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朗怔住。
  不用让子?面对他堂堂一个前九段职业选手,不用让子?小朋友很狂啊?
  岑渊很多时候确实很狂,但这次还真不是。
  他拒绝让子,原因很简单,春秋战国时期,围棋还不存在让子规则这码子事儿。
  中国的让子棋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很难考究,最早可追溯到17世纪左右的记载。
  “行,”赵明朗微微冷笑一下,“你执白吧。”说着,把自己这边的一盒白子朝对面推了推,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好。”岑渊双手捧起黑子的棋盒,庄重而恭敬地递给赵明朗。
  赵明朗接过棋盒,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这小孩儿,说他目中无人吧,他又处处透着谦恭的仪态,切切实实把赵明朗当一个前辈看待,这种细节要说是装的,赵明朗觉着不像。他接触过多少下围棋的年轻人,真真假假,骗不过他。
  赵明朗不动声色地审视岑渊,是骡子是马,下一盘棋就有分晓了。
  赵明朗执黑棋,黑棋先走,可没等赵明朗动手,岑渊就拈起一枚白棋,轻轻放到了棋盘上。
  这一刻,别说赵明朗,围观的几个嘉宾也懵了。
  翟秋毕竟演过不少古装剧,剧里少不得出现下棋的剧情,他多少懂一些皮毛――围棋不是黑子先动吗?岑渊这是在干嘛?
  在大家的疑惑中,岑渊拈起第二枚白棋,再次放到棋盘上。
  众人:……???
  赵明朗扫一眼棋盘,这两枚白棋不是乱放的,而是放在了对角的角星上。
  然后岑渊不动了,显然是在等赵明朗。
  赵明朗问:“小伙子这是想让老夫让两子?”
  这种摆法,他只能理解为让子了。
  这次换岑渊愣了,他眼神透出掩藏不住的茫然之色,但很快收了回去。岑渊沉默几秒,收回两枚白棋,“抱歉,我搞错规则了。”
  众人:?????你是认真的吗大兄弟?
  他们相信了,岑渊这次说的“会一点”,大概是真的只会一点点。
  赵明朗皱了皱眉,大家都以为这老头儿是要生气了,赵明朗却没多说什么,只声音沉沉开口,“开始吧。”
  赵明朗没有生气,而是疑惑。
  刚刚岑渊下那两枚白棋的手法,娴熟、专业,且优雅。围棋和其他棋类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对姿势很讲究。围棋非常重视礼仪与美感,新手入门第一件事不是规则,而是得先把执棋手法研究明白。
  单看岑渊下的那两枚棋,赵明朗断定,这人绝不是新手。
  那么为什么会犯一个低级得无法解释的错误?
  带着这些问题,赵明朗执起一枚黑子,刚在棋盘上放下,就看到岑渊执起白子的手抬到一半,收了回去。
  赵明朗没明白岑渊这动作是什么意思,正常来说,不应该先等他下完第一步,再去考虑自己要怎么下么?
  难不成岑渊预判了他的思路,却发现判断失误?
  之后整局棋,这些违和感在赵明朗心里挥之不去,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岑渊的棋下得很奇怪。
  赵明朗现在100%肯定岑渊不是新手了,却完全看不出他的棋路是哪学来的。
  岑渊整体上是个进攻型选手,杀气腾腾,棋路时而剑走偏锋,刁钻得令赵明朗始料未及,好几次被惊得眼前一亮,时而像刚刚一样,犯一些难以解释的低级错误。
  简直是在高手和小白之间反复横跳。
  有那么几次赵明朗是真的有点生气,这小孩儿是逗他玩呢?
  赵明朗耐着性子下完了这盘棋,最终两人下了两个多小时,结果没什么悬念,岑渊输了。
  最后,岑渊令赵明朗又懵了一次,数子时,岑渊竟不知道黑子贴目的规则。
  围棋是黑子先行,但不代表黑子占优势,如今的围棋界被称为“大贴目时代”,中国的规则是黑子要贴3又3/4子,就是7.5目,白棋显然占优,而黑棋压力相当大。
  赵明朗让岑渊执白,还是在让着新手。不然,岑渊都不需要让子了,他一个职业的去打业余的,这棋没法下。
  赵明朗被岑渊彻底整不会了,这天心情都不太美丽,后来指点其他嘉宾下棋的时候全程严肃脸,让翟秋和三个女嘉宾问题都不敢多问几个。
  当天录制结束已是晚上,岑渊并不立刻回酒店,要去另外的地方。尹修死皮赖脸跟上,问他去哪。
  岑渊:“书店。”
  尹修:“我也去。”
  岑渊:“你去干嘛?”
  尹修:“帮你提东西。”
  岑渊:“不需要。”
  尹修:“走吧队长。”
  岑渊:“……”
  岑渊懒得赶这块狗皮膏药了,随他跟着,两人打扮得全副武装地进了书店,出来时一人提了两大袋书,全是围棋相关的书籍。
  今天赵明朗确实给他上了一课。不是关于围棋的,而是关于他这份工作。
  他承认,他没太把原主这份艺人的工作当回事,他骨子里就不认同。他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被推着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原主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接触过围棋,今天岑渊和赵明朗对弈,靠的全是自己从上一世带来的童子功。
  他竟天真地以为,围棋经过两千多年,会一成不变。
  可事实早已告诉他,很多东西都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
  回到酒店,岑渊从一堆书里翻出一本,扔给尹修,尹修接过,一看封面,《围棋新手入门》。
  “今晚看完这本。”岑渊说。
  尹修:“这玩意儿看得我头疼……”
  岑渊淡淡扫他一眼。
  尹修摊手,“行吧,队长说了算。”
  尹修又说:“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岑渊又扫他一眼。
  尹修厚着脸皮开口,“我回到房间就想睡觉,我需要一个有学习氛围的地方。”
  岑渊:“……”
  尹修笑,“你这就挺有学习氛围的。”
  看,这么多书呢。
  岑渊:你就贫吧。
  岑渊最终没赶尹修出门。他很累,没力气跟这货扯皮了。而且那么多书,他要几天翻完,够他忙活的了。
  岑渊进入了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节奏,反正本来就睡不着,正好有点事做。
  只花了半夜,他就彻底弄明白了现代的围棋规则,这一环不难,难的是还要研究现代棋手的战术思维,尤其是棋盘从15路变成19路后,棋路变化呈指数级增长,对弈的难度和乐趣都大大增加。
  岑渊一直自认是个武将,从前下棋对他就是个消遣。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铆足了劲儿去钻研这个东西。
  “棋”主题录制第二天,赵明朗看到岑渊第一眼,就觉得他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岑渊今天主动请教他一个棋谱的问题,赵明朗很意外,和岑渊就这个棋谱对弈推演一番,证实了最初的印象――岑渊和昨天确是不一样了。
  尹修也令他很欣慰。昨天还只知道“围棋就是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吧”,今天已经把基本规则摸得差不多了。
  看来他是真的教得好。
  赵明朗每天都给大家讲几个经典棋谱,由浅入深,穿插一些围棋的历史故事、奇闻轶事,大家听着听着,倒也觉得怪有意思的。
  一晃几天过去,很快到了“考核日”。所谓考核日,就是赵明朗上演一挑六,给六位嘉宾都让九子,摆上六个九子关,同时与六位嘉宾对弈。能过了这个九子关,就算是有资格称之为一个棋手了。
  岑渊却提出了要求。
  岑渊的要求是,他希望赵明朗只给他让三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岑渊第一天被赵老前辈打了个落花流水还不够,还敢这么狂?说好了九子关,他只需要让三子?
  赵明朗却哈哈笑了一声,“行,三子就三子,来。”
  翟秋心里很不爽,非常不爽,这人是得了不装逼就会死的病吗?啊?少装一会儿逼他就不舒坦?
  翟秋很想照葫芦画瓢,自己也来个三子局。但他不敢。
  于是转而祈祷岑渊是他们中第一个输的。
  考核开始。
  赵明朗对弈六个人,除了岑渊外的五个人,他基本都不用动脑子。不到15分钟,胡曼就第一个认输了。
  接着是邵圆桦。
  翟秋撑到了半小时。他并不想认输,是赵明朗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刚落下的白子,轻飘飘说了句,“你这不用下了。”
  翟秋的脸刷地憋红了,老师都发话了,他还赖着不走,就是不识好歹了。
  再之后是戴如懿。
  考核进行到40分钟,场上坚守的只剩下岑渊和尹修。
  又过了5分钟,尹修也投降了。
  至此,六位勇士,阵亡了五位。
  导演都有点后悔请了位前九段职业选手来了。本想着大师水平高,能带动节目的逼格,却没考虑到这样一来,考核毫无悬念,观众还看个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第六位勇士距离成为烈士已然不远的时候,岑渊却熬过了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两个小时。
  两个半小时。
  岑渊和赵明朗的这局棋,下到了将近三个小时。
  还在继续。
  由于只剩下一个对手,赵明朗也不必分心了,他早已坐到岑渊对面,与他专心对弈。
  赵明朗接连干掉那五个嘉宾时,始终一副轻松闲逸的神态。
  此时的赵明朗,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额边滑下了一颗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