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识玉 > 第253章 故人相见・零三
  当东泽还是那个一心信着七位师父的自己时,曾将他们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那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亦是一直以来教养他、给他一个家的师父们。师父们教他仁义礼智信,因此他懂得感激、明白要对他们好,因此,甚至一度将师父们的愿望当作自己即便搭上性命也要完成的目标。
  因此,在七位师父离开后,他便感觉天仿佛塌下来了。
  他们说北斗星城是他们的家,以后也会是他的家,可他却觉得,失去了七位师父的北斗星城,像是洪水猛兽一般,叫他一眼也不敢多看、一刻也不敢多待。
  因此他才在外游历百年。
  起初,在游历过程中,不乏有心思各异的人,见得他天资好,试图以各种名义收他为徒,他烦不胜烦,最终立了毒誓,发誓自己今生只有那七位师父,断不会再拜旁人为师。
  尽管时过境迁,如今他才明白当初的情谊不过是出于一场利益的交换,但他既然许诺在先,断不能食言。
  如此想来,即便是在他未恢复记忆时,步维行也并未同他行过拜师礼,只不过二人一直以师徒相称罢了。
  小时候他还以为是步维行犯懒,嫌行礼麻烦,可现在想来,除了他以外,长衍宗中的每一个弟子,都有行拜师之礼。
  或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他身份的步维行,心知自己并无资格当他的师父,因此只是挂了个挡人闲言的名头,虽有师徒之实,却也还未将这关系彻底敲定。
  因此一直以来,步维行对他的管束也甚少,甚至于叫步惊川在有些时候,觉得自己是被忽视了的。
  可如今再回想,这才明白了步维行这般所为的背后意义。
  步维行自知若是他身上属于玉髓之灵的气息若是爆发,引来的各路修士将会是他一人无法抵抗的,因此,为了长衍宗,也是为了步惊川自己,他擅自在步惊川身上下了数道禁制,一直压抑他原本的气息与实力,这才叫他平安长大。
  甚至,为了保密,一度对步惊川自己也隐瞒了他的身份。
  步维行独自承受着这一切,却就连对自己最为亲近之人也不敢说出口,岑清闻到了如今也仍以为他是寒玉之体。
  如此种种,不可谓不尽心。
  师徒名义可以有假,可处处为他着想却是真的。
  步惊川抬眼望着眼前的步维行。自从他遇见秋白开始,待在长衍宗中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与步维行的相处自然也是变得少了起来。
  以至于他如今才惊觉,步维行不止是灰发渐白,连面上也多了风霜的痕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步维行与他对视良久,才叹一声,“先前的师徒名义,只不过是我为掩人耳目,就连拜师礼也未曾行过,自是不会影响你当年的誓言。如今你恢复了,这层关系自然就断了。”
  “我非是要同您断了这层关系。”步惊川轻声说着,步维行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为难他,步维行早就为他想好了退路。
  但正是因为这种体贴,叫步惊川心中的亏欠更甚。
  他不再犹豫,一撩衣摆,在步维行惊讶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我虽有誓言在先,不能继续你我的师徒关系,但是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尚在,我在心中感激不尽。”步惊川飞快说着,生怕叫步维行反应过来后遭到拒绝似的,“你我之间早就亲如父子……若是您不嫌弃,我愿称您一声义父。”
  步维行的面上的震惊仍未散去,却下意识道:“我担不起……”
  他心中清楚,东泽的魂魄,乃是来自千年前,放到如今,任何一人都须得称之为前辈,他不过是趁着东泽还未恢复记忆,有几年养育之情。被认作义父,是他想也不敢想的。
  可心中的那份惊喜却不似作假。
  步惊川朝他磕了个头,久未起身。他伏在地面道:“十余年养育之恩,义父已然予我。这十余年我曾受过的恩情,是我两世都未能有的,如何担待不起?”
  “我还没答应呢,你这臭小子怎么擅自改口了?认义父自然也得认义母,清闻都还不在此处,你拜什么?”步维行虽这般骂着,眼圈却红了,“赶快起来,这样像什么话。”
  他的话虽说得不好听,可步惊川却是笑了。
  他太了解步维行了,说话虽是别扭,可既然没有拒绝,那便是同意了。
  步维行久久地看着他,末了,才叹了一声,“挺好的,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曾经担心的,一旦东泽恢复了记忆,属于步惊川的记忆将会被压制,而他也做好了这个准备。然而,他却忘了东泽与步惊川从头至尾都是同一人,分明不存在某一人被压制的情况,他们做出的选择,自然会是一样的。
  “挺好的。”他又轻声重复着。
  步惊川去寻苏长观,准备辞行。
  苏长观挑了挑眉,“聊了什么?终于舍得走了?”
  步惊川知晓,但凡在疏雨剑阁之内的动静,都会被苏长观知晓。因此在见步维行时,他早就布下了不让苏长观查探的阵法。
  苏长观尽管如今修为比他要高,但却不懂阵法之道,也不好光明正大破了他的阵法,于是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也没什么。”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步惊川心中一片松快,因此也有几分谈笑的心思,“长观老祖太久未出门,可是无聊得紧?竟开始关心起小辈的琐事了。”
  “去去去。”苏长观颇为嫌弃,扬手作驱赶状,“赶紧的走吧,在我峰上混吃混喝这么多年,到头来这么对我。”
  步惊川失笑,“日后或许还有回来蹭吃蹭喝的时候。”
  “行啊。”苏长观懒洋洋地道,“那你可得记得带多点好酒上来,不然我让门下弟子把你轰下山去。”
  步惊川应了一声,他也没多少东西,属于他的东西,一直都收在他的储物戒之中,因此压根不用怎么收拾,只是来此处道了个别,便离去了。
  他走后,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仿佛这观月峰上这几年压根没有这么一个外来者。
  苏长观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狗尾巴草,用神识感受着二人一路下山。
  等到二人走出他神识感应的范围很远之后,他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狗尾巴草,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淡去,面色变得有些阴沉。
  若是换做步惊川站在此处,恐怕光看他这神色,也会觉得这昔年的好友变得这般陌生。这与先前的苏长观,几乎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可步惊川不知的是,在他来到这观月峰之前,这才是苏长观最为寻常的神色。
  苏长观起身,几步便走到了观月峰山脚下的一处暗室中。
  这里寻常没多少弟子,又是山脚底下,背阴的地方,潮湿阴暗,就连草木都长得稀疏,一片萧条荒芜的景象。
  而苏长观却没有半分惊讶与停顿,大步地走入了山脚下一个逼仄的山洞中。
  这山洞里头极为狭小,苏长观本就长得高,这山洞的顶只差几寸便能碰到他的发顶。他却没有给这逼仄的山洞多余的眼神,只一路走了进去,显然是对此处十分熟悉。
  山洞的尽头,竟是无数监牢。
  这些监牢皆是从山洞中挖出来的洞,三面皆是石壁,唯有向着走道的方向,是由玄铁制成的铁栏。
  这山底的监牢仿佛荒废了许久,只有一股泥腥味与尘土的味道混合着,在这潮湿的山洞中格外难闻。
  苏长观轻车熟路,直直地行至监牢的最深处。这看似荒废的监牢的最深处,竟是还有人被关押在此处。
  这人的手脚上皆戴着压制修为的镣铐,面目苍白,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样。他身上艰难运转的是属于疏雨剑阁的功法,却隐隐透着一股魔气。
  若是步惊川在此处,恐怕还需要花些时间才能认出来,被关押在此处的到底是谁。
  苏长观行至那铁栏跟前,他最后那几步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监牢中那衣衫褴褛的囚徒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却被恐惧压了下去,他动了动,拷在手脚上的镣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小声开口道:“师尊。”
  步惊川与步维行二人并不急着回长衍宗。
  他二人许久未曾单独相处过,此番颇有些将以往缺失的陪伴补上的意思。
  步维行也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心结,敞开来同步惊川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譬如当年去找他,不过是因为祖上之命。祖上曾遇见过一位大能,那大能给了祖上些好处,让他们家世世代代都记着一人的生辰八字,等到其出生后,将其带回来教养。
  大能还同他的祖上说过这人的身世特殊,因此给他们留下几个禁制,说若是控制不住那人,可以施展。
  只可惜,就连步维行的祖上也不知晓,当年委托他们寻人的人,到底是谁。步惊川心中有些隐约的猜测,却迟迟都不敢肯定,更不敢细想。
  而那个神秘人让步氏所在等的人,便是步惊川。
  步惊川自恢复记忆后便想起,大师父确实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只不过他与他们没什么来往,更未想过竟还会在千年后有这样一层关系。
  后来,遵行先祖之命的步维行成功寻到了步惊川,他思虑再三,知晓自己并没有办法在步惊川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护住他,这才下了禁制。
  “该怪我无能,还要用上这些禁制才能护住你。”步维行说到此处,笑了笑,“我与你师娘都不是天赋异凛的人,叫你从小跟着我们在长衍宗长大,还是有些埋没了你。”
  步惊川摇了摇头,“不,义父将我保护得很好。早些年我或许会怪您对我隐瞒或是压抑我的修为,然而如今看来,或许您这般做才是最好的。”
  魔修与不怀好意的人从未远离他们,即便是步维行有苏长观那般的地位与修为,也挡不住这泱泱人群。
  当年北斗星城尚在时,他便见过成为众矢之的是何等艰难,当时若非有苏长观与朗月明,只靠他一人,即便他的境界与灵力是天下罕有,恐怕也极难招架得住那群修士。
  更何况,步维行能够在明知自己面前有玉髓之灵的情况下,能够不起贪欲,便是难能可贵。
  想起当年与苏长观,步惊川的神色不易察觉地黯了黯。
  人心是最为可贵的东西,然而却抵不住人心易变。
  他与步维行说开后,步维行曾告诉他不少当年他所不知道的事。
  他才知晓,步维行那个死去的独子,当年竟是因为意外知晓了他现身之地,却算错了时间,因此在路上出了变故,过早夭折。
  算算时间,若是那个独子未出事,如今当在不惑之年了。
  算下来,那个他名义上的义兄,是为他而死。
  步维行却是摇了摇头,“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叫你有负担,进而心中愧疚。而是叫你明白,你未来所要做的,自然是阻止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步惊川应了一声,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之重。
  他能够预料到,未来需要面对的事情,或许还有更多,而若是等到需要做出抉择的那一天,步维行等人,便是他不能犹豫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