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识玉 > 第252章 故人相见・零二・世间牵挂
  疏雨剑阁里,长观老祖无疑是众位弟子们最为敬重之人。想一睹长观老祖真容的弟子不在少数,对于他们而言,若是能够有幸见得长观老祖的剑光,甚至能有毕生都受用的感悟。
  因此,每日在长观老祖峰下游荡的弟子只多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长观老祖所在的观月峰上有什么变动,疏雨剑阁的弟子们都极为清楚。近日里,经过观月峰的弟子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见到一个人。
  那人不是宗门中的弟子,穿着也并不起眼,气息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这么平平无奇的人物,却能上这观月峰。
  以往壮着胆子上这观月峰的弟子也不是没有,然而,那些弟子都被长观老祖客客气气地请下去了,老祖甚至连面都不会露。
  可传闻中,上过观月峰扫洒的弟子回来后却说,长观老祖与那位神秘人关系甚密,时常见二人对弈,或是并肩而坐。这等关系,是长观老祖的弟子都不曾有的殊荣。
  一时间,关于那神秘人的身份的猜测甚嚣尘上,有猜故人之子、长老家属的,也有猜宗门秘密培养的不世之材的,更有甚者,甚至有人猜测他是长观老祖养起来的面首。
  可长观老祖向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以来从未传过他与哪位修士有过那层关系,因此,对于这种种猜测,疏雨剑阁内部是吵得不可开交。
  甚至有的弟子私底下开了赌局,赌那神秘人的身份――便是苏长观参与的那个赌局。
  “你押了什么?”步惊川语气平淡地问道。
  苏长观冲他挑了挑眉,“我可是押的你是我徒弟。”
  步惊川无言以对。
  ……这赌局相关的人参与到这赌局之中,怎么说都不太对。
  又听苏长观道:“你看你来了五年,虽然一直在我山头,可你的身份总是不能公开,不太好罢?要不这样,你便在我名下挂个名,勉强当我徒弟得了。”
  “你就为了那三千灵石罢?”步惊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那可都是上品灵石!”苏长观反驳道,“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都无门,我让你挂名在我名下,便是天大的恩赐了。”
  步惊川被他这不要脸惊得有些失语。若是疏雨剑阁的弟子们有机会知晓,他们所崇拜的长观老祖,私底下为了一个赌局的输赢甚至不惜做操盘手,也不知道那些弟子们信仰是否会崩塌。
  他摇了摇头,“不了。”
  苏长观稀奇地看他一眼,“我看你也不像是这么讲究辈分的人。”
  “不是辈分原因。”东泽答道,“我前世有七位师父,你应当也知晓。”
  见苏长观点头,他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他们离开后,曾发誓,他们便是我永远的师父,我永远不会令拜他门,哪怕只是挂名。”
  苏长观“啧”了一声,不满道:“死脑筋。”
  步惊川也不同他争辩,苏长观说什么是便是什么。
  可苏长观又问道:“那你这一世的师父呢?我是说――步惊川的师父。”
  步惊川动作一顿,他自然也知晓苏长观问的的是步维行,可他发了许久的呆,末了,却只能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二人这对话才发生过没几日,忽然有疏雨剑阁弟子通报,有人求见。
  不是求见长观老祖,而是想见观月峰上的另一人。
  苏长观稀奇道:“怪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求见到我跟前,却不是见我的。”
  步惊川瞟了他一眼,“你很失望?”
  “岂敢岂敢。”苏长观连连摇头,“倒是叫我着实好奇,这一个外宗人,如何知晓我峰上多了一人。”
  步惊川只沉默地看着他。
  苏长观反思了半晌,有些讪讪地想起,近日来疏雨剑阁上关于步惊川这个身份神秘的外来者的讨论甚嚣尘上,被外人打探了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稀奇?
  苏长观轻咳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若你去会会?”
  步惊川抿了抿唇,不想搭理他,却又觉得似乎被小看了。
  正当他犹豫之际,那个先前来禀报的弟子又来了一趟,“老祖,那人都在你峰下等了三天了,我请那人去稍作歇息,他也不肯,非说要等到……”
  那弟子看了一眼步惊川,继续道:“他要等到这位见他,才肯离去。”
  苏长观只是含糊道:“知道了,我们再商量商量。”
  待那弟子走远,苏长观冲步惊川挑了挑眉,“真的不去见见?”
  步惊川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而直到步惊川见到眼前的老人,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苏长观耍了。
  苏长观虽未直接见过步维行,可也算是间接知晓过此人存在。遥想当年他还未恢复记忆之时,也曾来过疏雨剑阁。那时苏长观也未认出他,倒是先发现了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江极。苏长观叫他们在距离疏雨剑阁好些距离的时候便停住,而后又故弄玄虚了一番,竟是找出了江极所在。
  想起当年,步惊川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当年自江极被陵光带走后,便没了后文,不知如今又如何了。
  而以苏长观的修为,神识能够覆盖整个疏雨剑阁,当年他们在疏雨剑阁之外,苏长观尚且能够察觉一路隐藏的江极,如今步维行在疏雨剑阁门外等三日,恐怕步维行刚抵达疏雨剑阁门前,就被苏长观认出来了。
  枉费苏长观花了这么多天来陪他演戏。
  步惊川站在步维行跟前,喉咙中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半晌才挤出一丝苦涩的声音:“师父……”
  这几乎是他下意识的呼唤,无关其它。
  而在唤出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几乎是即刻红了眼眶。
  他站在步维行跟前,不是东泽,也不是恢复了前世记忆的步惊川,而是那个从一开始,被步维行从邪祟手中救下的孩子。
  在属于步惊川为数不多的时光中,步维行一直都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存在之一。
  而步维行对待步惊川的亲情,是东泽与他的那七个师父之间从来没有体会的。步维行夫妻二人对他来说从始至终都是特殊的,他前世生来无父无母,这世更是因被邪祟所害,以至于生父生母对他厌弃非常,是步维行与岑清闻填补了他两世的空缺,不说感激是不可能的。
  五年未见,小老头头上本就花白的头发更是白了许多,步惊川这才发现,属于他此世的记忆,一直以来都极为鲜明,从未被属于前世的记忆所覆盖。
  步维行看着他,看了许久后,才似乎想起来一般,应了一声。
  末了,小老头也红了眼眶,“没事就好,这么久都不回去看我俩一回,害得你师娘担心你。”
  步惊川低下了头,此刻他已有二十又四,可在步维行跟前,却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操心的小孩。
  “叫师父担心了,是徒儿不孝。”他低声道,“不知师父与师娘……近来可好?”
  “臭小子,长大了。”步维行眯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眼神已经开始有点不好了,“你师父师娘都好得很,就是你师娘很想你,她一直还记挂着你的身体。”
  此时,二人之间仿佛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步惊川,眼前的人就是为不省心的徒弟所操心的师父。
  仿佛他们不是什么玉髓之灵的转世,也不是什么因为前人之命而对他关怀的命定之人。
  “劳师娘记挂。”步惊川说着,又看了眼头发花白的小老头,“也还请师父自己多保重身体。”
  小老头的头发花白,眼神也有些不好了,这便是天人五衰的前兆。修士虽有漫长寿命,然而,修为境界停滞不前的修士,却终有寿元耗尽的一日。步维行的天资平平,直到中年才突破金丹,而金丹修士的寿元仅有不足五百年,算算时间,如今却是过去大半了。
  一想到自己或许又将会迎来一场离别,步惊川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你能叫我省点心,便是对我最大的保重了。”步维行未发现他的异常,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生辰不回来,我大寿不回来,要不是监兵大人同我说起,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处……”
  步维行并不知晓兽魂的事,只一直以为秋白是监兵。真正的监兵,大抵是没有这般好心与空闲同步维行交代此事。
  男的便是说……这是秋白说的?步惊川心中一动。
  忽然又想起,秋白此前曾经与自己一道生活百余年,自己前世认识的人也不多,苏长观只恰好是其中一人。既然秋白知晓苏长观还在世上,那能猜到他在此处,也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往时,尚且还是衍秋的秋白,便十分讨厌他跟着苏长观外出,如今他同苏长观一道处了五年,秋白却连亲自来寻他也不曾有。
  可他却清楚,即便是秋白来寻他,他也未必会见。
  前世与今世,他同秋白的纠葛太深、太杂、太多、太乱,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持续前世的关系,还是维续今生的关系,叫他一时之间犯了难。
  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其实他是想见秋白的。人便是这般,越是不敢见的,越是想见。
  他是幸运的,如今不但有步维行与岑清闻挂念着他,还有秋白也记着他。他本以为自己此生无依无靠,就连这个身体的生父母也对他弃如敝履,可步维行此行却告诉了他,原来在这世间还有人牵挂着他。
  而他亦同样牵挂着他们。他不再是前世那个无知无觉、无情无爱的死物,而是成为了真正的人。
  他抛开心头那股莫名的失落,答道:“是我当时未交代去向,叫师父师娘担心了。”
  便听步维行长叹一声,“你也大了,有自己打算,我再束不得你。你日后再做什么……多保重自己。你无事,我同你师娘便心安了。”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冠,交到了步惊川手中,“这是你师娘一直准备着的,想等你及冠后亲手为你戴上,谁知你等不到及冠就……罢了,现在交到你手上,且当个往时的念想。”
  说罢,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步惊川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恢复了身为东泽的记忆,若是按照辈分来算,步维行并不是他的长辈,因此,也不该由他来为东泽加冠。
  将这玉冠交到他手上,不过是为了给步维行与步惊川二人之间的过往一个交代。
  因此,将玉冠放到步惊川手中后,步维行转过身去,竟是准备直接下山了。
  手中的玉冠被步维行的手心捂得微热,可那些许的热度,随着步维行的离去,而消散在寒风当中。玉冠触手温润,当是细细打磨,虽算不得上好的料子,却也足以见其用心,步维行要支持整个长衍宗,算不得富裕,因此,这个玉冠恐怕是他夫妻二人能找到的,最好的料子。
  步惊川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叫住了步维行,踌躇半晌,才道出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话:“谢谢您。”
  在步维行有些意外的目光中,他咬了咬牙,虽然知晓眼下这个时机并不适合说这些,却仍是坚持着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知晓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可他思虑再三,还是道:“我前世……便是我作为东泽的那一世,我曾拜过他们七人为师,在他们离去后,我亦发过誓,再不会拜他们七人以外的人为师……”
  即便是大师父的后辈,他也不该拜师。
  他不敢看步维行的眼睛,生怕在那双沧桑的眼中见到对方失望的神色。
  他清楚自己这般提议属实失礼且不知好歹,怎么也不该在看望他的师父跟前说。因此,他因为苦于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出口,而纠结了很久,最终才下定决心开口。
  长久的沉默,静得就连树叶从枝头飘落、落在地上的响动也能清晰可闻。
  “对不起。”他最后低着头道,“让您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