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私有月亮 > 第49章 重逢
  谢知津事后回忆了很多次才确认了自己在与季声重逢的那一刻是一种什么感觉。
  尴尬?紧张?困惑?
  都不是。
  是停滞。
  一切都停滞了、时间、人、他和季声,还有季声牵着的那条金毛犬。
  似乎在场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在为他们这场荒唐的重逢行注目礼,把这场闹剧当成了什么历史性的画面。
  “季声……”是谢知津先开口说话的,他的语气有些发颤,惊愕失色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季声不是不看他,季声是看不见他。
  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没有,浅棕色的瞳孔透露出一丝懵懂,因为找不到音源而略显迷茫和无助。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季声在听到谢知津的声音之后很明显地僵了一下,片刻的惊愕过后却又是他一贯的从容,只是牵着狗的手却越发收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没答谢知津的话,而是对他的金毛犬说:“季多福,撞到人了。”
  季多福晃了晃尾巴,又扯着季声往前走。
  ――季声的狗,叫季多福?
  谢知津这才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那条金毛犬的样子,的确和普通的狗不一样,除了脖子上的牵引绳,还多了一套导盲鞍。
  这是导盲犬。
  不需要再问什么了,数日以来的困惑、长久的踌躇与不安都在这一刻画上句号,谢知津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像是吞下了一根穿心莲。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那个温柔明朗光风霁月一样的季声啊。
  “知津……”高学屹在旁边不忍地叫了谢知津一声。
  等到谢知津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声已经越过他和高学屹往录播室走了。
  背影端端正正的,和一年前走出医院时又有什么两样。
  谢知津发了疯一样地追上去,只追了两步就把季声拦下了。
  录播室门外的走廊上,两个人局促地面对面站着,季多福横在他们中间,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季声察觉到什么,略一思索也知道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谢知津,他吸了口气,然后唇角弯了弯,很温和地笑:“谢先生,麻烦让一让,我看不见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怨怼的情绪,从容得好像天生如此,坦坦荡荡又随遇而安。
  原来他已经不挣扎了。
  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平的对待,发生了那么多磨人的事情后,他奋起挣扎过,竭力反抗过,倾其所有地为了心里的那点的信念努力过。
  最后却像是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玉,不得已收敛了所有的脾气。
  ……
  谢知津下意识就把路让开了,只让开了一步却又伸手攥到了季声湿哒哒的袖口,他看着他的眼睛,哽道:“怎么会这样?”
  季声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脸上的笑没变,淡淡答:“出了点儿意外。”
  生疏客套,像是在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话,又好像在他失明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用这样的语气同人解释了无数次。
  谢知津站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声拉起导盲鞍,牵着金毛犬进了录播室。
  门关上,是“咔哒”一声。
  “刚出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台长办公室里,高学屹给谢知津沏了壶茶,语重心长地说:“后来他回来上班,跟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我也就没跟你说,我还以为……”
  高学屹的话终究还是被谢知津打断了,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按着眉心,竟是重复了一遍高学屹一开始的话,“怎么就出了车祸?”
  高学屹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出事的时候还是凌晨三四点,黎江北路根本就没什么车,可那车偏偏就冲着小季去了。”
  “肇事的司机呢?”
  “撞了人就跑了。”高学屹摇摇头,“也是赶巧,那天下了点雨,整个片区都停电,监控也看不了,到现在都没查到是谁。”
  “小季……也是倒霉啊。”
  不知哪句话点醒了谢知津,他忽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学屹,却半晌才问:“我听说酥耳电台的广播停了两个月,那季声出车祸是什么时候?”
  高学屹怔了怔,起身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上面有员工的考勤表。
  “是……去年的5月9号。”
  谢知津“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问了一遍:“5月9号?”
  “怎么了知津?”
  那是季声和他分手的日子。
  谢知津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揣着一肚子怒气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季声正在同一家医院的抢救室里与死神做殊死挣扎。
  季声出车祸的时候撞到头,压迫到了视神经。
  原本是可以做手术的,但季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连续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是动眼神经受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于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谢知津想起季声对黑暗的恐惧,又想起卧室里一直要开着的窗帘和窗外那轮冷清清的月亮,心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
  这一年,他该是怎么过的呢?
  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会不会很害怕,适应不了黑暗的时候会不会惶恐,反复到医院看眼睛的时候会不会心灰意冷……
  他要做多少心理建设,才能全身心地去依赖一条导盲犬?
  谢知津不知道答案。
  他怕迫切地想要再见一见季声,走到录播室门口的时候却又僵住了。
  录播室里的设备正在回放季声刚刚路过的一段音频。
  “但我始终相信,无论前一天经历了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们都仍然可以期待一个明天,因为没有什么会比明天更有希望,哪怕是被扔在泥沼中,我们仍然要有向往微光的勇气。”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我是季声,将为温柔而发声。”
  谢知津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迟迟没有拧下去。
  原来这才是季声,即便不在泥泞中挣扎,也永远温柔有力。
  许是录音师说没问题,所以季声很快就从录播室里出来了,一开门险些与门口的谢知津撞个面对面。
  眼看着季声又要道歉,谢知津一阵心疼,连忙赶在他之前开口:“季声,是我。”
  季声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道歉。
  他的眼睛看不见,不能读稿子,只能借助电子文档转音频边听边录,所以耳朵里还戴着没摘下的耳麦。
  像是为了表示尊重,季声抬手将耳麦摘下,微微一笑,竟然在与谢知津开玩笑:“谢先生似乎格外喜欢挡我的路,是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谢知津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有多么好笑,他眼眶发酸,实在不忍再看季声,不由地退后一步,转开了目光。
  季声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只是感觉到谢知津让开了一步,于是就牵着季多福一点一点往前走,不出三步就又听见了谢知津的声音。
  “我能不能和你……聊一聊?”
  “不用了。”季声顿了一下,没回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也要下班了。”
  刚到中午,季声去找高学屹请假,说下午要给季多福洗澡。
  高学屹看了那条脏兮兮的金毛犬一眼,很痛快地批了假。
  从高学屹的办公室出来,季声发觉谢知津竟然还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谢知津现在是一种很混乱的状态。
  长时间对季声的思念让他明白季声对自己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可在看到季声的现状之后,他又忍不住觉得愧疚、亏欠、后悔。
  趾高气扬了二十多年的谢少爷第一次有些唯唯诺诺。
  他跟在季声后面,想和季声多说两句话,想问问季声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只是手足无措地跟着。
  季声失明以后听力就变得敏锐了许多,自然知道谢知津还在自己身后跟着。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再搭理谢知津。
  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呢。
  外面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清丽干脆,穿破人耳膜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季声在门口撑了伞,一手拉着导盲鞍出门,季多福晃晃身上沾着的雨水,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到雨中。
  导盲犬的任务,是把主人安全带回家。
  季声走得不算快,有盲道的路段就沿着盲道走,没有盲道的路段就全依靠季多福。
  雨水带着泥点甩到浅咖色的裤腿上,然后又顺着牛仔裤的纹理渗到更深一层,谢知津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地一阵难受。
  这要是以前的季声,大概一分钟都忍不了吧。
  谢知津没有伞,就那么淋着,身上穿的T恤都被雨水淋透,湿乎乎地贴在皮肤上,将腹部的肌肉一点一点勾勒出来。
  在这些流离失所一般的日子里,他其实也瘦了一些。
  谢知津之前猜的没错,季声住的地方的确离电视台不远,转过十字路口再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小区,因为大雨,门口连保安都没有。
  谢知津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跟着季声进了小区,他心虚,所以像做贼一样。
  季声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进了一栋单元楼,他没上电梯,顺着楼梯走了两层就停下了。
  他伸手去掏钥匙,然后与身后已经淋成了落汤鸡的谢知津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谢先生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让小谢后悔去吧!
  关于声声视觉神经受损的症状以及后续的治疗措施,我查阅资料后仍然一知半解。所以……非专业人士,相关情节仅为剧情服务,如有不够专业或夸大其词的地方还请大家不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