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娑婆 > 第24章 24
  24.
  楚空遥找到谢九楼那会儿,谢九楼正站在一条死巷口,双臂交叉,闭眼仰头靠在墙面装死。
  “做什么?”楚空遥握着扇子往他后方一打,“西北风在那头吹,站反了,仔细一会儿喝不饱。”
  谢九楼睁眼,无奈看着他。
  楚空遥便笑:“你告诉我,你跑什么?”
  “不跑,给人看笑话?”谢九楼从巷子口走出来,就近挑了家在外头摆摊的面摊子,要了碗最简单的阳春面,“你没听见么?他要去找人了。”
  “找谁把你吓成这样?”
  谢九楼挑了一筷子面,放在嘴边吹了又吹。面凉了,却举着筷子迟迟不吃,也不说话。
  楚空遥一眼洞察,话里话外更凉悠悠:“怕什么?你既决心要跟来,便该清楚横竖是躲不过的。今日不过是提灯第一次去见他,以后他二人浓情蜜意时,提灯三五日不来,你尚且能忍;三五月不来,你又如何?三五年不来,你舍得不去找么?――你若舍得,便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届时舍不得,便注定是要和那人碰面的。今日能吃阳春面,他日逼得你非去不可的时候,也吃阳春面不成?”
  谢九楼垂眼:“提灯总该……提前同我说一声才是。”
  像今日这样,未免叫他太过狼狈。
  楚空遥只笑着问:“他离开无界处那日,可提前同你说了?”
  谢九楼不言。
  “他不提前同你说,你不照样跟来了?”楚空遥道,“说与不说,能让你挂念他的心收敛半分么?你知道什么叫有恃无恐?多划一刀,少划一刀,总之你那颗心是不会死的。他又何必怜惜你呢。”
  谢九楼将筷子往碗上一拍,那碗面终究一口没动。
  正当嘴里心里都不是滋味的时候,远处渐有人声往这边沸腾而来。
  他二人听着周边百姓议论,方知是昨日随蝣人进城的巫女感念无相观音广散恩泽,特宣布在观音诞辰这日的申时于城中搭台,为城内百姓无偿占卜预测,前世今生,去路吉凶,有缘者皆可求得一二。眼下正是吉时。
  那女巫的宝车辘辘而行,最后停在谢九楼对面的一处街口。
  起先百姓不信天下有这等好事,虽远远扎堆七嘴八舌议论,却没一个人敢上前的。
  最后是家里三代杀猪的李屠夫,把手中宰刀往砧板上一定,心想他奶奶的,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我就去了,这下九流还敢讹上老子不成?
  便一屁股坐在女巫对面的长板凳上,眼一横:“要报生辰八字么?”
  女巫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妖娆的眼睛,对他摇头,随后用蝣语说了句什么。
  她身边一个颧骨高耸的瘦男人用通用语说:“神女命令你闭眼。”
  李屠夫迟疑一瞬,皱眉闭眼。
  只见巫女伸出一根手指朝自己眼角轻轻一擦,又将手指放在了李屠夫印堂处,自己也闭上眼。
  片刻后,瘦小的男人说:“可以了。”
  李屠夫睁眼,听男人跟着巫女一句一句地翻译,竟是把他祖上何处,因何来此,籍贯出生,连同家中几口人氏都一一据实说了出来。
  李屠夫不屑:“这些随便打听就知道。”
  巫女喝了口茶,又缓缓开口。
  便听她身边那男人道:“你家夫人上月生了个男孩,在家中排行老二。因尚不足月,便没有取名,一家上下只管那孩子叫李老二。又因家贫,舍不得出钱请摸骨师来为他摸骨。然,李老二是万里挑一的玄种,自生下来,便是格者,不出八岁,定能修到“脉”境。”
  李屠夫脸色变了又变,抓着汗衫衣角使劲儿擦手,坐立不安。
  巫女扔出几粒碎银。
  “我们神女念在你是今天第一个有缘人,把这钱送你。你拿着钱,快快去请一个摸骨师傅回家。若一切如她所言,希望你能好好栽培你的二儿子,不要辜负他的天分。”
  李屠夫将信将疑拿了钱,健步如飞请摸骨师傅去了。
  不过一时半刻,李屠夫匆匆跑回来,净是横肉的脸上因兴奋而不断淌汗,离巫女还有十几丈远便挥着手大喊:“神女!……菩萨!……菩萨!”
  他眼中闪着激动的光,一到台前便扑通跪下:“菩萨神通广大……我家那小子……当、当真是个格!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娑婆大陆,玄者本就是少数,“格”更是玄道中的凤毛麟角。入此道者,定为卧龙凤雏。出人头地,名满天下,只要不出大的差池,那是迟早的事。李屠夫一家三代以杀猪为生,得了这个儿子,得是祖坟的青烟把天下男人都给冒绿的程度。
  楚空遥听着旁人这么议论,默默看了看谢九楼头顶。
  ――此言非虚。
  “你笑什么?”谢九楼问。
  “没什么。”楚空遥干咳一声,望着四面八方往巫女占卜处蜂拥而去的人群,“今儿真是处处都有热闹。”
  这种热闹,谢九楼从不感兴趣。
  若一个人的命从出生就定了,不管怎么走都会是一样的路――信这话的人,还去算命做什么?算过了,难道就能改变吗?――不信这话的人,更不必算。
  活着最大的意思,不就是为了去追赶明天的未知么?
  但是他不找热闹,热闹却要找他。
  台上巫女只往人群中一扫,扫过面摊上二人,便侧头对身边侍女耳语了几句。
  侍女颔首走到桌前:“两位爷,神女与你们有缘,邀二位过去。只求二位当个乐子,姑妄听她胡诌几句。”
  二人对视一眼,便过去了。
  楚空遥一身琳琅,率先在桌前撩袍坐下。
  巫女还像先前那样擦拭眼角,将手指放在他印堂。
  末了,听她身边的男人说:“您的出身至贵至贱,奉承你的人也唾弃你,鄙夷你的人也羡慕你。你在太阳之下,你是地上的影子。太阳越强烈,影子便越黑暗。你在金银满锈的深渊,注定会倾慕高高盘旋的鸟儿。你是浪子,临终却因爱而死。”
  楚空遥的笑永远那样毫无破绽,他没有因为巫女的话有过一丝动容,怎么风度翩翩地落座,就怎么风度翩翩地离开。
  接着巫女望向谢九楼。
  看来想溜也溜不掉,谢九楼摸摸鼻子,款款坐下。
  他只感觉对方的手指刚碰到他眉间,就已经开始说话。
  “……你一生辉煌,荣耀加冕。你曾游走在最热烈的战场,用滚滚赤血划定国家的边际,你屹立万人之上,心却无比寂寞。”
  “你死过两次。一次死在火里,一次万箭穿心。”
  “两次,都死得孤苦伶仃。”
  谢九楼蹙了蹙眉,在心中嗔怒这巫女胡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死两次?
  他出于教养没有立刻睁眼,哪晓得下一刻耳边便是“滋啦”一声。虽微弱,谢九楼却听得很清楚。
  女巫骤然低呼着抽回了手。
  他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对方已提裙起身,连宝马香车都赶不及坐,逃离一般往来时的路上奔跑。
  谢九楼追上去,也有很多想找她看命的人跟着追上去。
  但是有数十个蝣人保驾护航,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前面匆匆离开的巫女,只瞧得见她随风飞舞的头纱。
  忽然,巫女停下脚步。
  她转过来,眼角不知何时流下一滴鲜红的血液。
  女巫定定走向谢九楼,把那只手举到他眼前。
  那根刚刚还放在谢九楼眉间的手指,整块指腹,甚至第一根指节,都被烧烂了。
  这回她用通用语一字一字地说:“你逆风执炬,故而大火焚身。有神明赴火殉葬,他看到了我。他的血……在对我发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