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娑婆 > 第19章 19
  19.
  两人一个在前走,一个默不作声紧巴巴跟着,楚空遥见他们好了,摇着扇子凑过去:“这会子又要进城了?”
  谢九楼板着个脸,说:“我就留一天。”
  提灯抬头:“两天留不留?”
  谢九楼眼神一扫,提灯立马低下头去。
  寂静半晌,一群人怎么进城又成了个问题。
  “只要大门开着,总能有办法。”楚空遥笑道,“左不过来招声东击西,咱们有鸟有鬼气,随便扔一个出去晃晃,还怕引不起乱子么?”
  囡囡正挂在鹤顶红身上,猝不及防被捂住脑袋。鹤顶红把她看起来像耳朵的位置挡严实,一伸脖子又想呛声:“你才是鬼,你全家都……”
  话骂到一半,不晓得触了他心里头哪条禁忌,竟咬舌不说了。
  楚空遥脸上仍挂着笑,装没听到,偏过去往前走了。
  提灯的包袱已经斜挎在谢九楼身上,眼看着离城门不远,他们正从戈壁走向官道,老远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还有踏起数尺风尘的达达马蹄。
  那叫声悠扬恣意,伴随着不羁的野性,没有具体的言语,更像喉舌间发出的一种扬威般的唱叫,提醒远处的人们,即将出现的,是不得了的客人。
  当下不止他们,连城门处所有的百姓官兵都一同侧身举目,往官道尽头望去。
  一时间黄沙飞扬,最先露出头角的,是一面黑旗,旗面随风摇动,上头火红的图案依稀可辨。
  提灯脸色陡然一变。
  谢九楼没来得及注意,就被楚空遥拉住私语:“瞧那旗子。”
  旗上图案其实很简单,不过三条并行曲线,像枫,刮过下方一团火焰。
  谢九楼眼角一紧:“蝣奴?”
  楚空遥凝目道:“是蝣人不错,可这架势,归不归奴籍,怕得另说了。”
  “三百年前蝣奴在婆娑大陆已近乎绝种,有也不过三两成群在荒郊野外苟延残喘,见了人就躲,躲不过,便被拉到饕餮谷养着,日后送到城里供人吃食。怎么如今三百年过去,反而兴旺起来了?”谢九楼皱眉,“风头强悍到如此地步,莫非蝣人一族,身上的诅咒已经解了?”
  “不无可能。”楚空遥道,“虽说他们三百年前是最低劣的人种,可再在那时往前数两百年,蝣人凭借血脉中生来旺盛的玄气,不也差点统治整个大陆么?若不是那道传闻中飞来横祸的诅咒,往后可没你老谢家两百年的荣光了。”
  话说到这,他突然拿折扇一打谢九楼的肩:“你瞧。”
  只见大批蝣人已成群结队踏上官道,皆驾上等马匹,暮春初夏的天,仍着锦帽貂裘,队伍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分布井然,为首的一批人马中间,更是里外三层护着一辆华贵马车缓缓前行。
  劲风吹过,掀起马车帐子一角,恍然可见端坐其中的蒙面巫女。
  “好强的玄场。”谢九楼喃喃,“这批蝣人,没有一个是三级以下的刃者。”
  再观城门处,守城官兵也不过一二级鞘者,外头的蝣人若要硬闯,易如反掌。
  楚空遥心思却不在此,只眼中笑意更甚:“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都能见着。”
  “怎么说?”谢九楼问。
  “看见刚才马车里的人没有?”
  “那个巫女?”
  楚空遥点头:“若说世上什么人最恨巫女,蝣人称第二,无人叫板第一。传闻五百年前他们最鼎盛时突遭的那场诅咒,就是一个巫女所做。打那以后,世间蝣人元气大伤,血脉中的玄气看似激增,实则往往超出他们骨珠所能承受的能量。”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因着那个莫名的诅咒,蝣人一旦长到二十岁,体内积压的玄气无处释放,便会自成一股气海在他们体中喷薄扩散,届时本该为他们所用的力量就会成为杀死他们的利刃,丝丝玄气无孔不入,渗透骨髓,一旦发作,犹如被压倒在刀山火海,痛不欲生。
  痛到神志失去控制之时,蝣人最先做的,是操戈斩断自己的手脚以求减轻充斥在体内的玄气所带来的痛楚,接着他们会慢慢被侵蚀五感,恨不能将自己掏心挖肺抽筋剥皮,最终玄气爆体珠而亡。
  可这份诅咒带给蝣人的并不止于此。
  第一个发现中咒的蝣人可用来生食以精益功力者已不可考,总之没过多久,整个娑婆便迎来一场近乎疯狂的、对蝣人的猎捕屠杀。久而久之,无数蝣人成为娑婆玄道中人的盘中餐,更有甚者,以此为产业,大量抓捕蝣人后将其圈养在斗兽场,使其自相残杀,同类互食,最后挑选出三六九等进献给不同家世的贵族。
  蝣人也成了娑婆最低等的人种,被称蝣奴。
  更准确一点,他们已不被当作人种,在娑婆世人眼中,与猪狗牛羊没有区别。
  由此过了两百年,到谢九楼楚空遥他们这一代,除饕餮谷圈养的蝣奴外,世间蝣人已是凤毛麟角,再无昔年辉煌之态。
  “咱们都离世三百年了,想不到蝣人不仅没有灭绝,反把巫女什么的又供奉起来。”楚空遥唏嘘,“也不知他们当年那些死于巫女诅咒的祖宗们在天之灵怎么看。”
  谢九楼瞥了他一眼。
  楚空遥哂笑:“也对,咱娑婆哪有什么在天之灵这种东西,连个鬼都没有。人死了就死了,剩个骨珠,化一把灰,轮回都入不得的。”
  “说不定,是巫女解除了他们的诅咒,又或者帮了他们,也未可知。”谢九楼已无心继续探讨,只沉思如何早早儿进城的事。
  “是么。”楚空遥接话。
  他倒是有别的猜测。
  楚空遥拨拉着扇子,状似无意瞟了提灯一眼。
  后者正盯着那队蝣人出神。只见他们到了城门并未即刻进去,而是就地驻扎,大摇大摆在官道上喝起酒,吃起肉来。
  城门百姓无不瞠目咂舌。
  “好大的排场。”鹤顶红嗤道,“他们这样子是做给谁看?”
  “就是做给百姓看。”提灯淡淡道,“只怕他们架子摆成这样,城里还会有人点头哈腰出来迎接……”
  他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忽问:“你们说,这些人进去,需要被查么?”
  -
  远处河滩。
  姬差已走得两脚起了泡,不久前家里下人才做的新鞋此时也裂了边,她提着襦裙下摆,略蹒跚地走在满是石子的路上。
  裙子已遍布脏污,右脚的部分甚至被烧得残缺不全,但姬差脸上仍很干净,头发先前跑得凌乱,眼下早被她重新打整一番,虽不如家里婆子丫鬟手巧,倒也看得过去,发髻间金叉步摇一样没少,若不看她浑身,只瞧脖子上头,还真一点风度都不差。
  只脸色实在很臭。
  “喂……”她试着喊了一声前头做轻衣男装打扮的人,“喂!”
  那人不应,她眼中一恨,弯腰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就砸过去。
  第七歌耳朵一动,在石头正要落到她后背时侧步一躲,转身看过去:“干什么?”
  “你没长耳朵还是听不懂人话?”姬差问,“我叫你你不知道停下来?”
  第七歌抄着手,似笑非笑:“你叫我,我就得停?”
  姬差微扬下巴。
  “我不停,你要如何?”第七歌还笑着,眼底满是冰冷嘲讽,“叫两个小厮来,活活打死我吗?大小姐?”
  最后那句话一出,姬差眼底便泛起阴寒毒光。
  她死死攥着裙子,咬了咬牙,低低道:“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第七歌掏掏耳朵,这话她几天来已经要听起茧了。
  “你也不必替我急,”第七歌回身接着走,全然不管身后姬差跟不跟得上,“谁没个死的时候?该我死了,我必叫上你来看,也算做一桩好事,成全你的心愿。”
  姬差冷笑:“你最好说到做到。”
  她又跟着走了两步,突然蹲在地上:“走不动,不走了。”
  “行啊,”第七歌面不改色,席地而坐,“反正闹着要进城的人不是我。”
  “你……!”姬差哑口无言,愤愤瞪了半天,最后把气咽下去,别开头,语气总算不那么冲,“……你为什么不给我搞一套?”
  “你说什么?衣裳?”第七歌斜斜睨她一眼,“给你搞了,你穿么?”
  “你不给我怎么知道我不穿?”
  “是――你穿――”
  第七歌起身,慢悠悠踱步到姬差身边,背着手绕姬差转了一圈,一低眼就是姬差满头的珠翠。
  她拿手随便拨了拨,姬差不耐烦躲开。
  “你怎么不穿呢?”第七歌自顾说道,“穿上了,还像昨儿那样,野狗快追到脚跟底下也得先把脸洗干净。洗着洗着头发乱了,还得拆了一头发带重新系一遍。命算什么?漂亮干净最重要。你哪犯得着穿这男人穿的粗布啊?我就是给你绑三百圈纱布也拦不住大小姐招摇过市不是?你得打扮得好看再好看,好叫人一眼认出你是城主家的大小姐,这样……”
  她猝不及防俯身,凑到姬差耳边:“别说男的,就是我看了,也想把你浑身扒光好好H一H。”
  姬差气得发抖,扬手便要往第七歌脸上打去。
  下一刻,手在半空便被一把抓住。
  第七歌换了神色,眼似冰霜,冷不丁将姬差的手甩开,站直了睥睨道:“所以啊,乖乖穿你的裙子吧――差娘。”
  说完,她抬腿便走,再不回头看。
  没想走出多远,第七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喂。”
  她止步回望,见姬差慢慢抬手,垂着眼睛,一言不发拔下自己头上所有簪子,扔在地上,又解了发带,将满头青丝盘在头顶,随后蹲下去,往脸上抹了两把灰,开口已没了底气:“这样行了么?”
  姬差不动声色扬了扬唇,背着手继续走:“勉勉强强。”
  刚走了没两步,她蓦地站住,疾步回来拉着姬差到一处草丛蹲下:“别出声。”
  河边,两个蝣人抱着水壶正要取水,口中用她们听不懂的族语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他们不远处的后方,跟了四个俊俏公子――
  和一团长着竖瞳的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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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差(c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