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的柴火烧的噼啪响,混合了几声乌啼,让帐篷里的人听见了除了彼此呼吸外的声音。
  男人的眸色加深晦暗不明,直直地看着怀中醉态的女人,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你的愿望是,睡我?”
  口很干,周昕伸出舌尖舔了下干渴的唇,大幅度地点着头。
  隔着衣料,能感受到抚在背上的手掌,一点点升温。
  手掌渐渐上行,托在她的后颈,手指插|入黑发间,向内用力。
  鼻尖擦着鼻尖,细碎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吻太过用力,把鼻孔和嘴都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不得已,从嘴角露出一丝喘息,娇弱得让人心生歹念。
  吻很执着,似乎在表达着一股义无反顾。
  秋夜的寒凉丝毫不影响帐篷内的持续高温,夜深了,山间隐隐的泉水声和着鸟儿夜鸣慢慢变缓。
  清风拂过林叶,沙沙簌簌的。
  躁动不安的帐篷中燃着的煤油灯晃动着。
  落在帐篷顶的月光都被搅碎。
  声响穿过山峰落在峡谷,惊得一群鸟儿四散飞起,在圆月前留下一道飞掠的残影。
  ――
  火光四溢,周昕觉得四肢都在燃烧。
  烈火钻进了她的耳鼻喉,钻进了心脏,最后钻进了她的脑子。
  她意识到自己正被火化着。
  她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还有意识?
  人死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要这么残忍的感受到即将成为灰烬的痛苦吗?
  她的焚炉前,赵紫瑗在大声嘶喊着。
  刘青青和林萌在痛哭着。
  章阳和郭旭涛则噙着坏笑,举杯相庆。
  这时,姗姗来迟的喻瑾缓步走了进来。
  他站在焚炉前,冷漠地看着正在焚烧殆尽的她。
  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在看冶炼钢铁一样,毫无情绪起伏。
  他这眼漠然,让置身于烈火中的周昕觉得凄冷无比。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灰。
  一阵风袭来,她死死地抓住炉壁,不想随风消散。
  却不想,她抓住的炉壁,竟然回拥住了她。
  周昕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沉重的双眼。
  入目便是她的手指,正搭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皮肤白皙,看着精瘦,摸起来却有紧致的肉感。
  她缓缓抬眼,睫毛触到了锁骨。
  喉结似乎顶在了她的头顶,动了一下。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中。
  她灌了他半瓶酒,趁他醉酒把他给推倒了。
  一会他醒了,会不会想掐死她?
  但是他也没办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骂她,毕竟他也利用了她。
  不过周昕怂。
  反正都要死了,还是别赌他的道德感了。
  她决定逃走。
  周昕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搬开。
  轻手轻脚地起身,眩晕感让她差点跌坐回去。
  她稳住身形,快速把衣服穿上。
  喻瑾熟睡的样子很恬淡,甚至有些乖巧。
  她蹲下身,将被子给他盖好,抓起外套,走出了帐篷。
  晨曦终于透过繁密的树枝,将第一缕光洒向草地。
  喻瑾睡得很沉,直到她出了帐篷他也没醒过来。
  她站在帐篷前,看到地上剩的半锅米粥,脚步顿住。
  昨晚醉酒前的记忆碎片游荡在脑子里。
  他拿着羹匙喂她的画面清晰可见。
  他只是在弥补利用她的愧疚,还是真的有点喜欢她?
  算了,不重要了。
  周昕回头望了帐篷里那个熟睡男人最后一眼,垂下眼眸,转身独自离去。
  ――
  周昕只拿了一根登山杖下了山。
  山下有信号了,她给赵紫瑗打了电话,让她去接喻瑾
  她则拿了喻瑾的车钥匙,启动了车。
  一路上干呕了好几次,胃里难受,头更是疼。
  遇见服务区就停下休息十分钟再开车,生挺着开回了滨江公寓。
  下了车,她觉得脚下虚浮,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再加上昨晚的剧烈运动,此刻她觉得身体跟散了架一样。
  她回家洗漱好,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穿上最喜欢的裙子,还化了个淡妆。
  画完眉毛的最后一笔,喻瑾的微信发了过来。
  【喻瑾:你去哪了?】
  估计是刚醒还在山里,信号不好,打不了电话。
  周昕叹了口气,她认真地编辑了跟他道别的话。
  整整一屏的小作文。
  发送前,她犹豫了。
  他会有耐心看吗?
  自己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廉价了?
  不仅廉价,而且抓马。
  她死后,肯定好多人会看到她的手机。
  到时候谁看了不得说一句:戏真多。
  周昕果断把编辑好的全部删掉。
  只回了一句。
  【熠星集团周昕:你正式被我开除了。】
  然后果断把他拉黑。
  想了想,她给叶菲发了信息,问她有没有履行诺言?
  叶菲回了她一个白眼。
  周昕也没精力去计较这件事了。
  她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确认了没有不能公诸于世的。
  又将录制好遗嘱的录音笔放在了身边。
  手机里的余额加上银行卡里还剩下三万元钱。
  她在遗嘱里委托赵紫瑗拿着钱和丧葬费,给她办个简单的葬礼。
  剩下所有的物品,都统统归赵紫瑗,随她处理。
  这下没问题了。
  初吻初夜都没了,工作没了,积蓄也都挥霍一空。
  老板和领导都得罪了个干净。
  很完美,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一切准备就绪,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亡。
  秒针一点点走着,周昕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
  有些昏昏欲睡,但又觉得即将面临一个大事,睡不着。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毫无死意。
  她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草率了。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谁能肯定她能今天一定死?
  万一等个好几天死不了,每天就这么受折磨?
  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周昕决定,去找医生想办法。
  她打车到了医院,崭新的大门和路面。
  医院已经装修好了。
  人也多了起来,挂号排队花了十多分钟。
  又在诊室门口排了十多分钟。
  周昕后悔没挂急诊了,万一这半个小时她没挺过去,直接嘎了。
  是不是能在明天的晨报上占有一席版面?
  终于排到她了,她把挂号单交给医生后,一开口就把医生镇住了。
  “医生,我快死了,有没有舒服一点的死法?”
  医生推了推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问道:“你什么情况?”
  周昕把之前的病危通知交给医生。
  说道:“我大概一个月前被诊断出患了脑癌,就是您给我看的。我最近觉得剧烈头痛、恶心呕吐、腿脚麻木。意识不清这个还没体验到,但是我之前喝酒从来不断片的,这次竟然断片了。”
  医生一边按照病危通知书上的病历号码查询着,一边说:“所以,你觉得自己快要到日子了?”
  周昕点头:“我觉得我可能就这两天了,但是我不想一直这么等死。而且我也不想在等死过程中忍受头疼加重的痛苦。所以您可不可以给我开点麻醉类的药,让我减轻痛苦?”
  医生已经查到了病例记录。
  他问道:“周昕是你本人吧?”
  周昕点点头:“对。”
  医生:“你说的这种药物我们不能乱开,这样吧,你办理个住院,我们给你详细检查一下,再决定怎么治疗,好吧?”
  周昕:“医生,我上次都跟您聊完了,您建议我保守治疗,不做手术。”
  医生摆摆手:“不是要给你做手术,是得检查你的身体机能,看看病情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医生看着她又说道:“说实话,凭我多年行医经验,你现在的状态不像是得了这个病的濒死状态。”
  周昕眨眨眼说:“行,那就检查一下吧。”
  ――
  赵紫瑗一大早就接到了周昕电话。
  虽然觉得很离谱,但她还是按照周昕发过来的地址去接喻瑾。
  到了山脚下,赵紫瑗正愁怎么爬山呢,突然看见坐在石块上的喻瑾。
  他衣袖挽上去半截,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双肘搭在双膝上,正专注地在打电话。
  他不断地拨打,好像一直没打通,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赵紫瑗走了过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喻总。”
  喻瑾抬头,又朝她身旁看了看,似乎在找谁。
  发现除了她一个人没有别人时,神色淡漠地问:“周昕让你来的?她在哪?”
  赵紫瑗摇头:“周昕就说让我来接您,别的什么也没说。”
  回完话,赵紫瑗看到了喻瑾白皙脖颈上,清晰地有两个红色的印记。
  像是……吻痕。
  赵紫瑗心里一惊,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会不会被灭口?
  喻瑾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却只是说了一句:“手机给我。”
  赵紫瑗立即双手奉上手机,轻轻呼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敢问,把喻总身边的两个包裹装到后备箱。
  不一会,就听见喻瑾沉沉地说了声:“你把我拉黑了?”
  正在排队做CT的周昕吓得立刻把电话挂断。
  看来赵紫瑗已经接到了喻瑾,他此刻一定气炸了。
  想了想,她索性把赵紫瑗的电话也拉黑了。
  做完CT,周昕又验了三管血,最后又拍了个彩超。
  一系列检查下来,她觉得对得起这两千多元的检查费,项目是真多啊。
  终于把所有的项目检查完,周昕找了个餐厅解决了早餐和午餐。
  然后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等待医院的结果。
  她已经设想到了很多结果。
  如果医生不给她开那种麻醉神经的药物,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并不会马上死去,又该怎么办?
  人也得罪完了,钱也花光了,她现在想躲去外地都没有钱了。
  总不能把丧葬费预支了吧?
  游荡了大半天,她回到医院,结果陆续出来了。
  医生拿着她的各项报告,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周昕紧张的捏着自己的手,问道:“医生,我的情况不乐观吗?”
  医生把所有的检查都看完,又看了看电脑上之前的病情记录,推了推眼镜。
  他问道:“上次,是我给你诊断的脑部恶性肿瘤?”
  周昕:“当时医院装修,这个科室就您一位医生啊。”
  医生懵了,他拿着报告说:“报告显示你有点贫血,颈椎也有问题,所以可能会导致经常头晕目眩。然后最近你饮酒过量,有些酒精过敏,会导致恶心呕吐且麻痹神经。最后你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还不按时休息,经常熬夜导致过度疲劳。建议多休息并且忌酒……但是并没得脑癌啊。”
  周昕彻底懵了。
  她说话都结巴了:“医,医生,你有没有可能搞错呢?”
  医生看了看她的所有资料,问道:“你刚刚是交的现金还是划的医保卡?”
  周昕如实回答:“忘带医保卡了,付的现金。”
  医生问道:“你28岁吗?”
  周昕点头。
  医生又问:“住在城东区?”
  周昕点头。
  医生:“安阳路步佳美苑?”
  周昕:?
  周昕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摇头道:“我住滨江路滨江公寓。”
  医生瞥了她一眼,看回电脑道:“你的身份证后四位是5679吗?”
  周昕心里咯噔一声,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不是。”
  周昕:“医生,您别告诉我,我拿错诊断书了。”
  ――
  周昕拿着几盒医生开的药,脑子里不断循环着医生的话。
  “这个诊断书是另一位跟你同名患者的,估计是装修那时太乱你拿错了。这一个月担惊受怕了吧?跟你说句抱歉和恭喜吧。”
  周昕望着无云的蓝天,欲哭无泪。
  如果她没花光积蓄,没丢了工作,没得罪老板,或许可以恭喜她一下。
  手机响了。
  是刘青青的号码。
  她不确定是刘青青找她还是赵紫瑗找她,但是很有可能是喻瑾找她。
  她接通了电话,果然,喻瑾怒不可遏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昕,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对,还有一个如果。
  如果她没睡喻瑾,或许一切还有一线生机。
  她闭了闭眼,眼泪流了下来。
  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死了。