方向,甚至似乎比乔纳衡要更加急切似的。
  他的手握着座位下的雨伞,很紧地握了握,好像随时准备走进雨里,却突然听到一旁的乔纳衡说:“瞿先生,不好意思,我下去接我女儿,麻烦您稍等一下。”
  乔纳衡拿出提包中的雨伞,打开车门撑了起来,在雨中快步走着。
  雨势仍有逐渐增大的趋势,雨丝密集而迅速地下落,把室外的一切都打湿,视野因此变得有些迷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也没有很久,只有瞿锦辞觉得等待的时间漫长。
  乔纳衡撑着雨伞走回来,勉强遮蔽了三个人的身体,伞下的空间显得十分局促,车子的后门被慌乱地拉开,坐进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过了少时,乔纳衡坐回了前面。
  “瞿先生,不好意思,有些耽误时间了。”乔纳衡收起雨伞,有些抱歉地说,“我们可以走了。”
  瞿锦辞沉默着没有说话,好像没有听到乔纳衡说的话,也没有立刻启动车子。
  他稍微抬着眼,视线投向后视镜中狭窄的视野,握着方向盘的手背血管凸出,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瞿锦辞已经记不清上次这样看到宁知蝉是什么时候。
  宁知蝉长着一张仿佛会令人无端浮想联翩的脸,纯真而似乎刻意的,迟钝又偶尔无措,也曾有隐秘的浓艳和痛苦短暂地浮现,镶嵌着被泪水浸湿的、泛红的眼。
  不知会在夜间出现在多少人睡眠时飘飘然的思绪中,唯独吝啬于光顾瞿锦辞的梦。
  有些潮湿的、迷惘的样子,落进瞿锦辞的眼睛里,真实得令人不敢多想,简直像是因为药物戒断引发的反应,因为思念太多而产生的错觉。
  瞿锦辞看着宁知蝉,他的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身上的白色T恤很薄,贴在细瘦而凸起的锁骨和肩膀上。
  往日亟待温暖和爱抚的脆弱的模样,而今却令瞿锦辞无法想到其它。
  他甚至想不起曾经拥抱宁知蝉的感觉,也没有办法回忆起自己给予宁知蝉温暖的回忆,瞿锦辞甚至无法对任何一个曾经想要帮宁知蝉撑伞的人产生丑恶的妒忌,只是徒劳地憎恨自己。
  因为宁知蝉还是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