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私有月亮 > 第52章 伤痕
  “进来吧。”季声笑着,语气像是在与一个约好了要见面的老朋友说话。
  于是谢知津这位不速之客就鬼使神差地进了屋,又很快在季声失神的“注视”下坐到了沙发上。
  季声不太熟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谢知津连忙将水杯接过来捧着,温热的杯壁覆在手心里,烧得一阵燥热。
  谢知津措了一下辞,欲盖弥彰地说:“我就是路过,过来看看。”
  “我知道是你。”季声坐下,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唇角带笑、十分和煦地说。
  “嗯,啊……什么?”谢知津猛地转过头,看见季声正清润地笑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一种被人揭了老底的心虚感。
  季声又点了点头,睫毛垂着,盖住了那双开始扩散的瞳孔,说:“外卖,我知道是你做的。”
  谢知津的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了腿边的布面沙发套,纵使他知道季声压根儿看不见,却也不敢再直视季声。
  他太心虚了,生怕自己苦心经营了半个月的事情会被季声一口驳回。
  没人知道谢知津这半个月有多么乐在其中。
  他蹲在季声门前,像是在和过去的事情做告别;他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给季声做饭,像是在填补他心里的空缺;他看着季声打开门拿外卖的拿小小一截指尖,像看到了救赎自己的那一束希望。
  他……他不要别的,不靠近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季声就已经心满意足。
  “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谢知津结结巴巴地问。
  季声坐在沙发上,身形笔直,语气从容和缓,仍是笑着说:“从那天开始,外卖里就没有香菜了。”
  “……”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把香菜挑出来的,渐渐才觉得那些菜的味道莫名熟悉。”季声忽然歉意一笑,“抱歉,我没有一开始就尝出来,实在是我太久没吃过了。后来我开始怀疑是你,还特意点了一份香菜炒鸡蛋……”
  季声无奈地笑:“你把香菜换成了茴香。”
  谢知津将手里的水杯放到茶几上,手指十分焦躁地插到自己的头发里,半晌才说:“季声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没人照顾不行,我只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多照顾你一点。”
  这只是个说辞,在黎江市,哪里有在谢少爷的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呢。
  季声低头笑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不行的。”
  他说着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茶几的一角蹭到宽松的家居裤腿,季声避了避,继续说:“我自己一个人也很好,我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同情,更何况……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这些话谢知津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从季声站起来的时候就在盯着季声的脚踝看。
  白皙的脚踝上依稀还有些红肿,即便被家居裤的裤腿盖住了一半,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泛着的青紫。
  季声的脚踝伤了有半个多月了吧?
  怎么还……
  谢知津像个行动不由衷的怪物,即便他已经告诫了自己千百遍,不可以再冒犯季声,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碰季声的脚踝。
  带着一些热水余温的手指碰上去,季声显然吓了一跳,踉跄了一下又坐到沙发上。
  “你……”
  “怎么还没好呢?”谢知津再一次郑重地蹲在季声面前,手指轻轻抚着他脚踝上的那处伤,一双锐利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半个月前的旧伤。
  是新伤。
  季声又受伤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看不见的某个路口处,在他不知道的某层台阶上。
  谢知津的心再次揉成一团,皱巴巴地像一团废纸,每一个棱角都戳得他胸腔泛疼。
  许是听到了谢知津粗重的呼吸声,季声那些卡在喉咙里的话竟也说不出口了,甚至在谢知津伸手去撩他裤腿的时候都没有动。
  宽松的家居裤被细致地卷到季声的膝盖上方。
  谢知津目不转睛地盯着季声的小腿看,从来争强好胜的人竟也红了眼眶。
  他总算明白季声家里治跌打损伤的药为什么用得那么快了。
  只见季声的脚踝、小腿、膝盖,乃至露出的一小截胳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
  那些伤有些青了,有些还肿着,有些擦破了皮,还有一些是旧疤。
  “怎么弄的?”谢知津心疼得嘴唇都在发颤。
  季声的腿还疼着,自然知道那些伤还没有褪,他始终温柔清冷,不是那种掩耳盗铃的人,闻言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答:“摔的。”
  谢知津即将碰到季声膝盖的手指停在半空,耳边清冷和煦的声音却像是打在他脸上的一张判决书。
  “看不见总是有许多不便,有时候上楼梯会摔,有时候平地会摔,更多的时候在家里也会摔。”季声伸手想要将自己的裤腿放下去,语气无所谓般:“没事,已经习惯了。”
  谢知津忽地挡住季声的手,悬着手指一狠心摸到了季声小腿内侧的一道长条形疤痕。
  那道疤已经很旧了,看着像是再也去不掉的样子。
  谢知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轻轻抚摸上去,问:“这道疤呢,也是摔的?”
  季声不说话了,那是车祸的时候留下的伤。
  灰色轿车毫无征兆地将他撞倒在地,碎裂的保险杠从他的小腿上碾过去。
  季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意识早已经回不拢,只剩下浑身上下无边无际的疼。
  谢知津看到的,只是腿上的一道疤。
  可是季声的腰、背、肩膀……那些掩盖在衣服下面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也都有这样的疤。
  他温润清朗、坦坦荡荡地走在人行道上,到最后却伤痕累累,只剩一身支离破碎。
  季声不是没有怨过。
  他活了二十多年,努力、上进,纵使因为童年的阴影而惶恐,也从未改过初衷。
  他如此温柔地爱这个世界,世界却给了他致命一刀。
  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那个晚上,他一路摸着墙走到医院的病房门口,听见一向腼腆的林春晚在和医生据理力争。
  “我学长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在旁边叹气,说能治。
  不是没有复明的希望。
  那天季声把林春晚拉回去,笑着安抚小姑娘:“能治就行。”
  自那以后,季声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再也看不见,白天和黑夜于他而言没有分毫的差别,睁开眼是漆黑一片,闭上眼是一片漆黑,可他仍然期待光明。
  理疗很疼,可季声始终没有放弃过,再不喜欢医院也会定期去复查。
  失明以后他总是保有以前的习惯,即便看不见,也能够想象得出眼前的画面,诸如此刻:谢知津蹲跪在自己面前,一脸凄然地望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同情与不解。
  季声便又笑了:“车祸以后,我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现状,虽然并没有什么能让我彻底好起来,但我一直在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所以你不用觉得不解,我只是不再埋怨了,却并没有与现实妥协,人嘛,即便是陷在泥沼里,也应该有拔足而出的力量。”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这话说的其实就是季声。
  他对生活永远怀揣着最美好的希冀,即便生活弃他敝履。
  就像是一个抱了一捧温柔玫瑰的小王子,总是被花茎上的刺扎得鲜血淋漓,却仍愿意将花束高高举起,向世人诉说那一腔炽热澄明。
  谢知津被季声说得心里一阵难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满身淤青的人坚强地追求来路,竟会让人听来一痛?
  人们的确已经习惯了生活的蝇营狗苟,在糟乱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以委曲求全的姿态劝解自己:就是这样了。
  所以当这样倔强的季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
  ――这就是季声所说的力量。
  谢知津仰头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瘦弱苍白的脸上看到从前意气风发的季声,要从那双微微扩散的瞳孔里看见那个不卑不亢的季声。
  “我明白。”谢知津终于开口,打定了主意似的,“但就像你说的,你想要好好生活,多个人照顾不是更好吗?”
  季声摇了摇头,自动与谢知津拉开一些距离,“我不是介意自己不能完全独立,而是介意你,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牵扯了。”
  “嗡”的一声,谢知津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季声这句直白到不会再有第二个意思的话,彻底打碎了他的幻境。
  “可是,可是……”谢知津忽然有些哽咽,抬头看着季声说:“可是我想弥补,我知道我以前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肯跟我在一起,我却压根不懂得珍惜,是我错了。”
  “季声,我没脸让你原谅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谅,但……你现在需要我。”
  季声蹙了蹙眉,神色因此而变得有些怔忡。
  其实谢知津说的没错,抛开所有的前尘过往不谈,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来照顾。
  哪怕只是接杯水、找片药,或是给季多福洗澡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俺真的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