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私有月亮 > 第60章 安慰
  这是一个略带着初秋暖阳的下午,一切都沉浸在微凉的秋风里,静谧的氛围时而晃过。
  明明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可此时的谢家别墅早已经是一派嘈乱。
  顾临扶着季声下了车,还没进别墅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争论声,他皱了皱眉,小声对季声说:“应该是谢家的亲戚都到了。”
  谢知津从前不愿意多提自己家里的事情,季声知道的不多,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谢家的门卫认识顾临,直接请两人进了屋。
  偌大的别墅并没有因为主人的过世而显得冷清,谢知津的姑姑、姑父、几个堂亲姊妹正在客厅里争执不下。
  阎迟已经到了,此时正在一旁劝说,而谢知津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季声搞不清状况,顾临也就没有急着进去,就与季声站在玄关处听了片刻。
  在场的人多是在指责谢知津的。
  “要我说你爸就不该把公司交到你手机,现在倒好,公司都给你败光了,你爸人也没了,什么都没剩下。”
  “你爸他辛辛苦苦一辈子,到最后就这么走了,一句好话都没落下,这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你爸都没了,你还坐在这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
  最后是谢知津的姑姑哭起来,那架势让阎迟劝都劝不住,场面一片混乱。
  谢知津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又松开,不断搓捻裤腿上的那一小块布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身依旧是上午穿的那条西装裤,此时已经被谢知津揉得发皱。
  如果季声看得见,就会发现现在的谢知津满眼都是灰败,与上午接了电话出门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午后的时间分明很长,但倏忽之间就已经是人世消磨。
  谢姑姑对谢知津这种坐视不理的态度十分不满,哭着上前让谢知津给一个解释。
  高跟鞋与瓷砖地面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季声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后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女士。”
  异常清润的一道声音,像是止息躁动的一场沁凉雨,又像是于干涸荒漠中洒下最后一丝甘霖。
  客厅里或坐或站的人一齐回头看过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谢知津。
  “你怎么来了?”谢知津在看到季声的那一刻瞬间回过神来,起身越过顾临,径直走过去拉季声。
  季声没有回避,淡淡笑着侧首“看”过去,循着谢姑姑等人的方向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让谢董好好安息吧。”
  他神态如常,一时让人看不出视力有碍。
  谢姑姑自然也没发觉,扬眉问:“你是谁?”
  “我是知津的朋友。”
  季声答得自然,一旁的谢知津却浑身都绷了起来,拉着季声手腕的手出了一层汗。
  不过就是一句话,谢知津却像是找到了丢失的魂,他彻彻底底地忽略掉季声口中的“朋友”两个字,只一声“知津”就让他如处云雾之间。
  季声并不知道谢知津的情绪已经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只感到自己手腕上生出了一种灼热的温度,像是谢知津出了很多汗。
  季声的洁癖让他试图将手腕抽出来,想了想却还是忍住了,任由谢知津那么汗津津地握着。
  阎迟见状又想开口劝什么,被顾临一个眼神及时制止,果然又听到季声说: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指责无用,你们来了应该想想办法,而不是一味指责谢知津。”
  季声说这番话是出于公道,所以他并不知道,这番简短的话竟彻底扯断了谢知津心里绷着的那根弦。
  谢少爷声名赫赫二十多年,从没有被谁维护过。
  谢知津赶在他姑姑、姑父再度开口前说:“我爸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追悼会的事情有阎迟安排,其他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他拉着季声的手腕,另一手扯过季多福的牵引绳,又说:“我先带他上楼休息,你们自便。”
  谢知津亲手牵着季声上了楼,把气急败坏的一帮亲戚留给阎迟和顾临去应付。
  当然,顾临只是坐在边上看热闹,掏心掏肺的还是阎迟。
  谢家的别墅很大,客房不少,谢知津却鬼使神差地带季声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季声隐约能猜出来这不是客房,他不挑剔,谢知津让他坐就在床沿上坐了,由着季多福凶巴巴地去咬谢知津的拖鞋。
  他知道现在需要休息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谢知津。
  谢知津弯腰揉了揉季多福的脑袋,状似无意地拽着它脖子上的项圈挪了几步,然后自己也在床沿上坐了。
  谢知津搓着手指,良久才把手心里的汗搓下去,他嘴角挤出来一抹笑,竟又是问了季声刚才的那个问题:“你怎么也过来了?”
  季声不好回答,想了想还是说:“顾医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在我家,我就一起过来了。”
  “哦。”
  良久的沉默。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谢明洵的过世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破碎不堪的思维至今都没有回拢。
  他心里悲恸,脸上却表现不出来。
  他只知道季声的到来让他找回了那么一点儿自我。
  近乎诡异的静默里,季声忽然开口:“我爸过世的时候,我才上高一,那天的天气很好,班主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和班里的同学在篮球场打球。”
  谢知津知道季声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宽慰他,所以没接话,静静听着。
  季声的声音温柔,像在陈述一段老旧的故事:“电话是我爸的同事打来的,那时候他正在医院抢救,我没打到车,跑了半个小时去医院,肺都要跑炸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医生说他中间醒来过,叫了什么人的名字。”
  “说是‘声声’。”
  季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的笑,那双浅淡无神的眼睛却略微有些泛红。
  谢知津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知道是想要安慰他还是想要寻求安慰,竟轻轻侧身,试探着将头枕在了季声的腿上,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这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举动。
  可就是在这种戚哀过重的情境下,谢知津枕得坦然,季声也并没有躲开。
  季声微微仰头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轻轻将手抚在了谢知津背上,带这些怀念意味地说:“那时候我后悔极了,恨我自己为什么跟我爸一疏远就是那么多年,以至于他临死前都没去见上一面。”
  “但我也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后来才知道,人在最悲伤的时候往往是哭不出来的,真正难受的时候,是在静下来之后接受现实的那些瞬间。”
  那些瞬间对季声来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对谢知津来说却正发生在此刻。
  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卧室里一片昏沉。
  谢知津轻轻趴在季声的腿上,终于在人生最低谷的这个夜晚,发出了一声隐忍多时的啜泣。
  是暑气未消的时节,季声穿的是一条很薄的牛仔裤,湿热的眼泪很快就在布料间蔓延开来。
  季声感觉到了,放在谢知津背上的手轻轻抚动,是安慰的意思。
  “谢知津。”过了很久,季声才又叫他,“现在的窗外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就面朝窗户坐在一侧的床沿上,谢知津不知道季声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掩饰性地擦了擦眼泪,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天快黑了,外面是落日。”
  一轮红日正落。
  稀薄的云层遮挡不住炙热的光线,红橙交织的光晕弥漫出一片晚霞,远处泛黄的树叶、鳞次栉比的建筑,都在一片朦胧里诉说着它们对这个人世的爱意。
  谢知津第一次注意到落日也可以这样好看,他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季声却又抚了抚他的背,示意他安心躺着。
  浓郁的橙色光线落在季声的眼睫上,他凭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光感猜想窗外的景画。
  季声说:“就像日落月起,没有什么不会过去,地上的人一个一个走,天上的人一个一个接,最终都会重逢。”
  他的声音好听,又字字都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谢知津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似乎他这二十多年来呼风唤雨,却终于在这一刻寻得了浪静风平。
  薄暮将近,谢知津枕在季声腿上,恍惚中想起了许久之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白誉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一个红日正落的傍晚,他开着车去赴宴,嘈杂的车鸣声令他无暇欣赏车窗外的落日,只是在异常烦躁的时候伸手点开了车载广播。
  广播里是黎江市有声电台酥耳FM。
  那是谢知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柔男声:
  “我们穷其一生,总要找到一片温柔的光晕,或是照亮左右心房,或是照亮整片胸腔,如此生命才会勃发,余生才能明朗……”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津:救命,媳妇叫我“知津”了呜呜呜。
  季声:你高贵,你枕我大腿(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